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天濰城。
又是一年一度的新紀日。
今天是天濰城最熱鬧的一天。
街上人流如織, 摩肩接踵,人群來來往往間俱是一臉歡欣笑意,熱鬧的叫賣聲幾乎快穿破了雲霄。
“鳳凰銜種圖!新鮮出爐的鳳凰銜種圖啦, 一百塊靈石一張, 明尊殿下親自簽名的!”
“我這有鳳凰破日圖!僅有十張,是從萬劍宗托關係辛苦收來的,據說是明尊殿下親手所畫,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一千塊塊靈石一張!”
“我還有龍鳳救世圖!是明尊殿下和雲霄君親自所畫,僅此一張,是我從我在合歡宮的弟弟的女兒的三舅的姑姑的女兒的遠親手裏重金求來的, 十塊極品靈石一張!”
街上有好幾個人擺著個字畫攤子,攤子上堆疊著很多字畫,每幅畫都是以龍鳳為主題的, 包括所提的字上也寫了“龍”“鳳”這兩個字眼, 大致都是一個主題。
便是十年前磐月神宮開啟那一日,舊世翻篇, 新世開始之日。
字畫之上有很多不同的畫麵, 諸如“鳳凰銜種圖”, “鳳凰破日圖”,“龍鳳救世圖”,“龍鳳破敵圖”,“龍鳳姻緣圖”, “鳳凰開界圖”等等。
而凡是賣字畫之處, 俱是門庭若市熙熙攘攘, 眾人還吵著往前擠,搶著遞靈石, 生怕自己晚了別人一步,那瘋狂的勁兒,真如中了什麽魔障一般。
而老板就笑眯眯地一邊收靈石一邊遞字畫,收到手都在發軟,時不時還四處看看,像是在觀察著什麽東西。
一位剛來天濰城的少年不太懂,問身旁之人,“明尊親筆所畫?雲霄君親自所寫?可我看這字畫的功底也就一般而已,那般偉岸人物,所出之作必定攜帶法則之力,怎麽可能如此普通?”
身旁眾人聽了,俱都露出一抹你懂我懂的淡淡笑意。
一位身材壯碩的漢子笑道:“小兄弟這便不懂了吧,大家夥都知道那肯定不是那兩位所做,畢竟誰都不是傻子,哪能老板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們啊,買的不過是這個字畫罷了。”
少年歪了歪腦袋,不解道:“一副字畫這麽貴嗎?大家既然知道,為何又要去買?”
那漢子剛腰說什麽,忽而自街道盡頭傳來一聲響破了天的大喊——
“城衛來了!城衛來了!”
這話一落,整個攤子瞬間一靜。
接著,所有人“唰”一下露出中央一條寬敞的道路,那三個賣字畫的老板動作極其熟練地將所有東西往儲物戒指裏一收,腳下一動,身影一閃,隻一個眨眼的功夫,眼前似乎有風聲一閃而過,再去細看,這三人已經徹底不見了蹤影。
而此時,街道盡頭有吵鬧聲響起,隱隱約約傳過來幾道聲音。
“大家讓讓!讓讓!城衛執法,閑者散開!”
“哎呀,城衛大哥那麽急幹什麽,來來,我攤子上都是新摘的靈果,送你們幾個吃吃。”
“辛苦了辛苦了,我這剛炸的餅子,還熱乎著呢,來來來,吃點吃點!”
“讓讓!好意心領,我們不要!再擋路可不客氣了!”
“凶什麽凶,讓就讓,看你們能抓到什麽。”
少年好奇的探頭看去,就見一夥穿著白衣輕紗,腰佩長劍的青年衝開人群走了過來,不出意外地發現三個攤子處早已沒了人影。
眾人臉上都帶著熱情的笑意,齊齊伸手一指,“那兒!”
少年:“……”
城衛:“……”
就見他們所指的方向亂七八糟,涵蓋了東南西北天上地下甚至水裏,有個人還不靠譜地起哄,“我看到有個人跳井裏啦,你們不妨去井裏找找!”
城衛們白皙的臉頰氣得通紅,其中一個年紀小點的伸出手指了指他們,氣呼呼道:“你們……你們……你們就是故意的!都多少次了,老阻礙我們抓人,不知道明尊殿下不喜歡別人賣他畫像嗎?”
那壯碩大漢上前一步,樂嗬嗬笑道:“小兄弟說什麽呢,我們這麽熱情,送你們靈果餅子還給你們指方向,隻是我們實在不記得他們走了哪邊,那功法也著實詭異,融入風裏就消失不見了,可能他們四麵八方都轉了一圈呢,怎麽能怪我們?”
那人還想爭辯點什麽,被領頭之人一個手勢打斷了。
“分頭去找,今日一定要將人抓到!”
眾人應道:“是!”
於是一夥人便“嘩”一下散開,融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見,想是去追那人了。
那剛來天濰城的少年頓時恍悟了,“哦,原來他們是在躲著城衛,怪不得一直在東看西看,可明尊殿下為何不讓賣他的圖呢?”
那壯碩大漢頓時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退後一步,對著天空行了個大禮,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三炷香,一臉鄭重其事道:“明尊在上,謝明尊殿下救世之恩,謝明尊殿下殲滅歹人,謝明尊殿下供養天道!此三炷香獻上,願明尊殿下保佑我之後可以追得我心愛的仙子!”
那少年看著,不知為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這場景未免太過正式。
雖然這禮不是向他行的,但光是看著這場景也足夠他別扭的。
那大漢直起身來,見他如此表情,嘴角的笑容更加愉快了。
其他人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紛紛取笑他——
“你想想,若是他對著明尊殿下的畫像行禮,而明尊殿下正好就在旁邊看著呢?”
“你再想想,若他是對著明尊殿下行禮,明尊殿下就這麽麵對麵看著他呢?”
“你再再想想,若是很多人都對著明尊殿下這般行禮,而明尊殿下都能看到呢?”
少年:“……”
他瞬間有種頭皮發麻尷尬到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的衝動。
圍觀的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大漢笑道:“你猜的沒錯,我們對著明尊畫像說的每一個字,隻要他願意,都能聽得到,不止能聽到,甚至還能看到呢,所以他禁止所有人買賣他的畫像,但供奉他的畫像就是供奉天道,可以助他增長修為,早日成仙,我們可都恨不得供得越多越好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
“就是就是,再不好意思再尷尬,頂多忍忍就過了,我們這是在幫他早已合身大道呢。”
“唉,就是畫像太少了一些,除非逃跑功夫到家的,普通人都跑不過那幫城衛。”
“那可是來曆練的萬劍宗弟子,誰能跑得過他們呀。”
“多的不說,現在誰都知道鳳凰和龍是祥瑞的象征,就是掛在家裏也圖個吉慶啊,誰不想要呢,我都恨不得囤它個千百來張的呢!”
“而且,救世這般壯舉,換了誰誰不佩服啊,這萬劍宗都沒給我們個表達心意的機會,這不,也就隻能買幾張圖抒發下我等激動的心情了。”
“可不是,這可是長生的偉願啊!我輩修仙,不過就是為了長生不老,追求大道,這在過去就是白日做夢,現在能實現,多虧了明尊殿下,我等恨不得衝到萬劍宗去給他磕頭,買幾張圖已經是盡力控製的結果了。”
“唉,也不知萬劍宗何時才能撤了這道禁令,實在是太為難我等了。”
“……”
眾人在這裏絮絮叨叨,少年聽著,眼眸裏也漸漸湧出一絲憧憬之色。
明尊殿下啊……
好想一睹那般人物的風采。
想必必定令人終身難忘。
·
令人終身難忘的明尊殿下此刻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哇——!”
“哇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要抱抱!抱抱!”
嘹亮的嬰兒哭叫聲響徹整座昆玉山上下,山體上簌簌滑落下大小不一的石塊,全都是被這哭聲給震塌下來的。
一道紅色身影風風火火地在山間一掠而過,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一間門前,“哐”一聲一腳踹開大門奪門而入,直直來到了床前,“噌”一把抱起了**胖乎乎的小人兒。
霎時哭聲停止,轉而響起一道歡快的笑聲,“咯咯咯……抱到啦……咯咯咯……”
謝危擦了把腦門上的冷汗,看著懷裏穿著個小肚兜光著屁屁一臉粉嫩嫩的小孩兒,半晌無力地哀歎一聲——
“祖宗!我才離開一刻鍾!我就去修了下你之前弄壞的那座山,你剛剛不是睡著了嗎?怎麽又醒了?”
小孩兒咯咯笑著看著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歡快道:“你不在,就醒了!要鳳鳳,要抱抱!”
謝危:“……”
“吱呀”一聲,大開的門被合上,司昆陰沉著臉邁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隻甩著尾巴歡快遊動的小鯨魚。
他一指那小孩兒,對小鯨魚道:“去,哄他。”
小妖鯨頓時歡呼一聲,擺著尾巴撲了上去,魚在半空已經撅起兩瓣嘴巴朝那胖乎乎的臉頰懟了上去,嘴裏道:“嗚嗚嗚!”
乖乖親親呀~魚叔叔來陪你玩呀~
然後就被一巴掌拍飛了出去。
“啪!”
地上多了一個同等尺寸的鯨魚坑。
司昆低頭掃了一眼,淡淡評價,“無用。”
小妖鯨……小妖鯨氣哼哼地翻了個身飛了起來,甩著尾巴又朝著那小孩遊了過去,圍著謝危一直轉圈,似乎在尋找機會親一口上去。
而它注定沒這個機會。
因為這小孩兒不會給它這個機會。
謝危哭笑不得,“行了,你都被他拍飛多少次了,要不是他留著手,你都成鯨魚醬了。”
小妖鯨不相信,小妖鯨翻肚皮給他看,賣萌撒潑一溜上,小孩兒愣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全副視線全都落在了謝危身上,眼裏滿滿都是依戀。
謝危扶額。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在心頭,讓他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都說啦,這片世界沒人會傷害你,你沒必要老盯著我,況且你自己便能對付所有傷害,怎麽就盯著我一個人不放了呢?”
小孩兒嘴一扁,眼瞅著又要哭。
謝危:“……”
謝危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眼睛,麵無表情道:“你上次剛哭毀了我一座昆玉山,上上次哭毀了我一間屋子,上上上次還哭毀了我的後山,你這次再哭,我可真養不起你了。”
小孩兒嘴巴一撅,這才消停,但小手依舊緊緊抓著他,就怕他會拋棄自己。
謝危無力到有些抓狂。
這小孩兒的來曆實在是不簡單。
當初他銜著法則之種飛入日輪,舊世的天道將之融合後,因為是兩股天道的力量相合,導致天道的力量過分地強大,於是便和當初開天辟地時一樣,誕生出了天道意誌。
隻是這天道意誌一出生就是個崽兒,剛一睜眼就看到了謝危,大概是之前祖龍搏天之時將天道意誌徹底泯滅,導致這世界有了記憶,還被這新生的天道意誌給繼承了,他總覺得外界有人要害他。
幸好他知道謝危就是讓他誕生之人,倒是沒怕他,反而還格外依賴他,但對其他人那完全是不假辭色的。
他哭那是真哭,要抱也不是沒事幹,而是怕謝危離開的那一時半會有人要害他,導致他格外地害怕一個人獨處。
若不是這些天好歹熟悉了小鯨魚和司昆的存在,怕是這兩人進來的第一時間就得大哭一場。
……從沒見過如此膽小的天道。
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謝危輕歎口氣,道:“唉,什麽時候才能變正常呢,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啊……”
司昆靜靜看著他,道:“你早日合道便可以了。”
謝危的臉色頓時扭曲起來,“唰”一下轉頭看他,眼裏滿是震驚駭然,“你讓我去接收這滿世界的香火信念嗎?你是想尷尬死我嗎?我好不容易費了番功夫才將天道印記暫時封印了,你現在又要我聽他們祭拜我?”
他想了想那場麵,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天!我會死的!”
司昆:“……尷尬是一時的,你想這樣抱著他過一輩子?”
他幽幽道:“你已經抱著他十年了。”
十年呢,他們都這麽久沒有過二人世界了,每天都被迫和這小孩兒處一起,什麽心思都得熄了。
他的聲音滿是怨念,“你還要讓我等多久,小師叔祖?”
最後幾個字他叫得格外纏綿,仿佛有濃濃情意蘊含其中,謝危聽得心髒一顫,不自覺摸了下耳朵,底氣一下沒那麽足了。
啊這……
小醋龍撒嬌的手段越來越扛不住了。
遲早有一天,被他喚一聲都得暈乎乎什麽都答應了。
這也太磨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