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傅淮安站在桌子前, 腰背笔直,风姿极佳,仪态雅致。
他一手提着宽大的衣袖, 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轻轻地带动她研磨手里的上等徽墨。
他的表情很认真, 一举一动仿佛皆有韵律一样。
尤其是两个人此时离得很近,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气, 耳朵渐渐有点发热。
胸口里面忍不住小鹿乱跳。
这谁遭到住, 这男人是不是在用美色勾引她?
甄娴玉连忙把视线移开,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她不能被他的美色给迷了眼!
这家伙可是黑心大反派!
以后会把她千刀万剐那种, 现在说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她必须忍……呜忍不住。
帅哥在面前,谁能忍住不看啊?
康康也不犯法吧?
但没一会, 她就冷静了下来。
还要磨多久?
她累了。
胳膊好酸。
明明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好的活, 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吃苦?
他不能独立行走吗?!
好在在甄娴玉快要炸了的时候, 傅淮安的墨汁终于磨好了。
他用心的写字,甄娴玉甩了甩手。
觉得本就没事找茬的自己再这么瞪眼看着他写字, 跟看猴戏似的不太好。
于是她摸出了一把瓜子。
傅淮安:“……”
在甄娴玉的折磨下, 傅淮安写出来了……不到十分之一。
他实在耐不住她的噪音骚扰, 放下手里的毛笔, 他抬眸,“夫人看看这样写可还满意?若是满意的话, 那之后我便都这般行文了。”
他坐在那没动,甄娴玉自觉的窜过去。
接过他手里拿着的宣纸, 往上面看了一眼。
字迹坚.挺锋锐,遒劲有力, 用墨丰赡而骨力洞达。
她只扫了一眼,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卧槽,字太多,不想看!
对于他写了什么东西,她有点好奇心但不多。
甄娴玉坐在那看了半天都没动,也没说话。
想了会,她把宣纸又放回了傅淮安的手里,假装很真诚地说道:“一事不烦二主,辛苦夫君了!”
傅淮安不解:“怎么?”
甄娴玉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一脸腼腆,“不认字,看不懂。”
傅淮安:“……”
逐渐失去表情管理。
甄娴玉见他的表情开始失控,于是开始cpu他——
“夫君既然已经写出来了,为什么不能给我读呀?”
“是上面的内容并不是夸我的,你怕被我发现吗?”
“夫君你该不会因为我不认字是糊弄我的吧?”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猜中了吗?”
傅淮安:“……”
傅淮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情意浓浓,连声音仿佛都多了几分缠绵,“那好,我为了夫人仔细读来,万望夫人能耐心听完我对夫人的的一腔赤诚之心。”
甄娴玉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居然没生气。
她轻咳了一声,故作羞色样子,“那……那就辛苦夫君了。”
傅淮安眼眸微闪,轻轻勾了下唇角,“一想到夫人就不觉得不辛苦,便是付出再多也值得。不过夫人若是愿意亲自犒劳一番,那更为夫会觉得更加满足。”
甄娴玉:“……”
这副纵容宠溺的姿态,比他刚和她成亲的时候进步多了。
如果要是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他是天生的演技派,进步速度堪称飞速。
甄娴玉都想为他单手走个6了。
他装模作样的时候越来越有某绿江网站男主的内味了。
可惜了。
都是装的。
甄娴玉抬手塞入他口中一块指甲大小的糖果,然后怜爱地揉了揉他的狗头,“谢谢夫君!”
唇瓣上传来极轻得触碰感,然后就飞速移去。
傅淮安抬眸就对上了她带着笑意的弯弯眉眼,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喂东西吃了,但他仍旧没办法适应。
喉结飞速滚动了一下,傅淮安微微眯了眯眼,“夫人这是何意?”
甄娴玉:“犒劳你呀!辛苦费!不是夫君要的么?”
傅淮安被她这哄弄小孩子的作态搞得一挑眉,好在那块糖不大,被他顶到腮侧,倒也不影响说话的时候保持口齿清晰。
但他这么多年来从宫中养成的仪态和教养,让他没办法口中含着东西的时候,自在地与人交谈。
他只能像是上次一样,快速地将那块糖嚼碎。
上次的口感醇厚,更加香甜。
这一次的清新酸甜,仿佛还带着柑橘的清香。
他搞不明白她看似随性的一举一动,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那就只能顺势而为,见招拆招了。
他目光含笑,语气里故意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多谢夫人的犒劳。”
他不再多说什么,拿着那沓纸,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将上面的内容给甄娴玉徐徐念jsg来。
男人的嗓音本就好听,认真专注的时候,就更加的抓耳。
甄娴玉一开始被他的嗓音吸引,过了好一会才去注意他念得是什么。
然后,emmm……怎么说呢。
词藻华丽,韵律和谐,内容极尽雕琢。
一开始听到那些夸奖她的话,直听的她小脸兴奋的通红。
过了没多久,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明明是不同夸奖她的话,落入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就全都变成了阿巴阿巴。
她突然抬手按在了傅淮安拿着的那一沓纸上,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念得很好,下次别念了!”
傅淮安朝她看过来。
甄娴玉说完这话,她自己都觉得挺作的。
她轻咳了一声,假意弥补道:“我觉得夫君第一次为我做的骈文实在是太珍贵了!我不能一次听完,得私下里慢慢的细细品味才是。而且夫君剩下的不是还没写完,等你全部完成,我要裱上挂起来!”
傅淮安:“……”
倒也不必。
傅淮安:“夫人若真那么喜欢,便背诵全文吧,我们二人到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甄娴玉:“……”
她默背个鬼啊!
出师表她都没背下来过全文,高考古诗词填空她拿的也是零蛋,他算个屁。
甄娴玉故意装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倒是想过,但我不认得字。”
她叹息了一声,“许是听的多了,便能记住了吧?”
傅淮安才不相信她不认字,一个精心培养的细作不认字,那不是笑话吗?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她,而是温柔道:“我可以教你。”
甄娴玉故意装出一脸惊喜,然后又一脸失落,“不行,我不能耽误夫君正事!”
傅淮安摇头,眼底极快地闪过什么,露出了一个笑,“不过闺房之乐,耽搁不了多久。”
甄娴玉连连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行,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哪怕就是平日不处理公务的时候,也该多休息休息。反正我十多年不认字,也并无大碍,只要夫君不要嫌弃我,不能红袖添香就好。”
傅淮安闻言轻笑,“怎么会,当初娶夫人前,我便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何谈嫌弃?”
两个人在府里互演的时候,皇宫里的御书房内,明黄的地毯上跪了一地的人。
明诚帝一身素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再看,另外一只手在龙案上轻轻地叩击。
因为他脸上的神色不明,地上跪着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好不被他看见。
书房里的气压极低。
他看着底下一个个跪得跟鹌鹑似的儿子,顿时冷笑了一声。
死了老二,伤了老八,如今他的那些成年的儿子,也只剩下了太子、老三、老四、老六、老七,还有老九。
老三生母是个谨小慎微的嫔,她把老三教得一副胸无大志、谨慎少言的木讷性子,自然无需多说。
老四虽然是良妃张氏所出,但性格暴躁易怒,脑子一根筋,早些年骑马还伤了腿,走路快了有些跛,平日不爱出门。
老六的生母乃是贤妃,大约是自幼与贤妃在小佛堂里香灰吃多了,与他那个母妃一样清清冷冷,一副超脱红尘要出家的模样,提起来,他就头痛。
老七与老二一母同胞,但与老二不同的是,老七玩物丧志,醉心琴棋书画,整天没个正形,不是拉着宫婢侍妾做美人图,就是成天做酸诗。
老九是个傻子,母亲是个女奴,在他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他的心智虽然如三岁稚童,但到底是他的子嗣,宫里养着也就多张嘴,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
还有太子。
独揽大权,心思叵测。
他原以为最先忍不住的人会是太子。
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竟然会是老四!
明诚帝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头顶,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弘瑞,你告诉朕,你二哥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狠下杀手?”
四皇子姬弘瑞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什么?儿臣……”
他的话还没说完,迎头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
四皇子没来得及躲开,那个杯子就砸到了他的脑门上,顷刻间血流如注。
明诚帝黑着脸,手里的一大堆证据天女散花般洒在四皇子的身上,“看!给朕好好看,看完了想想怎么狡辩!”
四皇子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抓住了一张纸。
看了两眼之后,顿时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伏地叩头,声音里带着愤懑,“父皇,这是陷害,有人陷害儿臣!儿臣虽然与二哥之间有矛盾,但从未想过杀害他啊!父皇您明鉴,儿臣是冤枉的啊!”
明诚帝浑浊的眸子落在他身上,犀利又冰冷,“你冤枉?那你告诉朕,那日晚上,你不在府中去了哪里?”
四皇子一僵。
他的反应根本逃不掉一直盯着他的明诚帝的眼睛。
明诚帝暴怒:“说啊!你不是说自己冤枉吗?!”
四皇子那日夜里偷偷去了开国公府,走密道去了郊外他命人偷铸兵器的作坊。
但大周朝,命令禁止皇子豢养私兵,私铸兵器更是死罪。
他不敢说。
因为,这些一点说出来,等待他的只有死罪。
他垂在一侧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一时间支支吾吾,想不到什么别的借口,只好胡乱道:“我去了外祖的府上。”
明诚帝冷笑出声,对他极其的失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就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是吗?一个不满就敢杀了你的兄弟,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朕了!”
杀害老二的所有证据全都指向老四。
虽然残害手足令他震怒,但让他更生气的是老四私自接触了给他炼丹的天师。
他想做什么?是不是弄死了其他兄弟后,就想着毒死他了?
他也是从皇子走过来的,所以几个儿子的想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虽然几个儿子如今这般也是有他的可以纵容,手里握着实权,又眼看着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所以难免心高起了贪念。
作为这个王朝的帝王,有些东西,明诚帝可以给,但他不给的时候,谁也不能伸手要!
四皇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他是老了,但不是糊涂了!
“不孝不悌,罔顾人伦,残害手足!你的忠孝礼义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四皇子:“父皇我真的冤枉啊!”
他咬了咬牙,看了其他几个兄弟一眼。
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他。
他虽然恨老二玷污了他的爱妾,但他一直隐忍,从未想过现在就打草惊蛇把人给杀了。
现在这一口锅扣在头上,证据确凿,甩了甩不下来,四皇子气得浑身发颤。
他仔细回想那日发生的事情。
但怎么都想不到什么异常。
他苍白无力的解释,只是让明诚帝觉得他在狡辩,更加的生气。
天子的怒意,没有人能够扛得住。
四皇子残害手足,其生母良妃被申饬,开国公拿出了丹书铁券,只为了让皇帝饶他一命。
最后,为了皇家颜面,并未公开四皇子的罪行。
只说他御前失仪,废除王位,圈禁于王府。
明诚帝的动作非常迅速,处理完四皇子之后,以太子无能为由,夺去他的监国权。
明诚帝自从修道以来,久不上朝,终于在死了一个儿子后,重新开始治理朝政。
他恢复上朝之后,连发好几个政令,都与之前太子的做法相悖。
甚至,他还找机会训斥了太子一通,然后把太子禁了足。
府内最近所有下人都小心翼翼的,傅淮安也忙得飞起来,根本不见人影。
府里所有人的情绪都紧绷着,唯独甄娴玉一个人悠闲的格格不入。
这一日,甄娴玉正躺着摆烂,忽然宫里的大太监传旨,明诚帝宣她入宫觐见。
甄娴玉有些吃惊,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叫她进宫做什么。
她也没有耽误,让人通知了傅淮安一声后,就收拾利索跟着走了。
不过她进去后发现她根本没见着明诚帝。
在冷板凳上坐了许久后,太后那的荣玉嬷嬷寻了过来把她给带去了慈宁宫。
太后气色瞧着不太好,但看见她之后,还是露出了一个笑脸。
甄娴玉恭敬地给她请安。
太后笑眯眯地让她起身,“陛下事忙,之后也没什么时间见你了,倒是害的你担心一场,等下我让荣玉送你出宫,不必不安了。”
甄娴玉愣了一下,她都已经做好了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准备了。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简简单jsg单的宫中一轮游。
甚至太后还特意给她赏赐了一堆东西,才面露疲惫地让她离开。
她却不知道,她走后,荣玉嬷嬷一脸凝重地看向太后,“娘娘,您便是再喜欢世子夫人,也不该为了她和陛下生气,若是您母子二人有了隔阂可怎么办?”
太后揉了揉眉心,“隔阂?他怕是对我这个母亲早就有所不满了!”
荣玉嬷嬷上前给太后揉捏肩颈,劝道:“怎么会,母子连心,陛下他就是一时不察被人给蒙蔽了,他对您还是爱重的。”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不用帮他说好话,这些年他做的糊涂事还少吗?他怕是巴不得我早点死,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管着他了!大周朝的江山,绝对不能在他的手里被动摇根基,不然哀家都没脸下去见先帝!”
说完这话,太后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寂寥。
她这辈子只得明诚帝一个孩子,但因为早年明诚帝养在当时的太后名下,所以他们母子二人的情分极其淡薄。
也是皇后傅明婉入宫后,性格温顺,待她孝顺,才让她的日子有了几分鲜活。
但皇帝忌惮傅家,冷落皇后。
皇后心中抑郁,身体也不好,在生育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
诞下的那个孩子养在她的身边,没有活几天就夭折了,连名字都不能有。
后来,继后周氏入宫,生下了一个长得和那个夭折的孩子极相似的十三公主,她亲自为孩子起名熙宁,希望她和乐吉祥,也期望她能平安长大。
却没料到那孩子四岁的时候,偷偷跟着老八出宫看花灯,意外走失,最终在河边只找回了一片染着血的破碎小衣裳,还有被野兽啃得零碎的残躯。
太后只要一想到这两个孩子,就心痛的不行,日日诵经念佛,为她们二人积福。
她看见甄娴玉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眼睛长得像极了小时候的熙宁。
所以便忍不住多照看几分。
见不得她被人欺负。
也不希望看见明诚帝昏聩到为了夺走弘乾的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的心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气,她抬手压住了胸口。
荣玉嬷嬷连忙上前帮她轻抚,“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便是这般又能护着多久?陛下……毕竟是陛下。”
太后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冷笑了一声,“只要弘乾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哀家活着一日,便护着他一日,哪怕有那么一日哀家护不住了,便让先帝来护他!”
荣玉嬷嬷猛地瞪大了眼睛。
太后缓和了过来,对上荣玉惊愕的目光,点了一下头,眼底暗藏杀意,“陛下也知道哀家的手里有先帝的一道旨意,不然这些年,他又怎么肯能忍着哀家?”
他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母子情宜。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先帝交给她的江山。
自然会守好,由不得其他人糟蹋。
哪怕是她的儿子也不可以。
……
傅淮安早在听闻甄娴玉被皇帝宣进宫,就赶了过来。
他特意求了太后,希望甄娴玉能够得到几分庇护。
毕竟甄娴玉的身份还有很大的问题,哪怕成亲已来,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举动。
但他还是无法全然信任她。
因为他没办法忽视她细作的身份。
万一她之前在府中的所作所为都是只是为了迷惑他,只为了在关键时刻给他重重的一击怎么办?
如今多事之秋,太子被禁足不能理朝事,又被陛下收回了监国权。
他这个标准的太子党,父亲又有军权,自然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不能坏在甄娴玉的身上。
只是,当他看见甄娴玉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连傅淮安自己都不知道,他轻轻地松了口气,眉眼都松泛了几分。
在宫里转了一圈,甄娴玉出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只小白狗。
看到傅淮安后,她快步走了过去,把怀里太后赏赐的小家伙展示给他看。
傅淮安有些讶异,只是思忖了一下,就意识到了太后大约是想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一狗上了马车,他本来想问她什么的,毕竟她今日被迫入宫肯定受到惊吓。
但看到她逗狗的样子,他的话突然卡在嗓子里。
主要是她那动作,莫名的眼熟。
甄娴玉没注意他的神色。
马车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多只小狗地方也足够了。
甄娴玉为了逗它,故意把荷包扔起来,只要它叼住还给她,就会奖励它一块肉干,然后揉揉它手感极佳的头顶,并甜甜地夸上一句,“谢谢宝贝!”
傅淮安坐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同样的动作,她前几天要他读骈文的时候,也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