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廷安將此一篇文牘, 不疾不徐地攤展開來,溫廷舜所書寫的書信,如一匹如高曠雲水般一的錦緞, 悠悠在她眸前呈現。僅一眼, 溫廷安整個人皆是稍稍怔愣住了, 心中曲律如桐皮懸鼓一般,一隻隱微的鼓槌,在她的鼓麵上不輟地敲動著,奏出一片怦然纏綿的悅響。
溫廷舜練得一手遒勁的瘦金體, 字鋒昂藏,筆觸頡頏,力道沉練, 蘊蓄著氣吞山河的氣勢, 搦墨落筆於紙牘之上時,這一份氣勢, 就化作了驚鴻照眼來。其實,溫廷安疇昔見識過溫廷舜的字跡, 他還手把手教過她寫瘦金體,那是在備考科舉前三個月的某一個春風恣肆、月色明媚的夜裏。
當是時,溫青鬆身子骨硬朗、精氣神矍鑠著,尚在人間世, 他看過她所書寫的策論, 三不五時地批斥她的字沒有大器之風,因緣際會之下,溫青鬆吩咐溫廷舜來手把手教她寫好。也是在溫廷舜躬自授她以習字之道時, 溫廷安才算是真正意義上見識到了溫廷舜的字,可以好看到人神共憤的程度。
那個時候他還是少年麵目, 行止矜貴持靜,他所書寫的字,亦是一脈相承,完美地繼承了他的風儀,字鋒崢嶸,襯出一片毓秀冷雋的骨魄,每一筆橫折撇捺,亦皆是清棱見骨,十分契合溫青鬆生前所強調的大器之風。
但在目下的光景當中,他所書寫的滿篇瘦金體,那一副昂藏、清棱、崢嶸、遒勁的筆勢,被一種溫柔且繾綣的氣勢所軟化,一種朝內收持的、克製的力道顯像了出來,一切鋒芒均是得到了很好的糅合。
都說見字如晤,溫廷安一錯不錯地注視著溫廷舜所書寫的文字,可以想象的到他寫一封信劄時的麵目。
這個少年剛剛過渡成了男子,可能是生平第一回給心悅之人寫信,他不再是鋒芒畢現,懸腕行書之間,難免添了一份赤子的憨赧、稚拙以及忐忑,溫廷安能夠明晰地看出,溫廷舜所書寫的字,與疇昔相較,發生了一些幽微蒙昧的變化,這便是彌足耐人尋味的一樁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