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燈寥寥數盞, 撐起黑夜中微弱的光,在夜風下忽明忽暗,如同低語。蒲團已經設好, 陸昭亦上坐,潔白的繼袵湛湛如出水, 塵尾便如月下柳, 低垂俯就。
蓮燈的光僅有一半可照在她的臉上,待她雙眸下視,烏睫便如飛蛾的蛺翅, 歇在那雙映著火光的深淵裏。
道弘恍然瞧見,也不由得為之一歎, 這通身寂滅之感,不知是天成還是後天成。
陸昭既坐, 台下之人也不免人聲鼎沸。在許多人眼中,陸昭方才所言無異於對自己的貶損, 因此聲討此起彼伏:“此人方才還言我等庸俗愚昧,可見是鈍根生心, 戾氣過重, 憑此人也配和法師坐而論道!”
眾人聞得此言,即便方才沒有聽懂陸昭言之所指,也都怒氣橫生, 當即便要求僧侶將眼前狂妄無禮之輩架下來。
然而道弘僅是與陸昭沉默對坐,對台下言也不置一評,笑容中也滿是慈祥溫和。
所謂俗者、昧者, 在佛言中並非貶抑之語。昧字本意乃為晦暗, 至佛家一行三昧之言,則有專思、寂想、深奧之義。而“俗”字乃是“真”字之對, 所謂真諦詮空,俗諦詮有,乃是虛與實的相照。
回到眼前之人所言,秉燭望月,以明而見明,可謂俗諦詮有。而瘴中窺日則如同茫茫塵念之中探究奧義,也頗有寂想之昧。如果自己以對方失以中道、多妄念乖戾來駁斥,那麽等待自己的將是這一番論斷。但如果自己不加駁斥,那麽那些自以為被羞辱的人便會自行離開。
果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弘自己覺得陸昭所言頗有佛趣,其他人卻未必覺得如此。此時已有一批不忿者斷然離開,道弘自然沒有任何挽留。
不遠的城牆上,涼王元祐目視著眼前的一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待場內再次回歸安靜,道弘才開口道:“施主所言,明見心性,卻仍執一念。稟此一念而獨往,施主似入孤絕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