一會兒又背,一會兒又原地看見什麽熱鬧就此駐足十來分鍾,一公裏多的路,硬是拖了快90分鍾才到家。
已經快12點,趙以川打開家門後發現崔麗沒睡,在客廳裏等他們。
尷尬地叫了聲“媽”,語氣活像搞早戀錯過門禁時間的學生,趙以川喊完,若無其事地給裴哲拿拖鞋,讓裴哲先去洗漱。
等裴哲走進次臥配套的浴室,趙以川回到客廳,對上崔麗意味深長的表情。
“幹什麽。”
崔麗毫不掩飾八卦之心,雙眼放光地拉著趙以川坐下,說話還故意放輕聲音避免被聽見:“你們倆今天去哪兒玩了?怎麽這麽晚才回……”
趙以川糾結了下,感覺對著老媽說不出實話:“就,到處走一走。”
“哦——”崔麗表示懂了,“散步嘛,我和你爸談戀愛那會兒,也是沿著南湖一走就是一上午的,走到腿都酸了,肚子餓得不得了才去吃飯,感覺聊不完的話……年輕人現在還這樣啊,怪不得我看人家說散步是情侶最喜歡的活動。”
“您這都是哪兒看的。”趙以川無奈地說。
崔麗本意也沒在打聽他們去幹什麽,寒暄之後直奔主題:“你們倆談多久啦?”
趙以川據實以告:“半年不到。”
“半年?這麽快就……”崔麗小小地詫異片刻,問,“這次是……認真的?”
“嗯。”趙以川徑直承認,“我覺得就是他了。”
這反應在崔麗的意料之內——除非十二萬分的認真,趙以川不會招呼不打地直接帶回家——她了然地點點頭,說:“那真好。”
“誒?”趙以川反而詫異地問,“你們不想問他……”
家庭情況如何,怎麽認識,怎麽在一起?
崔麗搖搖頭:“如果你想告訴我們,那就早說了。小川,從小到大,每次你有事瞞著我們的時候就會主動試探,但媽媽從來不問。不是不感興趣,我想著,無論你是小孩還是大人,你有自己的考慮,等你想好了,你肯定會跟爸媽一起分享的。”
浴室的水聲模模糊糊,隔著承重牆,越發聽不真切了。
趙以川知道,父母早在他轉回賺的美元補貼家用時就完全尊重他的獨立和成長了,但這一刻,崔麗拍著他的手背真心誠意地說了這麽多,他仿佛又一下子變得很小。
在這一刻,趙以川忽然覺得他的決定是可以被理解的。
“其實……”趙以川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敢看崔麗,偏偏現在是最好開口的時機,“媽,我之前沒告訴你。”
“什麽呀?”崔麗耐心地問。
“我跟裴哲已經領證了。”
“啊?”崔麗愣怔,聲音都不受控地變大,“領證什麽意思?”
趙以川反而淡然:“就是結婚了。”
崔麗良久都沒給出任何反應。
就在趙以川以為是不是她要醞釀情緒,為這種大事都完全不商量而劈頭蓋臉地罵自己一頓時,崔麗抬起頭,眼眶竟然已經通紅。
趙以川突然慌張起來:“媽,媽你……你別——”
“是覺得我們會反對嗎?”崔麗皺著眉,幾乎是逼問他道,“就這麽不相信我們?早說過會支持你,為什麽結婚都沒跟我們報備?跟對方父母又怎麽交代的,交代沒有?要是告訴小裴的父母了,怎麽就瞞著我?!”
“當時,很突然……”
“趙以川!”崔麗喊他的大名,“結婚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連我都不告訴啊?!”
她這次是動了氣,音量根本沒刻意控製。
書房的門從內則聞聲而開,趙馳顯站在門口,也儼然是如遭雷劈的表情:“什麽結婚,誰結婚?”
“你教的好兒子!”
崔麗站起身,把沙發抱枕往旁邊一扔,怒氣衝衝地回臥室。
留趙馳顯和趙以川麵麵相覷,相顧無話。
“怎麽回事?”趙馳顯看向他。
他慌亂了一會兒,現在已經鎮定下來,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趙以川也沒想過撒謊或者打圓場模模糊糊地遮過去。
“我和裴哲已經結婚了。”他說。
趙馳顯一愣:“……今天?”
“幾個月前。”趙以川說。
父親的震驚沒比崔麗少,可趙馳顯消化信息的速度之快又超出趙以川的想象。大概他經曆過先前馳元半年內從正常經營走到破產這種翻天覆地的劇變,現在連地球毀滅都沒法動搖他,相比之下,結婚就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了。
念叨了兩句“怎麽這麽早”,趙馳顯從書房走到客廳裏,又繞了一圈,看向趙以川,很不解地問:“你不告訴我們?怎麽考慮的?”
“覺得你們會反對。”
趙馳顯“啊”了聲,剛想說不可能,思及方才崔麗的反應,訕訕地:“但你也不能婚都結了,才告訴父母。”
“原本沒打算說,我是覺得氣氛到了。”
趙馳顯:“……”
趙以川坐直,一本正經地耍無賴:“反正已經這樣了,而且裴哲不好嗎?我們過得不幸福嗎?我們又不會生小孩,領證隻是形式,見家長、獲得認可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再說,我明年就三十歲了,這事我有自主決定權。”
“喲。”趙馳顯頗為詫異,“你現在不年齡焦慮了?”
“我隻是有一個三十歲小目標。”
“什麽?”
“已經實現了。”趙以川說,半真半假地藏起實話,“老趙,證都領了,難不成你們現在還要逼我離婚?”
“我管不著你。”趙馳顯滄桑地說,可也沒真打反對牌。
父母截然不同的表現,趙以川快看不懂了。
而下一秒,趙馳顯就給他解惑:“管不著你,但希望你能相信父母,別拿我們當外人防著。崔姐今天為什麽生氣?是她覺得你沒拿她當家人,是信任問題。下次遇到這種,你還是提前說,別把驚嚇當驚喜折騰父母,真以為結婚是小事啊?你們年輕人……”
“我隻是覺得太快了。”
“做事不成熟。”趙馳顯慢吞吞地下完結論。
趙以川默然,他無法反駁趙馳顯。
冷靜片刻,趙馳顯看他一直不說話,反過來安撫趙以川:“行了,結了就結了,又不是闖禍了,你要給崔姐一點時間。”
“好久沒見她這麽發火。”趙以川悶聲道。
崔麗平時脾氣好得很,說話都輕言細語的,她上次生氣是什麽時候趙以川都記不清了。
見趙以川有點委屈,趙馳顯拍拍兒子的肩膀:“這下知道崔姐的厲害了?聽我的,你明天給她道個歉,就說下次不會了。”
“……嗯。”
“別太煩惱。她要實在不行,我還在呢。”
說完,趙馳顯預備關門,趙以川突然叫住了他。
“老趙。”
“別感謝我啊。”趙馳顯回過頭,仍是一張處變不驚的撲克臉,說的話卻溫情無比,“你回國那會兒,為了家裏犧牲那麽多,我也沒跟你說謝謝。”
趙以川:“那不一樣——”
“那會兒你怎麽說的來著?你說,‘家人之間不需要道謝’,今天我把這話送回給你,小趙,總是單打獨鬥的,父母和愛人都會擔心你。”趙馳顯終於展露出點笑意,淺淡卻寬容,“你好好的,認真工作認真生活就夠了。”
他提到愛人,趙以川目送老爸回屋,慢半拍地晃了神。
在混沌中洗漱完,躺回臥室,四件套是下午剛換的,曬得很暖,帶著洗衣劑的花香,趙以川翻了個身,還在思索趙馳顯最後那句話。
誠然,他從不懷疑自己是被父母尊重著的,而他也發現,正是這份尊重,他的父母沒什麽阻礙地接受了裴哲。或許裴哲並非他們心中期盼的趙以川的一生伴侶,可當父母見了人,依然會溫柔地告訴趙以川,“愛人也擔心你”。
趙以川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和叔叔阿姨聊什麽了?”裴哲躺在旁邊,問他。
趙以川單手抱住他,埋著頭,側臉貼在裴哲心口的位置聽了會兒他的心跳。裴哲穿的他的睡衣,本身就是很寬鬆的款,衣領稍微一拉就往肩膀滑。
“說了我們領證的事,給我媽弄生氣了。”趙以川覺得有點滑稽,可他笑不出來,他希望裴哲能夠安慰自己,“不過後來也跟我爸聊了會兒,不算太嚴重,他表示可以理解我一開始不願意說,隻是做得的確不妥當。”
“最初那些……也不好告訴他們,不然又要擔心你。”
趙以川的手向上,撫摸裴哲的側臉,又揉揉他略微發燙的耳垂,他望著裴哲,深褐色的瞳仁裏映出燈光,分明沒有風,亮點卻搖搖晃晃的閃爍。
“是啊,我不想他們擔心。”趙以川說,“但也不想你煩惱,沒事的。”
裴哲欲言又止。
他們一起躺在趙以川的臥室裏,最熟悉的環境能緩解不安和惶恐,裴哲任由他抱了會兒,才說:“你有……一個特別美好的家庭。”
“你也是。”趙以川說。
裴哲笑了笑:“嗯,我也是。”
趙以川拉近他,吻裴哲的鼻尖,又去親他那個愈合的耳洞:“都會好的。”
“我相信你。”裴哲說。
“睡吧。”趙以川伸長手臂關燈,接著整個抱住裴哲,“你今天也累得不行,明天自然醒,我帶你去以前的小學外麵逛逛,有家特別好吃的灌湯小籠。”
裴哲說好的,沒嫌棄他這姿勢挨在一起太熱,抵著趙以川的肩膀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趙以川這個夜晚想了很多,但猜也猜到注定不會平靜。趙以川有一對很好的父母,即便如此,許多事也隻能交由時間撫平,他們無可避免地對感情的開端難以啟齒,更不能有話直說,唯有緩慢地盡量粉飾。
就像他在裴照雪麵前,不也從未挑明嗎?
即便裴照雪說不定已經猜到了。
這些都是父母與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翌日,裴哲醒來時,趙以川已經在客廳和崔麗若無其事地坐在一起,聊最近一個菜市場即將麵臨整改,買菜的距離不得不拉長。
看上去完全恢複正常了,不知是不是崔麗做好了心理建設。
他們趁周末到臨港,這天吃過午飯就要啟程返回虹市。崔麗沒留他們,她也明白趙以川現在的工作越來越忙,吃過午飯,她做了一堆凍好的粽子要趙以川帶上,又跟趙馳顯把兩個人送到停車位。
“這次玩得不夠,等什麽時候忙完了再回家。”崔麗和趙以川說話的語氣同前一天比沒什麽兩樣,她整理了下趙以川的衣領,“但不能那麽任性了。”
“知道啦。”趙以川故意壓著嗓子,怪腔怪調的緩和氣氛。
崔麗被他逗笑,沒好氣地拍了趙以川一下:“少貧,你趕緊滾吧!”
趙以川恭敬不如從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後拎起大包小包的東西塞進後備箱,然後打開駕駛座車門,飛快地滾了。
唯獨有一個鞋盒大小的箱子,趙以川很寶貝似的沒放後備箱,而是擱在後座。
“那是什麽?”裴哲問。
“暫時不告訴你。”趙以川神神秘秘地說。
回到虹市後又再次投入正常的生活節奏,蘇藝雖然答應了楚暢的求婚卻沒跟他一起去平京,兩人的正式婚禮暫且擱置。她本來就是個事業狂,這下為了在楚家父母麵前證明楚暢的選擇沒錯,更加投入工作了。
趙以川跟著她,每天除了來回奔波在券商、甲方和律所三點一線,還要抽空陪寧思垚開庭、整理材料,爭取早日讓自己的第一個徒弟能順利獨立辦案。
他忙忙碌碌,渾然不覺許多大事正在發生改變。
比如,泰恒集團的董事長江德常因為身體狀況急速惡化,不得不暫停所有職務接受治療。
泰恒內部迅速因此分成了三四派,最後代理董事長指責的是一個江德常親手提拔的年輕人,對方顯然能力不足,上位卻沒法把握局麵,導致泰恒都快到手的好幾個項目旁落,而且預備好的業務也沒法順利開展。
泰恒亂成一鍋粥,競爭對手怎麽能坐以待斃,紛紛行動了起來。平日裏再好的合作關係,這時都變作了笑裏藏刀,全切在泰恒的七寸上。
而裴照雪為趙以川準備的“見麵禮”,就是從泰恒刮下來的肥肉。
早年,馳元因經營不善出售了不少公司專利,這些價值不菲的專利最終幾經周轉被一家新成立的公司買下。
這家公司由泰恒的一個全資子公司控股,專利其實也是泰恒變相地收購了。隻不過生產線一直沒投入,這下遭逢變故,啟榮集團橫插一腳,將這個公司搶過來,並入啟榮科技。從前馳元研發的那些專利,也變相地被啟榮科技收歸己有了。
然後啟榮科技聘用了趙馳顯,作為新成立的第二研發部門主管,負責活性劑產品的開發和配套監測,算給了趙以川的父親一份新工作。
用裴哲的話說,“物歸原主。”
盡管當年的變故有沒有泰恒暗中攪動風雲已經不可考,對趙以川而言,天翻地覆的生活以另一種方式再次回到正軌。
不是贈予,也沒有無條件返還,還維護了父親的自尊心。
這個處理方式體麵又溫柔,趙以川沒問是裴照雪還是裴哲的主意,他也沒道謝,隻去半山去得更勤。過後又捎上了趙馳顯,算介紹兩位父親認識了。
對此,程明柏教授樂見其成,笑嗬嗬地表示自己才是最大受益人,因為終於有人陪自己種菜喝茶嘮嗑,越發對趙以川滿意得不行。
隻是有次聊天,程明柏問趙以川:“聽你父親說,你給自己製定過一個30歲的目標?沒達成之前,誰在你麵前提30歲你還會年齡焦慮?”
“對啊。”
“該不會是成家立業吧。”程明柏開玩笑,“你看起來不像那種人哦。”
趙以川端詳著麵前的紫砂茶杯:“不是的。”
“那是什麽?”程教授饒有興致地問他,“能告訴我嗎?”
“不能。”趙以川笑著搖搖頭,“但是已經提前實現了。”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這屬於他的第一保密級別,最最不能告訴的就是裴哲。
一年前,春寒料峭時分,他從紐約回到虹市。
彼時趙以川的生活一地雞毛,家庭滿目瘡痍,剛找到了工作但也萬般不如意。好在因為加入華聞,巧合之下發現蘇藝正和楚暢曖昧,他順勢打入了社交圈。
九月,他和楚暢單獨約了一次喝酒。
聊天時不可避免地提到芝加哥,和他聊裴哲,慢悠悠的,趙以川似乎每一句都像把自己的灰暗未來點亮了一絲一毫。
“裴哲現在……單身嗎?”
對方毫無防備地說:“單著呢,不過他最近被集團的那些人逼婚,正焦頭爛額。”
“為什麽逼婚?”
楚暢簡單說明了下啟榮內部提拔人的競聘裴哲是如何失敗的,他也覺得那個理由無比離譜,並且十分不讚成發小的對策。
“他說,嫌棄他是單身,那他找個人結婚就好了,何況現在同性都能領證,他大概率要找個男人。”楚暢搖著威士忌杯,無奈地說,“盡管我覺得太草率了,如果他沒什麽談戀愛的想法,也隻能隨他去嘍!——對了學長,你也還單身呢?”
“我有幾年沒談了。”
楚暢:“你倆都一個樣,工作為重,哎,但裴哲更過分……要不改天我們當年留學的那些人也聚一聚,大家都變得挺多的……”
楚暢說者無心,趙以川卻聽入了耳。
他端著杯子的手指輕輕扣了扣冰冷的玻璃杯,沉思很久。
28歲已經過半了,最近逐漸找回節奏,趙以川突然有了個很壞的目標,不太光彩,也居心不良,可他意識到這是他等到的機會。
他對自己說——
“趙以川,30歲以前,和裴哲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