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笑, 让人心底生寒,不明白到底是有什么好笑的。
眉儿不知道沈祇为什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着他来还是不盼着他来。未曾瞧见的时候, 每日每夜的都想着;当下真碰到了, 发觉自己似也不是真的想见他, 那是为何了?难不成是执念?
“去往何处。”沈祇甚至都没有和楚之桥寒暄,只问着眉儿道。
“不用你管。”眉儿言必,直接转身进了山中。
楚之桥倒没跟着, 只侧头又去看向了沈祇,后者翻身下马, 向着楚之桥作了个揖:“未曾想眉儿救的人乃是楚公子。”
记忆中的少年没办法和眼前的人重叠, 以往也知沈祇长得好,眼下瞧了, 那身气韵更为难得。楚之桥心思难测,只摆摆手,随即拿了树枝在地上写起来。
信中未曾提及的细节之事,沈祇眼下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口不能言。”
沈祇无言。
“你与眉儿是怎么了。”
沈祇便开口道:“无甚, 惹了她恼, 该是哄哄。”
殊不知这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楚之桥瞬间萌生了许多心思, 沈祇不欲与旁人多说自己与眉儿的事, 便又道:“眉儿应该是去练功, 楚公子要跟着?”
原本是要跟着的, 这会儿却是不大合适了,楚之桥便又提了木棍在地上写道:“出来走走。”
“好。”沈祇应了一声, 侧头往山林里头去看。
面上儿虽不显了什么,但楚之桥明白, 自己这会儿是多余的。
楚之桥牵着马回了村子,沈祇便一头扎进了山林之中。
山林春色已显,能见两三蝴蝶在花草之中穿浮而过,眉儿练功,招招式式之间全然无了安定,都透着浮躁,面无表情只隐隐不耐,诚然她是很想沈祇,这个没办法骗自己,但真的从未想过是这么个境况再碰头的。她原还当着,会先有一两封信和自己道歉,又或者不是道歉,是寒暄也好。
直剌剌的直接来了面前是什么意思,当着自己那么好说话的,见着他就走不动道儿了吗?又何以见了不下马,居高临下又是哪般意思了?
其实心里还是怨着的,眉儿想及此,就觉得很委屈,沈祇当真欢喜她么,当真欢喜的话,为何会忍心这么个鬼态度了。
招式跟着思绪,都动用了内力,一掌出去,武功反倒是有些精进了。
眉儿却觉筋脉有些痛,动作停顿,撩起袖子看了看,紫纹已经淡去许多,当着是正常的反应,便没再管。一抬头,就看见那张白脸皮子在山林里头晃悠,昂,或许也不应该说是晃悠,是面带愠怒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哪怕知道他这架势怕是又要有了争论,但眉儿就站在林子里没动,面无表情看着沈祇过来,她倒想听听,沈祇到底能说什么,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怎么,瞧见我这副模样。”沈祇自负手而立,停在了离眉儿三步之遥的地方。
“哪副模样了?你为何不说你是什么模样了。”
沈祇看着眉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脖子是够硬够倔强的,下巴微微抬着的倨傲模样,看着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养的这么一个犟脾气,愣是半句软话都无。
“还气?”
眉儿不耐:“我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谁还能容的下我这性子了。”
“我瞧那楚之桥便挺能容你,远处瞧着你二人不是有说有笑。”
“难不成这也碍你的眼了?”眉儿觉着沈祇这话简直不可理喻:“楚大哥如今身有残疾,我照拂一二,难道非得哭丧着脸?”更让眉儿觉着委屈的是什么?是楚之桥原本如何与她何干?这楚家兄妹,不是因了他沈祇才认识的嘛,这会儿脾性不对,倒给自己添说法了。
沈祇沉默,就那么安静看着眉儿,看她那张小脸儿被气的都泛了粉色,也看着她眼睛都瞪大了些,那小嘴还说个不停,沈祇却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了。他都想不明白,这小女子的嘴怎么说出来的话能这么气人。
气人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你是厉害了,说是不能下山,眼下不还是下山了。”
“可见事在人为,之前无非都是托词。”
“你会下山,我看也未必是因了我才下山的,这么说来是谢师父给了你什么任务你才得以下山。”眉儿见他蹙眉,便知是被自己猜中了,笑道:“那还和我说些什么,真有意思,惹我恼你就高兴了?”
沈祇不得不承认,眉儿猜中了。谢怀夕一共来了两封信,一封给师父,一封给他。给师父的那封信里头沈祇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给自己的那封信便都是抱怨,包括眉儿因救人受伤,也包括这分离快两个月她对自己是只字未提...
心中有气,沈祇的步子却挪不动,但脸色也不好看了。
他这么一副怒了的模样,眉儿就更窝火,转头就走。
结果走了半天身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眉儿没忍住回头看,哪里还有身影。气得眉儿天快擦黑才往村子里头回。
走到村口的时候,远远瞧见有个人提着灯笼等着,当着是沈祇,心里头是委屈也委屈,恼怒也恼怒,但眉儿还是想着一会儿走近了,脾气还是收一收。
结果走近一看,是楚之桥。
春日夜里潮气重,村子又是在山林边,能看见他额角的头发都有些湿。他穿的衣服还是谢怀西的,因着身量高些,手腕就露出一截。指节都是红色的,想来还是冷到了。
眉儿眼睛眨了眨,笑得有些勉强:“怎的在这等着我,三月夜里天气还是太冷了。”
楚之桥摇摇头,将手上的灯笼递给她,示意眉儿往院子里走。
眉儿接过,眼神略暗,一步一步,楚之桥便行在她身后半步,并不在其身侧。
夜里村子家家户户还亮着烛火,昏黄的光映照,是能看清前头是有人还是无人。眉儿时不时抬头,也并不言语,直到走到院门口,她看到那匹马,也看到院子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却瞧不见他的身影。
眉儿抿唇,直接进了院子,原是桑婆回来,他三人正在吃热锅子。村子里头肉不好买,桌子上摆的肉该是沈祇打猎来的。
视线对上,沈祇先行侧了头。
桑婆和谢怀夕招呼站在门口的二人来吃,眉儿直接将灯笼搁下就回了屋子。
吃什么吃,她才不吃沈祇打猎来的东西。
两人何以闹成这样,桑婆是不明白的,谢怀夕也不明白,但他还是向着沈祇的,便道:“你干了什么怎么把眉儿惹恼成这样。”
沈祇夹菜道:“楚公子坐下吃些吧。”
楚之桥看了看眉儿的房间,还是坐下了。
这一来,桌子上的氛围就有些尴尬。
桑婆又拿了些酒出来,一开始还无甚,只谢怀夕和桑婆说话,到后头沈祇和楚之桥开始碰杯,一杯接一杯,不发一言。
一壶见空,再来一壶。
直到家中四壶藏酒皆无,两人才不得不停下。
沈祇饮酒不上练,楚之桥却不是,脸红的像虾子,眼神未因饮酒多了欢快,反倒是多了惆怅。他手指沾了些酒渍,在桌子上写道:“恍如隔世。”
“嗯。”
楚之桥又写:“世事无常。”
下一句就该是,珍惜眼前人。
有些话点到为止,再说也没什么必要。
楚之桥当着沈祇会明白,会有些反应,却没见沈祇神态有什么变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似更冷淡了些。
到底不是曾经的东山镇的少年了,当年就不太懂这小子,如今就更琢磨不透了。
酒意袭来,沈祇没在桌子上多做停留,自回了房中休憩。
两侧厢房,装着一门心思,这一男一女,都是一样的心里不舒服。真要说区别,大抵就是眉儿心里多了份委屈,而沈祇心里多了份醋意。
眉儿和楚之桥一前一后回院子,站着那般近的身影...他与眉儿之间的事儿,又何尝轮到别人说了?
沈祇翻身睡不着,被谢怀夕的那点呼噜声吵的酒意都快褪去,索性起了身,披了件外裳出了屋舍,坐在院门口的石板凳上醒神。
自打和眉儿吵过那次,沈祇这心里就没一天舒坦过。眼巴巴的跑来,得来得又是一顿数落,一边是师命,一边是眉儿,又不是针尖对麦芒。
他是不明白眉儿为何就不能等一等。
他二人年岁还浅,耳鬓厮磨的时日还有往后的几十年,就非急于这一时吗?越想,沈祇就越觉得自己这趟还是来错了。
这一回纵了,下一回按着眉儿那性子,还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儿了。
这念头起了,沈祇自觉心神不宁。
直到月上柳梢头,酒意全醒之时,听到堂屋动静,侧头去看,原是眉儿也披了件衣服出来。
眉儿一见到沈祇在院子里头坐着,扭头就又要回屋。
不料却听到一句很是严厉的:“过来。”
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眉儿得承认,他这反应挺能唬人,不过...气死他得了。
脚步停了一下,那堂屋的门关的那叫一个响亮。
院子里的人心境...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