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人没聊多久柳伯辛有事出去一趟, 柳姝妤与他在庭院告别,抬眼望了望日头。
日头已偏,想来母亲应当是午眠起来了。
柳姝妤来的时候, 江氏尚在午眠, 她便没让嬷嬷惊动母亲。
萧承稷是无耻,但不能毁了她回府的好心情, 柳姝妤暗暗记在心里, 若无其事往母亲院子里去。
柳姝妤踏进久违的院子,满心都是舒坦, 还是自家好。
拿着扫帚的丫鬟纷纷行礼,柳姝妤问道:“阿娘午睡醒来没?”
“夫人刚醒。”
得到回答,柳姝妤拎着裙摆, 疾步往屋里去,仿佛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玩闹一天回府急着寻母亲。
屋子里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似有若无。
柳姝妤蹙眉, 逐渐放慢脚步。江氏坐在椅子上,面色相较前阵子多了几分憔悴,眼底亦是多了圈淡淡的鸦青。
江氏笑着朝柳姝妤招招手,笑容之下掩了些许憔悴之色, “来,过来让阿娘看看,明明前阵子才见过,但阿娘总感觉咱娘俩好几月没见过面了。”
柳姝妤提起裙裾来到江氏身边,慢慢转了一圈, “阿娘看,女儿没胖也没瘦, 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江氏拉她去一旁坐下,面上隐隐担忧,“今突然回来,是不是在昌王府受了委屈?那苏氏妾身欺负你?”
话音刚落,江氏忽而咳嗦,她拿丝绢掩唇,背过身去咳嗦不止。
钱嬷嬷抚了抚江氏的背,给她顺了顺气。
柳姝妤见状担心不已,准备让侍女去请大夫来,江氏拉着女儿的手,缓了缓,安抚道:“没事的,前阵子天气骤变,染了风寒,昨夜又下了一场雨。大夫开过药了,无事。”
“难怪女儿适才进来闻到一股药味。”柳姝妤面色仍未缓和,顺了顺江氏的背,“钱嬷嬷,大夫当时如何说?”
前世便是这样,母亲起初是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后来身子愈渐虚弱,最后药石难医,撒手西去。
柳姝妤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得不引起注意。
钱嬷嬷道:“王妃莫要担忧,寻常风寒而已,大夫开了药,夫人原本快痊愈了,昨夜一场雨下来,才又咳嗦了。”
“那也不能轻视,还是让大夫再来瞧瞧。”
说着柳姝妤便让山岚去请大夫,在旁人眼中,定是觉得她小题大做,但她现在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江氏无奈,随女儿去了。
等大夫来的间档,柳姝妤坐在江氏身边,细细寻了母亲近来的身体状况。
“听下人说堂妹回来了,我就知晓你在二伯母这里。”
母女两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柔柔的女声,紧接着便见一蓝衣的女子笑语盈盈进来。
此人乃柳姝妤堂叔之女,柳姝妤堂姐,柳棠月。
柳棠月福身问好,端庄得体,“二伯母。”
堂叔柳时樾与柳时安是堂兄弟,当年奸相窃国对柳家赶尽杀绝,柳四叔一家被尽数贬为奴仆,充入贱籍。
到景帝收复河山时,才将其救出泥潭,可惜这一脉仅剩下瘸了腿的柳四叔。
柳四叔搬入太尉府,而后成婚,娶了贤惠的姑娘。柳四叔住在西苑,平素喜静,鲜少出来,大抵是因为不愿让世人看见他腿脚不便,躲了起来。
柳棠月生在动乱平息之后,比柳姝妤年长一岁,两人一同在太尉府长大。
江氏招呼柳棠月坐下,柳棠月从随行而来的侍女手里接过食盒,对柳姝妤道:“姝妤妹妹,这是我从西苑带来的糕点,是你喜欢吃的,今日恰巧做了,恰好你回府,便带了些来。二伯母也尝尝。”
一盘糕点端了出来,江氏近来不喜甜,婉拒了侄女好意。
柳棠月落座,柳姝妤倒也不客气,笑语盈盈拾起一块,“谢谢堂姐。”
柳棠月打趣道:“你呀,还是这般贪吃。”
糕点软糯,唇齿间都是绵绵的甜意。
柳姝妤眼睛略微眯了起来,满脸都是满足,偶然有感而发小声嘀咕道:“还是自家的东西好吃。”
咬一小口糕点,再就这回甘的茶水,别有一番滋味。
不消片刻,山岚领着大夫进来。
“这是?”柳棠月见大夫来,疑惑道:“二伯母身子不适,还是姝妤妹妹不舒服?”
“阿娘染了风寒,昨夜又着凉了,我不放心,便请了大夫来。”
柳姝妤莞尔一笑,让此举看起来顺理成章,“也是关系则乱,诊脉后安心一些。烦请大夫仔细诊断。”
柳姝妤想要清楚母亲的身体如何。她不知萧承泽何时对她母亲下手的,恰好趁着今日请大夫仔细诊脉,希望此刻萧承泽还未来得及动手,一切不晚。
屋中安静,大夫诊脉后道:“夫人并无大碍。”
他看向钱嬷嬷,道:“上次我给夫人开的药想来是还没喝完,那副药足矣让夫人痊愈,这次便不开新药方了。”
有了大夫这话,柳姝妤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劳烦大夫了。”
山岚送走大夫,母女俩相视一笑。
“小题大做,如此可安心了?”
江氏嘴上虽这般说,但心里却从未怨女儿多此一举。
“廿廿这不是担心阿娘嘛。”柳姝妤拉着江氏衣袖,撒娇说道,哪还有个出嫁妇人的稳重模样。
一旁的柳棠月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其实,我可以给二伯母艾灸施针。”
柳时樾被卖作奴仆时,右腿被生生打断,以后每到阴天下雨,右腿膝盖便隐隐泛痛。柳棠月不忍父亲被疼痛折磨,于是去医馆同大夫学了艾灸施针,如今懂些医术,也知晓些奇门偏方,故而才敢如此提议。
这么一说,柳姝妤才忽觉忘了她堂姐对医术略懂一二。
江氏婉拒道:“喝几副药便好的事情,这多麻烦你,再者我一向怕疼。”
柳棠月没觉面上无光,笑着将此事揭过。
柳姝妤挪目,瞧了眼屋外的日头,已近黄昏,便道:“今日恰是我回来了,否则也不知阿娘身子不适。如今天色已晚,女儿便留在太尉府。”
“你留下作甚?太尉府与昌王府不算远,吃罢晚饭回去也来得及。”江氏蹙眉,有几分不悦,驳道:“哪有新妇刚嫁出去不久就回娘家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阿娘身子有恙,女儿不放心。”
柳姝妤昨夜便没回昌王府了,不知萧承泽如何想,留宿太尉府一来是不想回去萧承泽周旋,二来是她确实不放心阿娘。
柳棠月打圆场道:“二伯母勿动怒,姝妤妹妹是担心您,再者夜里漆黑,姝妤妹妹回府,怕就怕遇到些心怀不轨之人。”挪目看眼堂妹,又道:“姝妤妹妹,昌王殿下知道你回太尉府了吧,定然是放心你在府上照顾二伯母。”
柳姝妤点头,与江氏说道:“来的时候女儿早与昌王说好,今夜想回家小住一晚。”
她顿了顿,认真道:“太尉府是女儿住了十七年的地方,与昌王府不同。家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变。”
江氏无奈,道:“罢了,随你去。明日就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昌王闹什么别扭,负气离家。”
“回门那日,堂妹和昌王何其恩爱,哪能闹别捏。”柳棠月食指上的丝绢轻掩唇瓣,颇有些娇羞的模样,“羡煞旁人,希望往后我也能寻到个如意郎君。”
柳姝妤抿唇,“堂姐莫打趣了。堂姐蕙质兰心,只是如今还没遇到合适的男子,等遇到了,定是段好姻缘。”
柳棠月笑笑,“借堂妹吉言。”
柳姝妤有事情想问堂姐,便离开了母亲屋子,与堂姐去了花园。
两人踏进水榭亭,柳棠月坐下,缓缓扇动团扇,道:“堂妹想问什么?”
“适才堂姐一说艾灸针灸,我这下想起府中是有个略懂医术的人。”
柳棠月道:“可别给我扣一帽子,堂姐我只是读过几本医术,会些简单的调理法子而已,略懂谈不上。”
“是是是,”柳姝妤回到正题,“堂姐可知道有什么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身子孱弱,就连郎中也诊不出个所以然?亦或是说待郎中诊出后已经无力回天?”
前世阿娘的症状便是如此。
或许,堂姐知晓。
柳姝妤多希望从柳棠月口中得到答案。
“这般奇怪?”
柳棠月被难住了,团扇放在手中便没拿出来过,面色亦是有几分沉重。
在柳姝妤殷切的目光中,柳棠月抱歉一笑,“暂时还不知道。”
柳棠月好奇,问道:“你从哪儿想到的?好生奇怪,竟连郎中也诊断不出。”
但有人就能制出这样的药,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江湖上有个百花宫,宫主玄溟擅长制毒,素有“毒王”之称。
玄溟行踪不定,难以寻到。
偏巧柳棠月多方打听,知晓这玄溟宫主所居何处。
柳姝妤撒谎道:“前几日无聊,戏本子上看的,一时兴起问的堂姐。”
话毕,面色有几分失落。
柳姝妤鼓了鼓香腮,略有泄气,眸光流转下,忽见水榭台外,柳伯辛和萧承稷出现在回廊中。
他怎又来了?
离开翊王府时,她没告诉萧承稷她要回太尉府。
真是,不想见的人,偏生出现在眼前。
萧承稷恰在这时看向这边,与柳姝妤目光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柳姝妤呼吸一滞,脑中一片空白。
“想什么这么入神?”
柳棠月手中的团扇在柳姝妤眼前晃了晃,柳姝妤回过神来,“没什么。堂姐,天色略暗,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因柳棠月所坐位子背对回廊那边,故而并未瞧见廊下的两人。柳姝妤拉着她离开水榭亭,更是让她没看见萧承稷。
柳姝妤真不知晓萧承稷有何话要跟她长兄讲,一讲便到了摆晚饭的时候,他也就在太尉府用了饭。
家常便饭没太多规矩,不似宫里的分席而坐,是一大家子围坐一张圆桌。
这一顿晚饭柳姝妤吃得不安,唯恐萧承稷在桌下生出事端。
好在,是她多虑了,外人面前的萧承稷还是个正经守礼的模样,规规矩矩吃饭。
吃罢晚饭,柳姝妤扶江氏回了屋子,母女两人在屋中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月明星疏,廊檐下的灯笼将影子拉长。
踏着剪影,心情舒畅的柳姝妤回到听雨阁的闺房。
屋中燃着烛火,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然而,柳姝妤一推门,看见榻边坐着的男子,笑容凝滞在嘴边。
是萧承稷。
男子稳坐在榻边,冲半开房门的她颔首微笑,随意地仿佛如他家中一般。
疯子。
柳姝妤心脏狂跳,怕被身后的山岚紫檀看去,忙将半开的房门拉起关上一些。
“我今日疲乏,你们便不用伺候了,都先退下吧,便不守夜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山岚紫檀纷纷退下。
柳姝妤进屋立即插上门闩,面色骤冷,“翊王殿下不该出现在此。”
“那我该出现在何处?带着你回翊王府?回到昨夜的屋中。”
昨夜种种一闪而过,柳姝妤面色涨红,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你无耻!”
萧承稷笑笑,起身来到柳姝妤跟前。
“我无耻便不会来给柳娘子送东西了。”
萧承稷从怀中拿出件藕粉心衣,虽然系带被扯断了,也不能穿了,但料子顺滑,一看就是刚买不久。
柳姝妤红着脸从萧承稷手中抢过,低头迅速放进袖中藏好。
碰过的指尖骤然滚|烫。
心衣不仅系带被他扯断,还染了脏东西。
脏死了。
萧承稷低沉道:“今日新的穿着尺寸还合适?本王可是忆了许久才确定的尺寸,让丫鬟现去买的。”
此话一出,柳姝妤喉咙发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想立刻寻个地缝钻下去。
心口被萧承稷抚摸过的两团,忽而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