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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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源行越发攥紧了拳头, 指尖在掌心扣出深深的红印,密密麻麻的疼自掌心处蔓延至心口。

想反驳,可他又能反驳什么?

顾礼桓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继续道:“裴世子怪我行事鲁莽, 顾某只能认了, 只是顾某明白,倘若今日顾某在昭华郡主面前显示出一丁点儿的迟疑, 焉知日后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嚼云初妹妹的舌根, 认定是云初妹妹夹在中间搅和了昭华郡主的姻缘?”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女子生活不易,顾某堂堂一个男子汉, 怎能如此没有担当, 让旁人误会了云初妹妹?”

裴源行紧蹙起眉头, 戾气止不住地往上翻涌:“我断不会让你娶云初进门!”

言罢, 他只觉喉咙发涩,接着便是一阵急咳。

他身子本就没好全, 今日本是硬撑着前来赴宴的, 眼下因一连咳了几下, 后背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

他以拳抵在唇侧,压抑地轻咳着, 不肯在顾礼桓面前显示出分毫的虚弱。

顾礼桓看着他,眸子里染上一层冷意, 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不让我娶云初妹妹?!”他反问道, “敢问裴世子一句, 当初若不是因为灯会上的那场意外, 云初妹妹又怎会嫁给裴世子?”

外头传闻云初对裴源行心生爱慕,才会在灯会上拼死救下裴源行, 甚至不惜伤了腿脚。

旁人皆信了这番谣传,可他却是不信的。

裴源行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底虽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却无从反驳。

“裴世子既不愿云初妹妹嫁给旁人,又从不曾好生待过云初妹妹,在裴世子眼里,云初妹妹到底算是什么?”

顾礼桓望着裴源行,直问到他脸上,“既已和离,合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世子为何对云初妹妹如此执着?裴世子这般待云初妹妹,究竟意欲为何?”

裴源行愣了一瞬,所有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顾礼桓两眼一错不错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哪还会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裴世子对云初妹妹并无情意,还请裴世子高抬贵手,就此放过云初妹妹,让她从此过上安稳宁静的日子。北定侯府绝非云初妹妹的安身之地,她在府里多待一日,便永远没法过得舒心自由!”

裴源行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看着像是在笑,却分明有种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难怪顾郎君能深得圣心,还惹得昭华郡主芳心暗许,我竟不知顾郎君如此能说会道。”

他静静地看着顾礼桓,一双清冷的眸子分外阴沉,“你口口声声说着侯府不是云初的安身之地,那顾家又该如何说?难道顾郎君就此认定,顾家定是云初的好归宿吗?”

顾礼桓依然面色如常,淡声道:“我们顾家跟云家,本就有着多年的情分,家母和孟伯母,早在多年前便已约定了我和云初妹妹的婚事。”

裴源行面上虽仍保持着镇静,眼尾却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倘若真如顾郎君所言,顾云两家早已定下婚约,顾郎君又为何迟迟不去云家提亲迎娶云初为妻?如今在此提起多年前的陈年老账又有何意义!”

分明是顾郎君自己白白蹉跎了时间,眼睁睁地看着云初嫁给了旁人,却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摆出一副深情模样,当真是可笑至极!

顾礼桓浑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坦言道:“当初我不曾上门提亲,是想等我有了功名后,风风光光地娶云初妹妹进门。”

云伯父如何瞧不上眼商贾之家,他又怎会不知?

他不能让云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以他苦读诗书,决意在仕途上闯出个名堂后再去求娶。

有了官职在身,谅必云伯父也不至于拒了他的提亲。

他敛了敛眸,掩去眼底的无奈:“北定侯府和云家定下婚事的时候,科举在即,家里人怕扰了我情绪,便死死瞒住了你们的婚事不让我知晓。”

他闭了闭眼,遂又睁开了双目,“倘若当初我一早便知道云初妹妹会嫁入侯府,我定会放手去搏一把!”

即便最后云伯父还是不答应他的提亲,起码他试过了,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后悔莫及。

裴源行半晌无话。

“裴世子只是心有不甘。容顾某直言一句,难道为了你的心有不甘,你就忍心让云初妹妹一辈子都过得这般悲苦吗?

“自孟伯母病故后,这些年来云初妹妹已然过得极苦,还望裴世子不要再让她继续苦下去了。纵使再不满云家,也请裴世子能体谅云初妹妹,还她自在。”

裴源行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一时亭子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礼桓眸光微闪,忽而问道:“还是裴世子心悦云初妹妹,所以才不愿放手?”

人来都来了,没道理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在公主府里的梅花园好好赏梅。

晋王妃本想着跟云初一道逛园子的,偏巧被席上的一位贵妇耽搁了,云初知道自己杵在一旁怕是不妥,很识趣地朝对方微微颔首,便先带着青竹离席了。

长公主府上的吟梅园果真名副其实,梅花开得正艳,有几株红梅开得格外好,虽非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却看着分外别致,云初上前几步,微微阖眼轻嗅着梅花的香气,须臾,她的大氅上仿佛都沾染上了红梅的浅淡香气。

裴源行负手立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园子里开满了各色的梅花,可在他鼻尖萦绕的还是那股淡淡的、早已熟悉的黄梅香,清新淡雅,带着她独有的温婉。

他有片刻的失神。

青竹倒是警觉,忙低声提醒道:“二姑娘,世子爷过来了。”

云初睁开双眼转过头去,见他朝她走来,云初屈膝向他行了一礼:“见过世子爷。”

裴源行轻轻颔首,静默几息才回了句:“好久不见。”

云初的嘴角不由弯出一个弧度:“世子爷,自那日雪夜,不过过去了十来日。”

她记得,那晚下了雪,他坐在她家门前,隔着一道门跟她谈心。

裴源行心里一阵恍惚。

她并不晓得,逛夜市那日,他也在。

如此算来,他也就两日不曾见过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已多日不曾跟她见过面了。

云初见他沉默不语,礼节性地问道:“适才听晋王妃提起,今日前来赴宴的郎君们会比骑马射箭,世子爷不过去瞧瞧吗?”

裴源行自然清楚她说的那些郎君为何而来。

建安长公主明面上邀请了宾客来赏花,还布置了场地说是要让郎君们切磋一下他们的骑马术和箭术,实则不过是为了儿昭华郡主相看一个如意夫婿。

云初不会以为他也是为了此目的而来的吧?

裴源行敛眸掩去了心思:“这风头还是让他们去出吧,毕竟他们愿意过来,也是知道长公主今日摆宴就是为了替昭华郡主招婿的。”他顿了一息,泰然自若地道,“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云初愣了一瞬,弯了弯唇,道:“原来世子爷也听说了啊。”

到底还有人没看透建安长公主的心思么?

裴源行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笑颜上,也跟着清浅地勾了勾唇:“我自是知道的,毕竟今日这赏花宴的请帖,还是韩子瑜送于我的。”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韩子瑜从他父母的口中得知了长公主的心思,说什么也不愿过来了,最后才便宜了我,让我平白得了这张请帖。”

至于他过来是为了见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虽说得含蓄,可云初素来聪慧,哪会听不明白韩子瑜为何不愿赴宴,不禁感叹:“韩公子的父母倒是开明。”

据闻昭华郡主的容貌,家世和才情皆是拔尖的,且难得的是性子爽朗,一派天真浪漫,实在很难想象会有做父母的肯以自己孩子的心愿行事,放弃这门亲事。

裴源行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韩御史凡事看得比较通透,想要夫妻和睦,感情才是基础。若是没有感情,纵然门当户对,也是枉然。”他看着她,目光专注,问道,“云初,你说是不是?”

居仁斋。

早过了掌灯时分,裴源行依然没有一点想要用膳的意思。

丫鬟端着托盘站在书房门前,苦着脸看着风清:“风清大哥,这都戌时了,难不成世子爷还不用饭吗?”

风清撇了撇嘴:“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行了,你把饭菜端回小厨房里去吧,待会儿世子爷若是饿了想吃些什么,再将饭菜热一下端过来吧。”

今日世子爷去了建安长公主府赴宴,回府后径直去了居仁斋,进屋前还特意叮嘱他,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进屋打扰他。

世子爷都这么说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随便进去哪。

“话虽如此,可前些日子世子爷才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眼下他都一整日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风清被说得额头突突地跳:“行了行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吧,先把饭菜端回小厨房,我若是逮着机会,自会劝世子爷好生用饭的。”

书房里,裴源行打开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对小泥人,就着案桌上微晃的烛火,垂眸看着被他放在掌心上的小泥人。

那日逛夜市的时候,他从摊位上买了这对花好月圆回来。

做小泥人的师傅手艺极好,两个小泥人看上去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女娃娃,修长的指尖缓缓勾勒出她的眉眼。

那日玉竹曾说过,这个小泥人跟云初长得像。

像吗?

他眉梢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如今瞧着,和云初果真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那对眉眼。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病榻前,侯夫人问过他的那句话——

他如今的悔,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心悦她,又有几分是心有不甘?

还有赏花宴上顾礼桓问他的——

裴世子为何对云初妹妹如此执着?裴世子这般待云初妹妹,究竟意欲为何?

他当时不置一词,因为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对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并非因两情相悦而成亲,若不是有着所谓的救命之恩,以及父亲的顺水推舟,他和云初怕是不会结为夫妻。

前世,他对她有的更多是轻视,自然,如今他也清楚了,他的轻视其实来得毫无依据。

哪怕是有这个错误认知的时候,在他的心底,他对她,是不是还有别样的情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