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已沒, 炎熱的光陰匆匆而過,初秋的風終在這個塵埃滿麵之地,掃去了隴山褶皺中歲月的塵灰, 徒留一道淺薄的金輝。
時下名士結交,往往不拘於場合。華亭縣外, 巨大的銀杏璨若明月, 於其下張一紗帷,設兩三短榻,一張幾案, 已足矣。爾虞我詐的政治一般被隔絕在紗帷之外,清議則化作清談與清酒, 以細長的青釉酒注承載,靜靜安臥於施以淡粉的甜白釉蓮花溫酒器中。溫酒落肚, 浩渺的玄理與不安的靈魂便都落了地,最後則以溫柔的筆觸訴一句“公子敬愛客”以做結尾。
陸昭帶了酒器, 王叡自帶了一壇紫金醇,兩人各自下馬, 就這樣一拍即合地開了宴。王澤死於金城, 所有的暗鬥已然化為明爭,各方的利益訴求也都悉數浮上水麵。席間王叡對酒而歌,妖異的外表下卻有一把周正的好聲線, 他一開口,仿佛四野倏然安靜,連空氣也都變得凝重。銀杏樹葉自上而下墜落, 在光下細細閃碎, 照得周遭如有金粉鋪天的明滅。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為王澤致哀。
或從某種角度來看,他在意自己的方式為利益訴求作以鋪墊。
政事難以開宗明義, 但是王澤的死亡還是在席間被當做開場談論起來。
王叡止歌而入座,眸中仍存淚水,慨然道:“可惜,終是我對叔父有負,倘若能早日趕來,有所接應,恐不至此。”
陸昭一向懷疑放任王澤向北追擊乃是王叡一手運作。彼時王澤所導的局麵已是糜爛,與其日後被一連串的瓜蔓追責,讓漢中王氏徹底失去參與行台的可能,倒不如戰死沙場。謀求一個榮封之後,王家子弟趁機嵌入行台中樞,所得之利比王澤或者要多的多。
家族內鬥並不常見,譬如陸家,新出門戶,剛剛在安定站穩腳跟,此時正是迫切於在各個關鍵崗位上安插自家人的時候。人都嫌不夠,怎麽可能有功夫去拿人命來換利益。唯有到了漢中王氏這樣的人家,家中人才過剩,每一支都堪稱優秀,利益已經到了不夠分的時候,如此才會裁減冗餘。譬如給家族帶來負麵效益的子弟就會被果斷除掉,以換取場麵上更多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