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只好再向掌柜仔细打听一番商籍之事。
原来在大昭境内, 凡以经商途径年盈利超过百两者,皆需到衙门改入商籍,商税按月缴纳, 二十税一,比田税的三十税一略高一筹。
至于经商的范畴, 那可就多了。
大至商会小至街边小贩,只要营收一高, 除非躲躲藏藏不被发现,不然必少不得入了商籍,若因未入籍被人举报了, 那除了需要补齐过往税收外, 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福掌柜说:“若说完全没有办法, 那也不至于, 陆公子家中可有兄弟?”
待得了陆尚肯定的回答后, 福掌柜说:“你可以选一亲近兄弟, 将其从家中分出去, 将他独一门入了商籍,你便可以他的名义行商,只需要每年给他一定的报酬就是。”
这种情况在许多地方都会出现, 也是规避商籍带来的弊端的最好的方法。
虽说行商是比种庄稼赚得多, 但这种年代, 谁家不想出个读书人,万一一举高中,但凡能谋上个一官半职,那可就真是从此改头换面, 跨身士族了。
福掌柜说的办法确无不可,但对陆尚而言, 并不适合。
陆家能分家出去单开户籍的,也只有陆显一个,而他与陆显并无过多交情,且有王翠莲在中间挡着,真以他的名义经商,只怕到头来全是麻烦,还不知会出什么大篓子。
陆尚想了想又问:“那若是入了商籍,还能改回来吗?”
福掌柜皱着眉:“好像是有什么条例,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总归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法子,不然少东家如何会跟了母家的门户。”
“行,我再好好想想。”
陆尚说起这些天走访各村的收获,琢磨道:“我观杨家的肉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观鹤楼不考虑恢复与他们的供应关系吗?”
福掌柜摇头:“话已经放出去了,断没有改口的道理,再说他家的鸭子好是好,总不是不可替代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邻镇进货,与他们重拾合作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还没问过您这边对肉鸭的要求?”
福掌柜想了想,索性去门口叫了小二,让他去准备一只避风塘鸭来,回来后又解释说:“店里还有几只鸭子,不过也是放了好些天了,没有现宰的新鲜,公子将就着尝尝。”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也没闲着,陆尚又说起蔬菜和鲜鱼的事,只可惜他们这的菜全是自己种的,从外面采购的成本再低,也不如自己种来得合算,陆尚只能无奈放弃。
就是这鱼——
福掌柜说:“我们这用鱼的菜不多,平日里就是直接在街上买,大批量的采买时用不到,也就是一些零散货。”
陆尚说:“那店里不考虑增加一些鱼羹鱼煲烤鱼什么的吗?”
福掌柜顿时乐了:“公子可真是每每都有新法子啊……说起来上回你给的那张卤菜方子我们试了,还别说,味道是真的好,比之前那家还要好,我们这才换上没几天,老主顾们都称道。”
“少东家说了,公子信任我们,给了我们方子,我们也不能叫你吃了亏,那方子的价值也不好估量,你看是一次性付给你三百两,还是按分销算,每卖出一份给你多少的利。”
陆尚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要说赚钱,肯定是拿分销最合适,只要观鹤楼在一天,那他就有源源不断的进帐,供给家里的花销不成问题。
但他还想着借观鹤楼打开生意的路子,原本他交出方子来,也没想着多赚钱,能跟观鹤楼的少东家讨个交情就够了。
思绪回转间,他很快就有了决断:“贵店□□我,愿意给我个机会,还提前付了货款,我也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那方子既是给了您和少东家,自然也就是你们的东西,福掌柜要是想买个安心,那就给我二十两罢,以后除了自家吃用,我肯定不会把方子说给第二个人。”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话是这么说,福掌柜却是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不能这么占便宜——”
陆尚又跟他推脱了两句,最后以五十两的价格将卤菜方子买断。
而这无疑又给了他新的赚钱思路:“不知福掌柜有没有时间,我请您吃一顿全鱼宴如何?”
“全鱼宴?”福掌柜反应过来,“就是公子刚才鱼羹烤鱼什么的?”
陆尚微微颔首:“正是。”
福掌柜笑道:“陆公子想请我吃全鱼宴是假,想叫我观鹤楼大批量购入鲜鱼才是真吧?”
陆尚弯了弯眉眼,但笑不语。
而福掌柜于这事上也不全是拒绝,若是陆尚做出的鱼真的味道不错,酒楼里添几道新菜也不成问题。
“那成,我就等公子消息了!”
“好,我和夫人正商量着搬到镇上来住,等过些日子定下来,新居乔迁之日,便是请福掌柜吃全鱼宴之时。”
福掌柜爽快应下。
正说着,避风塘鸭也好了,与之一齐送上来的,还有两壶清酒。
福掌柜亲自介绍:“观鹤楼的避风塘鸭以咸甜口调为主,鸭肉外酥里嫩,入口即化,满口留香,配以香葱细糖更添风味,为防腻口,我们还搭了清酒,小酌怡情。”
动筷之前,陆尚先敬了福掌柜一杯。
也不知为何,福掌柜很是受宠若惊,连连应下,又吩咐小二多准备一份,招牌和炒菜点心都备些,给陆尚带回去。
既是为了咨询对肉鸭品质要求而来,陆尚便仔细尝了这道招牌。
该说不说,不愧是观鹤楼做大做强的底气。
这鸭经多道工序处理后,全然没了自带的腥膻,而整只鸭子从内而外全被特制的调料浸透,香而不俗,滋味层层叠叠,自有妙处。
陆尚仔细品尝后,也稍稍摸出了店里肉鸭的区别。
这鸭子能做好,除了大厨的本事外,当然也离不开肉鸭本身的品质,店里的鸭肉三肥七瘦,正是足够多的油脂,才能经受住长时间的烤制,又将油脂完全浸润到瘦肉中。
卖给观鹤楼的鸭子不光要嫩,还要肥,更要肥得恰到好处。
福掌柜问:“陆公子可有想法了?”
陆尚擦去嘴边的油花:“晓得了,我大概是知道什么样的鸭子才能入了福掌柜和少东家的眼。”
“善!”福掌柜快意道。
酒过三巡,福掌柜眼中多了两分迷离。
他看着对面端坐的陆尚,忽然惋惜道:“可惜少东家回了府城,不然知道陆公子过来,一定要亲自来见您的。”
“怎么?”陆尚好奇。
福掌柜倾身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也不瞒您,我家少东家啊,虽是时时为家中生意奔波,可那心实在没放在生意上,少东家他啊,仍是想着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呢!”
“您上回只留了家乡,却不曾说过自己已成了秀才,少东家后来才得知,可是后悔得不行,只觉得错过了跟秀才讨教的机会。”
“还有您夫人……这话好像不该说,但少东家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上次见夫人写得一手好字,心生钦佩罢了,现在看来,原来是秀才公的娘子,难怪颇有才学。”
陆尚听得好笑,再一次体会到了秀才身带来的便利。
福掌柜又说:“少东家说了,等下次跟您见面,一定要跟您好好请教,若您能指点他过了乡试,您就是他的大恩人,再生爹娘!”
“……”陆尚一下子不知接什么了。
眼看福掌柜还要絮叨,陆尚可不敢再坐,他忙说:“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家里,福掌柜您看,今天要不就到这儿?”
“啊?这就走了啊?”福掌柜拍了拍额头,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有些遗憾,但毕竟少东家不在,留着陆尚也没其他事。
他叫来小二,得知之前叫他准备的东西都好了,便也不多拦:”那这些菜公子带回去,也请夫人尝尝。”
陆尚道了谢,拎着食盒从观鹤楼离开。
办完观鹤楼的事,陆尚却还要去牙行一趟,打听打听这镇上出租或售卖的宅子。
镇上空置的宅子不少,但要找个处处可心的,那便要多费心了。
牙人问:“老爷是想租还是想买,心里价位几何?”
陆尚道:“租或者买倒是不定,价格也有调整的余地,我就是想找个治安好些的,位置也不错的,最好能有两三间房,再带个小院子。”
其实他还有更多要求,只是一次全说出来,只怕也叫牙行为难,倒不如挑出几个最重要的,余下的另外再说。
牙人了然:“那这样的话,我倒有四五处可以请老爷挑。”
“这其中一处是在临近郊外的地方,宅子大也清净,治安虽不如镇里,但雇上几个门房也就解决了……”
等牙人一一介绍后,陆尚又选了其中三个,亲自过去看了看。
最后他交付了三十文的定金,这样等下回再来,就还是这个牙人负责,有些好的宅院也会记着帮他留意。
牙人欢欢喜喜地送他离开:“那我就等老爷的好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陆尚又特意去了上回买膏脂的铺子一趟,听说又上了新的东西,专门用来擦脸的。
新上的膏脂价格不便宜,小小一盒便要二两银子。
不过陆尚才用卤菜的方子换了五十两,二两一盒便二两罢,他不光买了,还一下子买了两盒。
而后便是街上的一些小食,专挑新奇的买。
陆尚也是最近才看出来的,姜婉宁于吃食上不挑,但更喜欢一些甜食,还有外观好看精致的,总能叫她欢喜几分。
陆尚买了一包酥糖,又买了两个用饴糖捏出的小玩意儿,最后便是一包裹满砂糖的甜果儿,就此收了手。
这些吃食全被他藏在了背篓最底下,还有从观鹤楼打包回去的两份点心,也被他另外拿了出来。
等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陆尚才出了塘镇,找到在老地方等着的庞大爷,上车等待回家。
庞大爷一看见他就高兴,便是他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食盒,也不如陆尚本人来得有吸引力。
归其原因嘛,自然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小孙子。
牛车上没有旁人,陆尚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不知说起什么,庞大爷却是羡慕:“姜氏好啊,也是个会识字念书的,还能帮着陆秀才你教教孩子,不像我家,妇人只能干些杂活儿。”
陆尚心念一动:“庞大爷怎知阿宁识字的?”
“乖孙说的啊!”庞大爷坦然,“他说有回见了你媳妇儿写字,写得可流畅了,可比他厉害多了。”
虽然他也知道自家小孙孙会写的字不多,但姜婉宁能写得流畅,肯定不是只会三五十个。
陆尚试探道:“我有时也忙,要是叫阿宁教他们写写字……”
“应该的应该的。”庞大爷浑不在意,“反正就是识识字,谁教都一样。”要是他家有认字的,便是自己教都行。
不管怎么说,见了他这幅态度,陆尚松了一口气。
后面的庞大爷再问什么,他的回答也热情了。
庞大爷问:“我们村有两家也想送孩子来学几个字,陆秀才你看还能收下他们吗?”
“哎,不急不急,这事以后再说吧。”
庞大爷以为他是婉拒,虽是遗憾,但也没再纠缠。
等回到陆家村,正是傍晚开始做饭的时候。
庞大爷把牛车赶进了村子里,既是送陆尚,更是为了接庞亮。
今天一下午,两个孩子全沉浸在了《千字文》中,学得那是一个晕头转向、苦不堪言,出来时脑子都是蒙的。
可庞大爷见了他这幅模样,不光没责怪,反而更是高兴了:”哎呦这才对嘛,念书哪有不累的,你该感谢师娘,这么费心教你们……”
别管孩子高兴不高兴,反正家长是高兴了。
把这两家送走后,陆尚和姜婉宁也一起进了家。
院里有人,自然也是瞧见了他带回的许多东西,王翠莲坐在她房门口,眼珠子哧溜哧溜地转着,昨晚的三两银子还没还回去,眼看这又动了歪心思。
然而这一回,陆尚根本没往厨房去,手上的背上的,有一样算一样,全部带回了房里。
房门一关,外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把从书肆领会来的纸和专门买给姜婉宁的东西放下后,又喊她过来看食盒:“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留下来。”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背篓:“里面有酥糖和饴糖娃娃,从观鹤楼带的两碟点心也给你留下了,剩下的我便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来挑,等你挑好了再拿出去。”
姜婉宁被他说得满心欢喜,探头挑了挑,又留下一份糖渍樱桃肉。
陆尚笑她:“怎跟个小孩儿似的,光喜欢甜食,小心染了蛀牙,可有你后悔的。”
姜婉宁不理他,高高兴兴去拿了饴糖,面上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等高兴完了,她才想起来:“这么多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夫君是把观鹤楼的生意谈成了?”
“那倒没有,是上次给他们的卤菜方子,店里用着不错,就花钱买了下来,以后那方子就归他们了。”
“这是卖卤菜方子的五十两,路上买东西花了些,还剩下四十五两多,全给你,你收好。”
“再就是字帖的钱,黄老板看你写得实在好,涨了价格,改成一两银子一张,这次又给了四张纸,想改成一旬两张,要是有多的,另外给赏钱,你看着写就是,别伤了精神。”
“还有镇上的房子,我倒是看了几处,各有优劣,等晚上我再与你细说……”
这一趟下来,又是四十七两六钱进帐。
姜婉宁将它们小心收好,和银票放在一起,饶是这些钱比银票小很多,但毕竟是切切实实属于他们的,更叫人舒心。
至于书肆门口苦等代写书信的百姓,陆尚早些还记着,如今又是忘在了脑后,直到睡觉也没能想起来。
等陆尚和姜婉宁再出去,院里早坐了一群人。
大人们尚且表现得不明显,可小孩的眼睛全黏在了他手上的食盒上,陆耀祖吞了吞唾沫,大声问:“大哥你又带回什么好吃的了!”
陆尚扫了他一眼,想到他待姜婉宁的态度,冷笑一声:“有什么好吃的也没你的份,这是我带给你嫂嫂的,你问她愿意给你吃吗?”
“怎么就没有了……”陆耀祖不高兴地嘀咕着,抓着筷子在桌上叮叮咚咚敲个不停,偏又不敢真逞威风。
陆尚把食盒放在桌上,而马氏也把炒好的豆角端了上来。
她炒菜和姜婉宁可不一样,那是一点荤腥也没有,就连鸡蛋也不会放一个,一把豆角一把盐,那就是一道菜了。
还有两个素菜,也是一样的做法。
这几份菜一端上来,陆尚就全推到了陆耀祖跟前:“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长辈顶撞嘛。”
他也不偏心,三碟菜两碟给了陆耀祖,一碟给了陆光宗。
他甚至贴心地去拿了馒头来,一人分两个,保管能吃得饱饱的。
这番举动下来,谁不说一句好大哥啊!
偏偏被区别对待的两人一点不觉得开心,只哭丧着脸,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陆尚招呼姜婉宁坐下,又喊了马氏等人落座,而后便是慢条斯理地把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每拿一道,都要在陆光宗和陆耀祖跟前转一圈,叫他们闻尽香气。
旁人对他的做法多有不解,可略知一二的陆奶奶却隐有猜测。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劝解的话来。
食盒里的菜共有六道,除去姜婉宁提前留下的那份糖渍樱桃肉,还有五道,个个都是观鹤楼的招牌。
几道菜摆上桌,众人全是讶然。
坐在门口的王翠莲也顾不得装矜持了,一溜烟跑了过来,扭屁股就要坐下。
却不想陆尚忽然拦了一把,他客气问道:“二娘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什么?”
“昨晚给您的三两银子,二娘打算什么时候还呢?”
“不是,你还真叫我还啊!”王翠莲这话说的,好像他多占理似的,换个弱势些的,兴许也就就此作罢了。
陆尚点头:“毕竟三两也不是个小钱,还是麻烦二娘尽快还来吧,不然今天这顿饭——”
他没说全,未尽之言却不难猜测。
王翠莲被气得嘴都在哆嗦,可前几天的经历告诉她,跟陆尚耍泼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最后只叫自己没脸。
这么一大桌子的菜,香得叫她心痒痒,但若是要用三两银子换……
王翠莲站起来:“我不吃了!”
陆尚并不阻拦,淡淡应了一声。
等王翠莲走了,他又看向陆光宗和陆耀祖:“你们两个是不是也不吃了?”
他们俩可没拿钱,馋得擦了擦嘴:“吃!”
“那你们争得嫂嫂同意了吗?她辛苦教你们念书识字,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反打翻笔墨,眼里可有一点长辈在?”
他的声音很是严厉,明明是坐着的,偏气场一点不弱。
两个小的顿时不敢说话了。
而他教训人,剩余几个也不会掺和进来自引怒火,陆奶奶最多只是说一句:“认识到错没有?还不跟你大哥大嫂道歉。”
两人对视一眼,陆耀祖大概还是不情愿,奈何陆光宗是个识时务的,他猛地站起来,先后冲着陆尚和姜婉宁鞠了躬:“大哥对不起,我不该弄坏你的东西!”
“大嫂也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顶撞!”
有了他在前示范,陆耀祖也不敢坚持了,他的态度不如陆光宗端正,又被陆尚压着重新说了一遍,这才作罢。
等姜婉宁说了“没事”,这才算过去。
而因为饭前的这个小插曲,其余人心有余悸,对陆尚说话都小心了许多,也只有桌上碗筷碰撞时,才会发出几分异音。
马氏把女儿抱了出来,她挑了一个手指大的鲜虾子,嚼碎了给女儿喂了一点,又沾了点汤汁,小心点在女儿嘴里。
姜婉宁一边吃东西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不小心和小婴儿对上视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像是被惊扰了一般。
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陆老二带着板凳去村头唠闲嗑,陆显和马氏带着女儿回了房,剩下的几个小孩也各有各的安排。
陆尚帮着收拾完桌子,原本是要回房的,不料被陆奶奶叫住。
只见她面上隐有忧虑之色:“尚儿啊……”
“怎么了,奶奶您说。”陆尚只好坐回去。
姜婉宁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没她什么事,便擦干净手提前回去。
只听陆奶奶问:“你今天带回来的这些菜,一定是花了不少钱吧?”
陆尚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怎么了?”
却见陆奶奶面上的忧色更重了:“我是见你这些日子花了好多钱,奶奶不是说这不好,只是你看,你也好久没看书了吧?”
陆尚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选择如实相告:“奶奶,我之前就跟你们提过,兴许就不继续科考了,实在是我大病一场,看清了许多东西。”
“这科举做官自然是好,可奶奶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般从偏僻山村里出去的秀才,哪里比得上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就算叫醒中了,也不知会被分去哪里做个小官,那可就大半辈子回不来了。”
“再说了就依我的身子,肯定还是要花大钱养着的,就算做了官,要是做个清官,那没什么收入,早晚会因为买不到药病死在官位上,要是做个贪官,哪天被发现了,还是逃不过一死。”
“难道奶奶就想看我死吗?”
“当然不是!”陆奶奶只觉哪里不对劲,偏又寻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被念着念着,竟有几分被说服了。
“那你现在是……”
“我现在就是在做点小生意,想着先赚点钱,把身子养好一点,之后要是还想科考的话,再复习上场也不迟。”
陆尚闭眼瞎说:“这几天我带回来的东西是花了不少钱,但也有是旁人送的,就像今天晚上的菜,那家店有求于我,才送来讨好我的。”
“这么厉害呀……可你不是才开始做生意吗?”陆奶奶懵了。
陆尚说:“哎,这不是我有几分做生意的天分在,像我这样简简单单就能考上秀才的,做生意肯定也不赖。”
“好了,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都有数。”
陆奶奶无法:“那好吧,那你、那你可千万别偷抢,实在挣不到钱也没事,奶奶想法子养你,你可千万不能进大牢。”
她的一番忠告叫陆尚很是受用,眼中也存了几分暖意:“好,我都记着呢。”
“那你快去休息吧,在外面跑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奶奶不留你了,等明天早上啊,奶奶给你煮鸭蛋吃。”
“那感情好,奶奶明天再去杀只鸭子吧,炖锅汤给大家都补补。”
“哎好,都听你的。”便是陆奶奶也无法否认,自从大孙子不念书了,家里的这个生活质量啊,可是猛一下子就上去了。
就这隔三差五的荤腥,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陆尚把陆奶奶送回房,这好不容易说服她,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等他回了房间,却见姜婉宁提前准备了洗脚的热水,还有擦拭的帕子等,一应全备好在床边。
她已经洗漱好了,正跪坐在床头,手里拿了一卷不知什么书。
见陆尚回来,她抬头说:“夫君快来,泡泡脚休息一下吧。”
陆尚没有拒绝,他褪去外衫,又把裤脚撩上去,双脚踩进热水里的那一瞬间,他很是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一回头,只见姜婉宁已经放下了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
姜婉宁笑:“夫君不是要跟我说镇上的房子的事嘛?”
“哦哦哦,房子啊——”陆尚想起来了。
他组织了一番语言:“我今天看了三户,都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在一众房子中勉强合格,但又达不到好。”
“其中一户是在棠花街后面,是户三进的院子,平日里有衙吏巡逻,治安不错,又在商街附近,要买卖些东西很是方便,但同样的,因为临近商街,平日里有些喧吵,周围的邻居也有些复杂。”
“第二户是在青园街附近,紧挨着镇上的书院,周围住着的都是本地居民,还有一些书生,倒是清净,只是宅子有些小,只有两间屋,带一间厨房一个小院,杂物没处放,再就是价格偏高了点,和前一个比起来贵了五十多两。”
姜婉宁原是对第二间起了兴趣,一听价格,瞬间歇了心思。
她问:“那最后一间呢?”
“最后一间是在县衙后面的两条街上,治安好,宅子也不小,足足四间房,另有厨房和杂物房,院子里还有一块菜圃。”这么听着,却是符合了两人最基本的需求。
“那是哪里不妥呢?”
陆尚啧了一声:“按牙人说的,这间宅子风水差了些。”
“二十多年前这间宅子遭了匪人,一夜之间一家十几口全死绝了,后面被一户外地书生买了去,那书生考上了进士,哪料回乡探望亲眷的时候,莫名其妙死在了家里,他家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三户人,但不是丢了孩子,就是坏了生意,总之下场都不是很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中一户原本也是入朝做了官,偏被人诬陷下了大牢,后来也是全家流放。
陆尚怕引起姜婉宁的伤心事,便将这最后一家隐没了去。
他说:“后来这宅子就没人敢买了,一直荒废了去。”
牙人给他介绍也只是偶然,哪想陆尚还真去看了。
他对这些风水之类的并不算迷信,但也持敬畏的态度,再加上还有姜婉宁在,若她避讳这些,索性也不考虑。
姜婉宁想了许久:“那这几户都多少钱呢?”
“第一家是二百三十两,第二家是二百八十两,最后一家只要二百两。”陆尚宽慰道,“你知道有这几户就行,等下次去镇上,我带你去看看,或许就能碰上更好的了。”
下次去镇上的时间也近,最多七八天。
姜婉宁知道这事急不得,暂且应下。
说好房子的事,陆尚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还有一个事,今天我听观鹤楼的掌柜说,若以经商的途径年获利超百两,就要改入商籍,阿宁知道这事吗?”
姜婉宁终于想起来,这些日子被她忽略的是什么了。
她先是一怔,然后身子都绷了起来:“是有这回事,我竟忘了提醒你……幸好现在赚的钱还不足百两,没到改籍的时候。”
陆尚问:“我还听说,商籍不能参加科考,但也有例外的时候,是能换回农籍或者其他吗?”
“非也,入了商籍后,便再无改籍的可能了,除非是家中女眷嫁了人,那可以从夫家,至于我们——”姜婉宁眨了眨眼。
“至于夫君说的参加科考,其实是有例外的,大昭律规定,若商户对朝廷做出特大贡献,可得特权,但就我所知道的,这种情况自大昭建国后,只出现过一次。”
“那还是某一年江南水患,有一富商散尽家财,助江南府衙安置灾民,后上报朝廷,皇帝为表彰其善心,方才开了先例,或许其子弟科考资格,或许其三代不降爵位,富商选择了后者,也就是如今京中的淮安伯,便是那位富商的后代。”
先不说这等特大天灾百年难遇,就是真遇见了,又有几个商户舍得散尽家财呢?
律法是有特例,其条件之严苛,根本不是轻易能达成的。
姜婉宁有些紧张:“夫君改入商籍,那不光会失去科考的资格,便是如今的秀才身也没了。”她虽对商籍没有偏见,可也清楚,秀才身对一个农户来说有多重要。
这种情况陆尚在回来的路上就有了考量,如今不过是灭了他的侥幸心理。
他静静坐着,姜婉宁也安静下来。
许久过后,陆尚忽然说:“那便改入商籍吧。”
此话一出,姜婉宁倏地坐直了,她张了张口,却发现震惊之下,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尚自嘲地笑了笑:“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想那么多往后做甚。”
“福掌柜还说,可以把家里的兄弟分出去,只叫他一户入籍,届时我便可以他的名义经商,只是我想着,这事到底不妥帖,还是算了。”
“改入商籍这事还不急,我就是跟你打声招呼,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当然了——”陆尚闭了闭眼,“阿宁要是觉得不妥,那我便再想旁的法子,其实说到底,我也不是太过肯定。”
姜婉宁这才收回几分震惊,她蜷了蜷手指:“夫君说……那因此丢了秀才身,就不觉得惋惜吗?”
惋惜吗?
这并非是陆尚考来的,他确实没什么压力。
只在其他人面前,他不能这么说,只能摇摇头,免去解释。
改籍这事太重大,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再说了,就算真要改,那是陆家全部改,还是单陆尚一人?
其中牵扯太多,尚有得掰扯。
为了这件事,姜婉宁一整晚都没睡安生。
而提出的陆尚倒是心大,后半夜更是直接打起呼噜,一觉睡到大天亮。
姜婉宁当然想讨论个明白,但看陆尚的模样,这等大事,真正有损的人都不着急,她急什么。
想明白这一点后,姜婉宁也把心放下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顺便喊上了陆尚,两人一起出去练了体操。
练完后,陆尚喘的不行,可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像不似之前那般塌塌软软的了。
“也不知是健身体操的功效,还是我这几天到处跑的功效……”他嘀咕两句,反正都是有了变化,也不追究到底谁的原因了。
陆奶奶如约煮了鸭蛋,另外还煮了两个鸡蛋,全都塞给了陆尚。
陆尚趁她不注意时,把鸡蛋塞给了姜婉宁,又小声说:“别忘了屋里还有吃的,那樱桃肉今天吃完,再放就要坏掉了。”
姜婉宁同样小声:“好。”
姜婉宁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方才返回。
不成想陆奶奶琢磨了一晚上后,对陆尚放弃念书改经商的决定仍觉不妥,她说不动陆尚,只好改从旁处入手。
这跟陆尚睡在一起的姜婉宁,便成了她的目标。
“婉宁啊——”陆奶奶笑吟吟地走过来,先问了声好。
等寒暄得差不多了,陆奶奶才说:“你知道尚儿最近忙生意吧?”
姜婉宁点头应了一声。
“哎呦我这左思右想的,觉得这样还是不妥,只是我老太婆懂得不多,也劝不住了,婉宁你就不一样了,尚儿啊,他听你的话!”
姜婉宁实在不知陆奶奶从哪得出来的这结论,又是尴尬又是讪讪,想不出如何回应,只好默默听着。
“你看你能不能劝劝他,这生意可以做,但也不能一门心思搞这些啊,这白日里空闲的时候,或者晚上回来后,是不是也能温温书?”
“应该……是吧?”姜婉宁呐呐道。
陆奶奶满意了:“你看,我就说,那这样,婉宁啊,等尚儿回来了,你帮奶奶劝劝他行吗?你别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你自己觉着,叫他多少也温温书,行不?”
姜婉宁犹犹豫豫地:“……好。”
得了她的答应,陆奶奶彻底放心了。
为了表达她的谢意,她又去煮了一个蛋,说什么也要塞给姜婉宁:“你多吃点,把身子补好了,也好早点给尚儿生个大胖小子!”
“!”姜婉宁怎么也没想到,话题竟会转移到这里。
再想她至今没有跟陆尚有过任何越矩行为,这话更叫她面红耳赤,只觉得从头热到脚,整个脑袋都在冒热气。
“我、我……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姜婉宁就怕再待下去还有更叫她炸裂的,匆匆忙忙把鸡蛋放回桌上,顾不得陆奶奶在后面的招呼,一路跑了了房里。
甚至因为这,她的心一整天都没静下来,连给陆尚缝短衫的时候,都因为走神而扎了好几下,搞得右手食指上冒出好几个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