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显突兀, 但依旧把众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瞧着这一道误入尘世的,犹似精魅的身影。
国公府还有这般容色的婢女?
众人的视线很微妙, 知晓姝晚身份的的寥寥无几, 但恰巧嘉善侯母女正在此处,自然也被动静吸引了过来,当即,蒋氏便沉下了脸色, 沈若涵也同样死死的瞪着她。
姝晚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无措来形容了,她浑身僵硬,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愣着做什么,新来的?你是哪个姑娘院里的?”,姝晚随着声音的视线望了过去,说话的姑娘着一袭浅蓝色褙子, 珍珠色齐胸襦裙, 梳着小巧的随云髻, 瞧着年岁不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姝晚, 显然也是好奇的紧。
寒露皱了皱眉头,她迟疑的思索着, 要不要直接把身份告诉这蓝衣姑娘, 但,想了想还是不行, 这事儿本来就没多少人知晓, 若是在这个地方,娘子的身份被光明正大的暴露出来, 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那娘子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奴婢……”,姝晚一紧张就结巴了起来,头一个想法便是若是要怪罪可千万别牵连了寒露。
“说话啊,怎么支支吾吾的,真不懂规矩。”,蓝衣姑娘衣服一副不耐的样子,颇为直白道。
随即她直接上手抢了姝晚的盒子,掀开来瞧,“让你送个茶粉都这般磨叽,你到底是哪个院子的?”蓝衣姑娘显然有些不依不饶了,许是出于好奇,又许是觉着姝晚的样貌实在出色,心下有些不虞。
这边的情景自然一字不漏的落入了蒋氏耳朵里,他们所在的雅集是国公府的花园里,名为晚春园,院子大的很,蒋氏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花园的东南角,而徐氏与大姑娘恰巧在西南角招待客人,还未来得及过来,故而,他们并未发现姝晚。
蒋氏杨眉一笑,信步走来,一身绛红色金丝滚边对襟直袄衬得她张扬大方:“林姑娘还是这般直率。”,她笑着与蓝衣姑娘说话。
蓝衣姑娘是云麾将军府的嫡次女,叫林珍珍,将军夫妇的出身都不大高,并非簪缨世家,军功和富贵都是自己挣来的,将军夫妇在京城的风评很好,只是这林珍珍便不大行了,许是被宠坏了,在家中肆意惯了,蒋氏说她一句直率已然很委婉。
林珍珍还是懂礼的,屈了屈膝:“见过侯爵娘子。”,蒋氏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上次气狠了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番看过去,确实光那张脸涵儿便是没得比。
但,花瓶罢了,哪家没几个漂亮玩意儿摆着,她双手交叠对姝晚吩咐:“正巧,出门出的急,随身妈妈没跟着身旁,不若就你吧,今儿个跟在我身旁伺候。”
她神情似笑非笑,话语不容置疑,姝晚一愣,“奴婢……”,还未出声蒋氏便打断了她:“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姝晚咬了咬牙,最终曲下膝:“是……”
蒋氏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姝晚便只得跟在她身后,垂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死死的攥紧了衣袖,她识的这个妇人,是闻时砚的未来岳母,她定然也是认出了自己,是过来为难她的。
林珍珍瞪了她一眼便离开了,蒋氏淡淡笑着,突然出声:“林姑娘虽是将军府的姑娘,但性子直白爽利,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不大懂规矩,这地方不大适合她,勉强融入,只会遭来非议。”她意有所指。
姝晚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蒋氏坐在了沈若涵身边,摸了摸沈若涵的手背,出声:“倒茶。”
姝晚闻言提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往里倒,蒋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女使便上去不经意撞了一下人,姝晚猝不及防的被撞的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青瓷茶壶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姝晚脚上,氤湿了姝晚的鞋袜,刺痛顿时席卷了上来。
寒露一惊,赶忙上去扶人,担忧低语:“娘子,您没事儿吧。”
“嘶,大娘子您没事儿吧!”一旁响起一道更大的惊呼,方才撞人的那位女使扬声叫了起来,一边给蒋氏擦着鞋袜。
蒋氏一蹙眉,摇了摇头:“无事。”
那女使起身瞪着姝晚质问,“你这婢子,手脚不知轻重,你家主子如何教你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到,款款而来的昭阳郡主自然也听到了。
姝晚平静道:“这位……姐姐,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我不懂为何侯爵府的女使为何这般栽赃陷害国红府的人,我只知道若是叫徐大娘子知晓了,谁对谁错还不一定的。”
那女使显然未想到姝晚这般伶牙俐齿,支支吾吾的说:“你……血口喷人。”
姝晚继续说:“谁血口喷人谁知道,我瞧姐姐应当不是对自家主子不满,觉着我是个馒头好那拿捏便栽到我头上,一举两得,枉费蒋大娘子这般信任你。”,姝晚自认性子和善老实,但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断没有继续人的道理。
女使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你,你敢挑拨离间。”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慵懒华丽的声音响起,昭阳郡主过来了,装作什么都不知的问道。
蒋氏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青瓷盏,旁边的女使屈膝告状:“郡主,这个婢子实在是欺负人,分明是她冲撞了侯爵娘子,竟红口白牙的挑拨离间。”
郡主居高临下挑眉对着姝晚道:“你怎么在这儿。”
姝晚从容福了福身:“回郡主的话,有一妈妈叫我们二人来次送东西,方才只是意外,我瞧的清楚,是这女使故意使坏,撞了人栽赃陷害。”她已然晓得今日的事情是个局,那所谓的妈妈可能并非是老夫人房中人。
郡主淡淡道:“侯爵娘子……您觉着哪一个说了谎?”
蒋大娘子笑了笑:“我家的女使是个性格直率的,素来不会做事说话,搅了府上的雅集,还望郡主多担待些。”这便是堂而皇之的偏袒了,郡主了然:“来人,把这二人拖出去,杖责二十。”她对姝晚和寒露道。
姝晚一惊,没想到这些宗妇竟真的不讲道理。
“慢着。”一道低沉的,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沈若涵视线落在了来人身上,闻时砚又惊又怒的站在亭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徐氏在一旁亦是面色不好看,方才之事已然传到了她耳朵里,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了。
郡主挑眉:“寒哥儿怎么来了,这里是女娘们待的地方。”
徐氏冷声道:“事情还未查清楚,郡主和蒋大娘子便这般偏袒,置国公府于何地?”她先一步发话,生怕闻时砚一时说出什么了不得之言。
郡主淡淡道:“来者是客,大娘子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她用那日徐氏对她说的话把人噎了回去,徐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要说这郡主实在记仇的不分场合。
蒋大娘子对沈若涵使了个眼色,沈若涵便扬起笑容出声:“今日之事属实是个误会,这位…女使姐姐许是不熟悉事务,冲撞了我母亲,忍冬姐姐是个直言快语之人,却是有些不大懂礼数,惊动了徐婶娘和寒哥哥,这样罢,我叫她给这位女使姐姐道个歉可好?”
说完她便上前去挽着徐氏的胳膊,讨好的笑了笑,徐氏无奈,这番话说的谁都未得罪,倒是个小机灵鬼。
忍冬有些不甘的冲姝晚福了福身:“是我直言快语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计较。”
姝晚平静的回:“无事。”
“瞧瞧,瞧瞧,这还没嫁过来,胳膊肘倒往这边拐了。”昭阳郡主似笑非笑,沈若涵羞涩的看了一眼闻时砚,却见他的视线露骨的盯在某人身上,登时有些不高兴。
昭阳郡主转了转眼珠子对姝晚道:“我瞧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不若介时把你拨到墨砚堂中可好?待砚哥儿和涵姑娘大婚之日时在房中给他们二人守夜罢。”说完自顾自的笑了两声。
徐氏面色一变,闻时砚的面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看过,这话说的实在羞辱人,她分明晓得姝晚的身份,还叫人去新婚之夜守夜。
蒋氏好整以暇,等着看姝晚的好戏。
姝晚却并未露出伤心欲绝之色,也未露出难堪屈辱之态,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郡主说笑了,世子与涵姑娘假偶天成,新婚之夜俱是甜蜜之时,郡主这般岂不是扰人好事。”
姝晚四两拨千斤的还了回去,既然郡主不要脸,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罢了。
郡主面色扭曲一瞬,在场的许多妇人面色尴尬了起来,哪有这般大庭广众下调侃未婚夫妻的房中事的。
沈若涵亦是尴尬的不行,徐氏恨不得掐死昭阳郡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但却不得不给郡主擦屁股,“好了好了,莫要叫方才的事扰了大家的雅兴,那边正投壶呢?大家伙儿有心思去瞧瞧。”
众位妇人见好就收的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闻时砚死死的瞪着姝晚,眸中俱是不敢置信。
徐氏收敛了神色对姝晚说:“赶紧离开,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姝晚平静点头:“是,奴婢知错了。”,随即她看也未看闻时砚一眼,干脆利索转身就走。
闻时砚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袖口却突然被拽住,他转头对上了沈若涵的眸子,里面俱是不甘之色。
“我……待会儿便回来。”说完便跟在了姝晚身后,沈若涵气的红了眼睛,恨恨的跺了两下脚。
蒋氏拉了她一把:“走罢。”
姝晚离开了园子后,胳膊被一股大力拽着,逼得她踉跄了几步,她回头瞧见闻时砚满面怒气的模样,有些茫然,随即她立刻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不该跑到此处,求世子爷责罚。”她认错认的利索,纯粹是不想与闻时砚发生矛盾。
闻时砚却被气笑了,他把人拉起来,指节攥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哑声问:“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姝晚茫然一瞬,随即点点头,她是真心希望闻时砚能与未来的娘子好好相处,这样便有可能放她离开,她现在只想离开。
闻时砚霎时心沉沉的落了下去,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把这种情况归结于背叛,他松开了手,僵硬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怎可……”这般把我推给其他女人。
姝晚一瞬间只觉可笑,夫君?谁是她的夫君,闻时砚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主子,她可没不知天高地厚的把人当作自己的夫君,她不敢。
姝晚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平静的没有反驳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姝晚不愿跟他起争执。
闻时砚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爷,大娘子和涵姑娘还在等着您。”葛忠适时的出来打断了二人,闻时砚恍惚的转过了身进了院子,仔细瞧着步履间有不易察觉的踉跄。
姝晚转身往桑宁居而去,走了几步却被叫住了身,徐氏站在她身后,身旁跟着闻锦茵,她拧着眉头出声:“一介村妇,乍然入府,没家世没规矩,上至主君,下至家奴都能踩你一脚,像今日的事以后会发生无数次,总有一天会祸及你的亲妹,亲弟,你当真不后悔?”
闻锦茵担忧的瞧了瞧姝晚,觉着母亲的话实在有些不大好听,便想着打圆场,却闻姝晚淡淡道:“多谢大娘子指点。”
闻锦茵一诧,与徐氏对视一眼,却有些不大明白。
姝晚回了桑宁居,今日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府上,徐氏敲打了一番家奴们,今日之事谁若敢走漏一点姝晚身份的事儿,乱棍打死。
明荷恨恨的怒斥:“真是黑了心的婆子,下这般狠手,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娘子做了何事竟叫人这般陷害。”
“好了,莫要在说了。”姝晚反过头来安抚明荷,明荷却:“奴婢说的没错,他们打着娘子好欺负便这般欺辱,还侯爵娘子,郡主,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坏胚。”
寒露:“今日要不是主儿聪慧,未叫他们栽赃,要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分明我们家娘子才是世子爷的正妻…”明荷嘟囔道:“沈家姑娘鸠占鹊巢。”
“住嘴。”姝晚蓦地严厉出声,可因着她一向声音绵软,这声呵斥倒像是嗔责。
“以后莫要这般说了,世子爷是我们的主子,沈姑娘亦是,我不过是个通房,身份自然比不上,原本就是沈姑娘订婚在先,以后不准再嚼舌根子。”姝晚板起脸训斥。
这话落入到屋外站在廊下人的耳朵里,闻时砚有些茫然,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