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直驶到王府门口, 戚缓缓下了车,看了眼没有一丝变化的王府正门,心跟着迈进王府的步子往下沉。唯一能让她聊以慰藉的是,她的家人在里面。
一路来到照月轩, 戚缓缓没有看到家人, 她问倪庚:“他们在哪?”
倪庚道:“你先安顿好自己,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这就是她最痛恨的不自由,无论倪庚表现得对她有多宠爱,实质她只是他的附属品,像现在,她连见个家人的自由都没有,都要他点头他来安排。
戚缓缓浅浅冷笑:“原来在王府是这样做客的, 连自家女儿都不能见。”
倪庚无视她的嘲讽,只道:“王府规矩甚多, 自然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则,客随主便, 你不会没听过吧。”
戚缓缓沉着脸扭向一边, 倪庚唤了奴婢过来, 不是书宁也不是展红,是戚缓缓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
一唤就来了四人,四人身量都很高壮,是那种戚缓缓站在任何一人身后都能被完全遮挡住的高壮。待侍候她沐浴开始, 戚缓缓明白了,这四人都不是奴婢出身,她们该是倪庚的下属, 擅长的不是伺候人,而是一身武功与侦查的本领。
这不是奴婢这是看犯人的狱卒, 倪庚一朝被蛇咬,从根本上灭了她逃走的可能。
他真是多余了不是,何必这样麻烦,只要她的家人在他手上,他就是亲自送她出王府,她也不会离开一步,乖乖地回来。
洗梳过后,原本并不觉得累的戚缓缓忽然倦意来袭。这一路,行路时,倪庚与她同处一辆马车,住店时,他也与她睡在一室,虽他没做什么,但他的眼神每日都会流露出那么几息想要吞掉她的样子。
戚缓缓精神高度紧张,如今尘埃落定,她又回到了照月轩,加之倪庚终于不在她身边,她精神一松体力不支,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睡来时,一睁眼发现天都黑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时,一道声音问:“醒了?”
戚缓缓醒过味儿来,她在京都,在王府里。
没等戚缓缓看向倪庚,一道黑影压了上来。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他又露出那种吞噬的眼神。
他很沉,她欲推开他,提醒他,自己的难受。倪庚会意,动了动身,戚缓缓身上的压迫感轻了一些。
她听他道:“路上要顾着赶路,条件不好,也知你怕羞便饶过了你,如今回到这里,自当放开一些。”
戚缓缓道:“路上也好这里也罢,我都是供你发泄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倪庚心中不愉,本该是重逢后的美好一夜,竟让她一句话就扫了兴致。
倪庚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何怨气如此之大?你与宋丘合谋骗我,这样大的事我也没说什么,还有,那王统与你这一年里同吃同住,换谁家的男君也不会允许这人还活着,我对此依然既往不咎,这些你都不往心里记,算起来你都骗了我多少次了,而我一次无心的欺骗竟被你记了这么久。”
“我与王统清清白白,双方都真心当兄妹来相处,同一屋檐下生活罢了,不是你嘴里的同吃同住。”
戚缓缓所言,倪庚都知道,不过听她亲口说出心里舒服了些:“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如何相处的,否是他早就被跺碎喂狗了。那你再说说,拢羌帐屋中吐赤鲁给你送过什么?”
送过什么?吐赤鲁只送了一样东西给她,是个活人,是他们拢羌的勇士。
这事倪庚是怎么知道的,当然这不重要,戚缓缓都懒得回答他。但倪庚显然并不是随口一问,他好像很在意此事 。
戚缓缓不得不道:“那你该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跑了出去。”
倪庚:“哼,你若不跑,我会把拢羌一族灭掉,砍了吐赤鲁的人头挂在树杈上让鹫鸟啃食,会把你一辈子关在这间屋中,你休想出去,更别说见你的家人。”
戚缓缓被倪庚的描述吓到了,吐赤鲁的人头吓不到她,但想到她会被永远困在一间屋子里,她要疯了。
戚缓缓从小到大活得恣意,父母宠她,她可不是只在特定节日才上街的闺阁小姐,她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加上她爹还经常带上她去跑生意,戚缓缓野惯了,她可受不了呆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屋的苦。
当初她看上倪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家在京都,她可去看更大的天,他家没她家富足,她可以腰板挺直地随自己心意过活,谁知对方实则权势滔天,碾压她及他们戚家如碾蚂蚁。
腰上的疼让戚缓缓回神,是倪庚掐了她一下,他问:“想什么呢?”
戚缓缓道:“你不能把我关在这,我会受不了的。”
倪庚道:“若不是你几次想着逃走,我何曾要关着你,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以后不跑了,你也知道的,我的家人在这里,我哪也不会去的。”戚缓缓保证道。
倪庚也知道家人是她的死穴,只要按住了,她就永远翻不出天去。但他说:“是你教我的,骗了我的人永远不值得信任,我怎敢再信你。再说,才刚回来,你要去哪,去见宋丘?那也得看郡主答不答应了。”
戚缓缓:“我没想见他,他已成亲,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只是想能自由地走出照月轩,自由地见家人。”
倪庚又掐了下她的腰:“那要看你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我相信你。”
他的话语与行动同时暗示着戚缓缓,戚缓缓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本来也无从反抗,这次也顺从了他。
倪庚觉得他可以原谅戚缓缓了,不原谅又能如何,不过为难他自己罢了,她像是给他下了蛊虫,他对她有瘾,他非她不可。
第二日,倪庚起床后,摸着她的脸道:“上午我让金魏带你过去,用过午膳就要回来。”
戚缓缓眼睛瞪大,没忍住问道:“他们在哪?”
倪庚:“我说过了,他们是客人,自然住在王府内。”
倪庚前脚迈出屋,戚缓缓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她加紧洗漱,梳头的时候,唯一肯上手的奴婢还没梳两下,就把手中的梳子掰断了,这是何种的大力,最后还是戚缓缓自己梳的头。
戚缓缓实在好奇问四人:“你们都擅长什么?我指的是武艺方面的,轻功?剑术?还是拳法?”
四人也是实在人,如实回禀,戚缓缓听得怔楞。有下毒识毒的高手,有暗器行家,还有个全能,空拳剑术刀术都会,最后这个力大无穷,手能劈开石头的,就是把她梳子掰断的那个。
听完四人的介绍,戚缓缓想,倪庚可真是防她防到了骨子里,有这四人随侍在身边,她是上天不行入地无门。
洗漱穿戴好后,戚缓缓一出屋就见到候在外面的金魏。
在回来的路上,倪庚与金魏早就卸了伪装,她惊叹世上还有这样的异术,如今再看金魏这张脸,竟一时想不起来他扮做异族人的模样,总之现在的金魏整个人连气质都变了回来,与他主子一样,都是伪装的高手。
“有劳金大人了。”
“姑娘言重了,姑娘随我来吧。”
戚缓缓从来没走过王府的这里,周围都很陌生,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出王府的大。
金魏在前面带路,在小路的尽头拐弯,戚缓缓停了下来,她看到眼前的一进小院,门口被守卫把着,心里难过得一时迈不动步。
她本也没把倪庚所说的做客当真,但眼前的情景刺激到了她,这与被关起来的囚徒有什么区别。
金魏也是楞了一下,虽知道这里有人守着,但没亲自过来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加上带着来的人又是里面关着的人的至亲,金魏有些不好意思,觑了下戚缓缓,想解释一下,但事实摆在面前,从无解释,总不能说是在保护她一家老小吧。
好在,戚姑娘什么都没问,重新迈起步来。
守卫与金魏行礼,金魏本想一个眼神对方能明白过来,是让他开门的意思,但对方出于下级对上级的礼貌,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他拿手指了一下大门,对方还是没明白,无所动作。
金魏只得轻咳一声后下令:“把门打开。”
守卫马上听令开门,没等金魏闪到一旁,戚缓缓已先于他进到院中。
戚老爷正在院中摆弄他的花草,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了,想着是不是小三子回来了,可又一想,今日好像不是孩子休憩的日子。至于时王,他自打上次来把小三子带走后,就再也没迈进过这个院子。
这个时辰,早饭已送了过来,也不该是送早饭的。这么一想,戚老爷马上回身去查看,看到站立在门口的人后,他手上浇花的水壶掉到了地上,几欲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戚缓缓看着父亲,眼眶立时湿了,爹爹老了,再不是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他了。
戚缓缓朝父亲奔了过去,戚老爷颤着朝女儿走了几步,因太激动了,根本走不快,甚至有踉跄之势。
在金魏这种练家子眼里,他一眼就注意到戚老爷的情况,可不能让戚老爷在戚姑娘面前出事,他差点就出手了,好在戚姑娘跑得快,扑进她父亲怀里时就把人扶住了。
金魏见此,悄声地退了出去,殿下没说要盯着,他可不想在人家一家团聚的时候惹人嫌。
屋中戚夫人与戚思思听到动静,皆跑了出来,看到父女相聚的场面哪能不落泪呢。
戚缓缓与戚老爷流了一通泪后,又见到了母亲与妹妹,自是又一番哭泣。
戚家人一直以来的担惊受怕以及委屈,在家人面前再无掩饰,皆发泄了出来。
哭的时候,一问一答间,大家终于知道戚缓缓这些日子为什么没有露面。戚老爷戚夫人一阵后怕,怕娇娇女儿在路上遇到危险,怕她在极寒之地受冻生病,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否则戚缓缓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他们又开始害怕被时王抓回来,时王要如何对她。
就在戚家人团聚之时,去往宫中路上的倪庚忽然想到,他是不是该提前通知金魏,把守在后院的人都先撤了的好。懊恼不过一闪而过,他没有因为她的出逃而惩戒任何人,已是他最大的妥协。
戚缓缓该庆幸她是时隔一年才被他逮到,若是刚逃时就抓到她,他是一定要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