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嚐試按壓自己的肚子, 然後她竟然感覺肚皮動了動。
她瞬間僵了身體,想起自己前幾日好像就有出現過此類症狀。
這一刻,虞枝不勝恐慌。
渾渾噩噩一陣, 虞枝艱難緩過神來,深思熟慮後, 虞枝決定見薑璟, 刻不容緩。
底下的宮人層層通傳。
一盞茶功夫,薑璟帶著尚工局的繡娘過來。
今兒他剛好定下皇後嫁衣的款式, 正好讓繡娘過來量虞枝身量尺寸。
身量尺寸確定好, 就可以開始裁剪製作嫁衣。
離他與虞枝的婚期還有三個月,時間基本夠了。
虞枝的身份是長安虞家的娘子, 叫虞梔, 是他早前暗中布下的手段。
天際隆起層層烏雲,如一隻猙獰龐大的野獸, 遮天蔽日。
天光杳杳, 半空卷起勁風, 鼓動悶熱與躁意。
遠方隱有咋咋呼呼的雷聲襲來。
進入寢屋, 薑璟笑著說:“寶兒,要著手準備嫁衣了,我帶繡娘過來給你量尺寸。”
“讓她們出去。”虞枝攥著軟帕道。
薑璟依言揮手,暫時屏退掉繡娘, 接著他信步靠近虞枝。
他脖子上虞枝留下的齒音已經淡了。
“怎麽了?”薑璟端量虞枝,發覺她臉色不對勁。
他皺眉, 撫摸虞枝異常白的臉頰, 關切道:
“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叫禦醫過來。”
虞枝重重打掉薑璟的手, 薑璟注視她。
虞枝開門見山質問道:“我每天吃的藥到底是不是避子湯?”
“你實話告訴我, 薑璟。”虞枝死死盯住薑璟, 不錯過他臉上任何痕跡。
“你問這些......”薑璟目光落在虞枝小腹的位置,他極淡地笑了下,“寶兒,難道你有了身孕?”
身孕二字刺破虞枝耳膜。
虞枝冷聲:“你回答我的問題。”
“真的有了嗎?”薑璟卻說,眸中閃爍好奇和高興。
“薑、璟。”虞枝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快哭了。
薑璟吊著她,導致虞枝數日來堆積的焦躁和委屈慢慢湧了上來。
“你快點回答我。”虞枝被不安壓得喘不過氣來。
薑璟心腸驟軟,收起打趣惡劣的心思,他欲意抱住虞枝,被她狠狠推開。
他頓了頓,如實道:“是,但是......”
虞枝在聽到“是”字後腦中轟然炸開,以至於薑璟後麵的話全部沒有聽清楚。
聯想到自己身上的異樣,還有那湯藥的味道,虞枝幾乎肯定自己的肚子裏是有了。
思及此,罪惡與恐懼交織,虞枝麵色慘白如紙,恍惚間後退兩步。
“小心。”薑璟扣住虞枝手肘,幫她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
“不要碰我。”虞枝回過神,目視薑璟麵目可憎的臉。
怒極之下,虞枝不假思索甩了薑璟一巴掌。
這時,外頭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閃電掠過的一瞬間照亮虞枝麵露嫌惡的臉。
虞枝瞪著他,顫抖地說:“你這個走火入魔的瘋子,你每天像個發.情的野獸似的折騰我,還欺騙我,瞞著我偷偷換了湯藥,你好卑鄙,你做這些就是為了要讓我懷孕......”
說著說著,莫大的惶恐撲麵而來,虞枝渾身戰栗,像一株顫巍巍的兔子,受到極大的驚嚇後瑟瑟發抖。
她從未想過生孩子這回事,無法想象自己當母親的樣子,也沒想過如果真的意外懷孕,自己能夠狠心親手扼殺自己的骨肉。
無論是要留下血脈,抑或是冒著性命之憂流掉孩子,虞枝俱是充滿恐懼。
虞枝哭了,哭聲充斥委屈與害怕。
聽到她的哭泣聲,薑璟愣住了。
虞枝哭得不能自已,身子一顫一顫的,也不知怎麽,她突然開始用握成拳頭的手錘自己的肚子。
薑璟立馬捉住虞枝的雙手,防止她傷害自己。
“莫哭了。”目睹虞枝的反應,薑璟這才意識到虞枝定是誤會自己有了身子,他亦始料未及虞枝會如此畏懼。
這一回他是過火了,不該如此的。
彼時,虞枝手不能動彈,發泄不了情緒,便一個勁地把萬般情緒通通轉移到薑璟身上。
她流著眼淚,眼中彷徨迷茫,口齒不清地責怪道:“我該怎麽辦......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有孩子,我要被你害死了,都是因為你強求......我不要,我不想......”
“莫要哭我,你不會被我害死,你會沒事的。”薑璟放柔語調。
“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薑璟邊安撫虞枝的情緒,邊給她抹眼淚。
他繼續說:“寶兒,你沒有——”
虞枝抽著氣打斷了薑璟的話:“我肚子裏有了你的孩子,這是錯誤的,是不被容忍的,大錯特錯......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薑璟精準捕捉到虞枝後半段話,他溫柔如水的神情驟然變冷,“你說什麽?”
話音未落,虞枝猛然朝旁邊的柱子跑去,那又急又快的模樣顯然是要撞上去尋死。
她一個極怕疼的人竟然要撞死,這得承受多麽錐心的疼痛......
薑璟眼神一凝,及時反應過來抱住虞枝。
俯視懷中求死心切的虞枝,薑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此時的心情,總之糟透了。
憤怒,悲涼,苦澀,酸楚,甚而有陌生的懊悔......諸般情緒交迭,叫薑璟心口疼得厲害,是被慢慢撕成無數碎片的那種遲緩而沉重的痛。
“你想尋死嗎?”薑璟努力控製他顫抖的嗓音。
外麵的雷聲愈來愈大。
“你放開我,我除了死還能做什麽?難道要我動手把肚子裏的孩子弄掉嗎?”
暴雨傾盆,明亮的閃電再次掠過,照出虞枝決然慘兮的小臉。
話休,虞枝潸然淚下,哭得傷心欲絕。
滿腔火氣頓時被虞枝的泣聲澆滅,化為烏有。
薑璟輕聲歎息一聲,“你求死作甚?那多疼,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
薑璟為她抹淚,虞枝躲開他的手。
“寶兒,你且冷靜,聽我說完話好不好?”薑璟說。
“你每日喝下去的隻是補藥,我不知道你為何會覺得自己有孕了,但是你不可能會懷孕的。”
聽言,虞枝抽著氣抬起紅腫的眼皮,哽咽道:“你此話何意?”
“我早已吃下絕育藥。”薑璟的聲線平靜淡然,像是在說一切,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
“是以你斷然不可能懷孕。”避子湯大寒,他自然是舍不得虞枝吃,剛好虞枝又不想生子,薑璟很早就讓自己絕育了。
他柔聲道歉:“是我不好。”
之所以不告訴虞枝,一來是抱著惡劣心思嚇唬嚇唬她,瞧瞧她的反應;二來是被氣到了。
他尊重虞枝不願要孩子的心思是一碼事,聽到她不情願生他的孩子而生氣又是一碼事。
虞枝聞言,愣了愣。
回過神來她心中一喜,可緊接著他想起薑璟秉性,她道:“我不信,你騙我對不對?”
窗牖外,雨聲嘩啦,震耳欲聾。
薑璟口中嚐到輕微苦澀感,他真摯道:“我所言句句屬實,如若你還不信,我召禦醫來給你把脈,屆時一切了然。”
許久之後,火急火燎趕過來的禦醫忙不迭給虞枝把脈。
外麵雨聲作響,寢屋內靜如一潭水。
禦醫診斷虞枝脈象有些緩澀,乃肝鬱氣滯之症,虞枝有假孕反應,大抵是心緒不寧所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導致虞枝產生錯覺。
而葵水推遲,與虞枝身體以及她先前吃的藥有關。
另外禦醫補充道虞枝有點陰虛,告誡薑璟**方麵務必節製。
虞枝聽完禦醫的話,才知是自己誤會,鬧了一場大烏龍,當即紅透了臉,羞窘至極。
幸好沒人看到,她捂著臉想。
聽著微末的雨聲,虞枝稍定心神,虛弱地靠在床邊。
情緒大起大落後,她身心疲倦,切後餘生的慶幸在她體內遊離,滋養她的血肉。
還好。
帳幔外,薑璟正在小聲與禦醫交流虞枝的身體情況。
那飄乎乎的聲音透進來。
虞枝的內心深處響起薑璟的話,後知後覺錯愕,他怎會吃......絕育藥?
藉由白色的帳幔,虞枝不露痕跡地望向外麵的薑璟。
為何?
可是她太疲憊了,饒是再疑惑,沒有精力的她根本無法深想下去。
禦醫開好方子離開,薑璟撩開帷幔,坐在床邊,他喚:“寶兒。”
虞枝緩緩睜開眼睛。
薑璟柔聲道:“這回你總信我的話了,可安心了?”
虞枝羞赧別臉,沉默,隻感覺難看到身體發熱,麵上無光,什麽狼狽醜事全讓薑璟瞧見了。
似有所覺,薑璟笑了笑。
虞枝愈發不堪了,她咬牙,忸怩道:“不......不許笑了。”
“好。”薑璟胸腔震動,虞枝聽到他的悶笑聲,罷了,隨他笑話了。
“寶兒,你尚未回答我的話,你可信我了?”
虞枝受不住薑璟猶若實質的目光,敷衍地點點下巴。
良久,她遲疑道:“你真的吃了絕育藥?”
薑璟表情雲淡風輕:“嗯。”
“可是你是皇帝,你尚未娶妻,也未生子,你若吃下絕育藥,你可考慮過後果......”
“噓,莫要激動,你如今身子虛。”薑璟抓住虞枝的手,與之五指相扣。
他說:“我的妻子是你,也隻有你,你不想生孩子,我不欲看著你受苦,你那麽怕疼,是以我才決定吃下絕育藥,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虞枝怔然,呆呆地看著薑璟。
薑璟微微收攏手中力道,接續道:“至於旁的事你無須操心,就算我無後,那別的宗室肯定有的,隨意挑一個順眼的當繼承人就行了,或者你可以指一個也成。”
薑璟隨意話便決定天下大事——皇位繼承者的人選,這顛覆虞枝的認知,讓她啞口無言。
半晌,虞枝低垂眼睫,嘴唇翕動:“你怎麽能吃呢?”
薑璟湊過來吻了吻虞枝的臉頰,小聲道:“我是為了你。”
虞枝睫毛動了動。
“眼睛好紅,疼不疼?都哭腫了。”薑璟愛憐地說著,若即若離地用唇親她的眼尾。
“不許再衝動了,不要想著尋死,你要平安無事,長命百歲......看到你意欲求死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
“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不準拋棄我。”語調透出若有若無的懇求。
虞枝蹙起秀眉,抿抿唇:“你去瞧瞧旁的女子好不好?”
薑璟攥緊她的手,莞爾:“我心裏隻有你,裝不下旁人,你讓我去,不是在耽誤人家嗎?”
虞枝沮喪地說:“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你現在殺了我,我就能聽你的話放過你了。”
“我不喜歡你。”
“不喜歡我還和我一直在一起,這不正是說明你喜歡我嘛。”
虞枝閉了閉眼:“歪理,胡說八道。”
薑璟笑著看她,而她並未與他對視,而是移開了目光。
“看著我,寶兒。”薑璟捧起虞枝的臉,與她目光相對。
他的瞳仁溫柔繾綣,深情癡纏。
他在俯視她,可他的眼珠卻在卑微地說話:求你,看向我。
他在無聲奢求她的憐愛,他無法忍受她的一丁點冷漠。
虞枝逃避似的躲開薑璟的眼神,她弱聲道:“我好累。”
“抱歉,你安心睡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前一陣子是我過於荒**無度,不知節製了。”
虞枝聲音拔高了些:“閉嘴。”
薑璟忍俊不禁:“好,我閉上嘴巴。”
“睡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從前是虞枝陪著薑璟睡,如今是薑璟哄著虞枝睡。
闔上雙目前,虞枝注視薑璟,小聲說:“令容,放過我吧,我真的累了。”
薑璟緘默,神情不明,沒有人洞悉出他此時的想法。
望著虞枝的睡顏,久遠而深刻的記憶席卷。
宮裏危機四伏,兒時的薑璟隻有一個信念:活著。
他成功活到十三四歲,那時候他像一匹弱小敏感的狼崽子,即便養在虞枝膝下,日子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都在好轉,可他依舊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他藏著一顆滿目瘡痍而扭曲陰冷的心。
虞枝發現他睡不好,詢問過禦醫解決辦法。
然而禦醫的法子對薑璟不起作用,虞枝便隻好采用最簡單質樸的辦法,就是夜裏陪在他身邊,哄小孩似的唱搖籃曲,給他講故事。
起初薑璟嗤之以鼻。
可是日複一日中,虞枝一點點用她的溫柔包容靠近他,溫暖他,漸漸的,薑璟開始習慣虞枝的溫柔、微笑以及關心。
有虞枝的陪伴,薑璟竟是奇跡般睡得很好。
從習慣到喜歡,再到貪戀。
薑璟克製地觀察虞枝的模樣,她睡得很沉。
薑璟撫摸她的腕骨,很適合戴血玉鐲,也很適合纏繞上金色的鎖鏈,被鎖鏈牢牢困住,無法掙紮,無法逃離,隻能禁錮在他的身邊,永遠離不開他。
無人知曉,他的腦海中曾經無數次劃過這種念頭。
可是他明白虞枝會怕,他必須忍,他做到了。
想起虞枝說的話——放過她。
薑璟心道,他怎麽放?
那年你在那老東西懷中指了我,兩人之間成就羈絆,便注定你這輩子要與他薑璟糾纏不休,他們之間的命數緊緊相連,不可分割。
說喜歡,隻是不想嚇到她。
薑璟愛虞枝,即便他占有她的時候,他依舊強烈地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