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整理叮叮車的遺物,將能捐的都捐出去,幾枚換牙期的牙齒以及用狗毛做成的毛氈球則被放入盒子封存起來。
偶爾在聽到路邊有大狗叫聲,或者看到與叮叮車體型相似的金毛,丁昭還是會有些恍惚,跟著鼻子發酸,但難過後,他已能夠接受叮叮車離開的事實。狗狗正在天上看著自己,人世間也有更多生命等待救助。
領養組織的集會依舊每周舉辦。由於在當地積累出一些名聲,有些人會專門趁著他們活動時遺棄寵物,還帶著家養項圈的小貓小狗直接被主人丟在活動場地。它們呆呆蹲在那裏不動,像是認定主人會掉頭回來。
成員們沒辦法,隻好全部帶回基地。這些遭到拋棄的動物身體一般都不太好,救治費用不低,大家不忍心看它們受苦,之前靠程諾文拉來的幾筆讚助轉眼花個精光。基地打掃喂養的員工請不起了,隻好再度變成誌願者輪流負責的模式。
眾人在群裏聊天,苦笑說創業容易守業難,規模做大,反而打回原形了。
丁昭為此頭疼。程諾文見他工作也不放鬆,說這邊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專心做項目,別的不用擔心。
他知道程諾文是關心自己,也相信程諾文的能力,於是將領養小組的職務全權托給對方。CO2近期情況不好,九月一開頭壞運連連,創意那邊各有一組文案與設計集體辭職,引發不少竊竊私語。
年中review之前,喬蓓曾經提醒管理層,正是拚人才拚資源的關鍵時刻,該升就升,他們需要盡可能留住手下能做事的人。
兩名組長均是投機取巧者,一看薪資有漲幅,再結合公司近況,認為自己在創意組的角色不可或缺,直接跳過CD與喬蓓談判,以走人做威脅,提了許多無理要求。
雪中送炭的好事不常有,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多如牛毛。喬蓓平素最恨被人拿捏,鳥都不鳥,說CO2從不強留有誌向者飛出去另覓天地,要走今天就走,拜拜不送。
兩名組長外麵早找好下家,見威逼不成,存心要讓喬蓓吃點苦頭。他們走時拐帶了大批下屬,最後整組跑路。創意人員立刻減去三分之一,日常工作量的消化捉襟見肘,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客戶組多個項目均遭延後。
莊曉朵咬緊牙關,從預算中東摳西摳,找free填坑才勉強趕上各個排期。傑西卡中午找丁昭吃飯,提起這件事也是大歎氣,說自己現在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隔空討飯,催手頭上的幾個客戶盡快付尾款,能討一點是一點,能早兩天是兩天,為了勻出幾十萬,就差沒求爺爺告奶奶了。
他聽過後,隱隱擔心以公司現在的狀況可能吃不下江天禹那個項目。果然沒隔幾天,喬蓓召Kate與丁昭開會,討論放棄與江天禹合作可能造成的損失。
Kate堅持:貼錢也要做,如果現在鬆口,暫且不說這個項目會不會被不懷好意的人搶走,更會讓全公司覺得我們缺乏轉危為安的能力。Ian他們不就在等這個機會嗎?你這裏但凡有一點失控,他們一定會拿來大做文章,隨便給你安個無法擴展公司業務的罪名,到時候你就真的是騎虎難下了。
喬蓓說道理我都明白,現實情況是:一,我們撥不出人手。創意那邊天天加班,艾瑞克那組調休假都攢到一個月了,我再施壓,人不走也死光了。二是現金流不堪重負,我就是燒錢,找一隊現成的人回來,都不一定能捱到這個項目結束,及時止損,我們耗不起。
兩人僵持不下,說到最後嘴巴都幹,也沒爭出一個所以然。丁昭全程不說話,盯著電腦屏幕。Kate見他表情呆滯,以為在想心事,連喊他兩聲名字。
丁昭從屏幕後抬頭,突然冒出一句:“我覺得找現成的挺好。”
“錢誰出?”喬蓓哭笑不得,“現在有點本事的free開價不要太離譜,都當我們agency提款機來用。”
“不是找人力外包,找資源置換。”
喬蓓抬高眉毛,揮手示意丁昭繼續。
“江天禹的個人品牌剛成立,他們想走生活方式的路線,可是產品研發和生產渠道都是難題。如果我們從頭開始,要想產品、定位,還要看市場調研,再找供應商,相當於從無到有建房子,前期投入會很消耗。”
他頓一頓,“但要是我們能租一個房子,一切都是現成的,隻用在這個基礎上適當調整就行了。”
Kate反應過來:“你是說找其他品牌做聯名?”
丁昭點頭,掉轉電腦給兩人展示屏幕。
“佲仕。”
他解釋,江天禹之前是佲仕的代言人,兩者有過良好合作關係,概念定位也相符。江天禹可以借用佲仕的產品開發,反之品牌也能以更劃算的方式利用明星效應,畢竟以江天禹如今的身價,再請來代言的費用太高,考察周期也久。既然兩方身上都有對方想要的東西,談一次置換合作,推出的聯名產品可以走分成形式。
“這麽一來,我們作為中間人不僅可以喘口氣,省去大部分前期成本,還順便給雙方介紹了資源。至於聯名概念、營銷方案還有後期執行,我們是佲仕的leading agency,最熟悉不過了,操作起來會非常方便。”
喬蓓表情似被打動,說這個理論確實可行。
丁昭知道她顧慮什麽,佲仕這樣的國際品牌流程長、顧忌多,要想談妥聯名合作,免不了費一番周章。
佲仕前幾年空降上海的法國總監Hugo安穩熬至退休,如今已回歐洲安度晚年。總部指定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原先的市場部經理,當初頂替了肯尼的位置上位。與CO2合作兩年,此人性格非常進取,丁昭對接時就深有體會。而且對方對本土市場了解透徹,尤其熱衷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江天禹本身就是大IP,也有足夠的話題。新官上任,搞個成功的大動作,是能力的最好證明。年底往上給總部匯報,報告也一定好看。如果以此為切入點,應該有商談空間。”
喬蓓與Kate聽後,一齊露出驚訝之色。丁昭有點緊張,暗想自己是否還有哪裏沒想全麵,卻見老總長舒口氣,說值得一試,我明天就約他們聊一聊。
她讓Kate陪同,又看向丁昭,“你也一起來,做BD該多見見那些高層,積累人脈也很重要的。”
這是喬蓓的認可。
談生意,老總自有過人之處。佲仕方麵對此很感興趣,表示會積極推進。
江天禹聽說丁昭想辦法置換到了佲仕的產品及渠道資源,頗感意外。九月來上海,點名要與丁昭見麵。
丁昭說有事可以來公司談,江天禹顧左右而言他,說自己在浦東麗思卡爾頓有間長期套房,景觀好,最適合商務會麵。
我隻留一晚上。
丁昭看著江天禹的信息,拿遠手機。關於合作的問題,他的確有很多細節需要和對方當麵敲定。於是退一步,說我來找你也行,但必須有其他人在場,我們隻談工作。
江天禹見他答應,說當然可以。
當天出門,丁昭說與客戶開會。程諾文剛給叉燒洗完澡,拿著吹風機對準小狗。他一看時間,晚上八點,手上吹風機也沒關,抬高嗓門問什麽客戶這麽晚找你?
問完自己琢磨出來,他努力維持表情。佲仕和江天禹合作的事情他聽喬蓓說了,女人在他麵前把丁昭大誇特誇一頓,說還好當年你倆出事我沒傻乎乎開他,否則可就走寶了。
隔著電話體會到程諾文心情斷崖式下滑,喬蓓打哈哈找補:放心啦,與江天禹不過是工作,我相信他的專業能力。
時至今日,還會為這種明知沒有道理的事情引**緒波動,實在幼稚,也很煩人。他不想讓丁昭察覺,那句“江天禹個癟三換個白天時間會死嗎”硬生生吞回去。程諾文關掉吹風機,說有些晚了,你出門自己多注意,我等你回來。
丁昭站在門口,他盯著程諾文,再見也沒說,哐一聲甩門走了。
叉燒打個激靈,腿一軟,跌進程諾文懷裏。他抱住小狗,最近丁昭生氣的情況變多了,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後來發覺是丁昭獨自生悶氣——自己越規矩,表現得越像個合格的租客,丁昭臉色就越不好。
你懂為什麽嗎?
他問狗,狗看他,一副聽不懂人話的樣子。
程諾文收好吹風機,放叉燒自個兒瞎玩。他坐在陽台吹風,手邊放著煙灰缸和香煙。丁昭喜歡抽細煙,煩惱時,他一根抽得很快,兩分鍾就能吸到頭。
視線落在上麵,程諾文反常得感覺嘴巴閑。戒煙整整一年,平時沒有任何紓解的欲望,唯獨今晚,某種預感從心裏輕輕搔他。
手機震動,有人發來一張偷拍照片:酒店房間中,背對鏡頭的丁昭脫下外套。
發信人是那名慣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