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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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是夜, 大火,少年呼唤由远及近,燕东篱带着一小队着甲护卫匆匆赶来。
见何皎皎无恙, 他似乎想笑,却看少女眸光越过他,认真凝望着对面的一处。
“殿下,随我到驿站外避避火吧。”
燕东篱顿了半息, 上前来拉何皎皎的手,声音勉强带出来些温润笑意,“没吓着您吧?”
何皎皎平静地很, 目光落回到燕东篱如玉侧脸上, 心忽地跳了跳。
红俏说,对面没有着火的院子, 是原定给她落脚的住处。
燕东篱临时换了她的院子。
他低着眸拢紧何皎皎披的氅衣,牵她往避火处走,何皎皎眨眨眼, 乖乖随他走出一段路。
毫无预兆, 她忽然转身, 一头朝对面的院子奔去。
她听见了。
“殿下?”
“公主?你去哪儿啊?”
燕东篱下意识伸手一抓,少女半片冰冷的衣角从他手中溜过。
何皎皎不声不响掉头就跑,待众人反应过来, 已被她甩出老大远一截。
身后追着一大群人,何皎皎脚步不敢慢下一瞬。
她出来的匆忙, 趿着绣鞋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她便把鞋蹬了, 赤着脚在雪夜的大火前奔袭。
风雪吹乱额发, 对面的院子隔得远, 何皎皎不识得路,在回廊处拐角四顾茫然。
她听见了,有人在喊她。
可得逐渐离得近了,各种声音越发嘈杂,低喝斥骂夹杂着铁器猛烈相撞,是哪里起了兵戈么?何皎皎更加分不清。
“殿下,您怎么了?”
燕东篱赶了上来,清隽少年神情声音皆是柔和,她却仿佛让他逼得走投无路了一般,闷头朝一处跑去。
“殿下。”
再过一个拐角,何皎皎便下回廊进了院里,燕东篱脚步蓦地急乱,大步追上来,终是拉住了何皎皎。
他且温和耐心着,小心翼翼低头与少女解释:“事端突起,恐有异相,您小心……”
然而,便在他牢牢攥紧何皎皎手腕的一瞬,少年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雪,烈火炙烤不化,“何皎皎!”
何皎皎抽回手腕地动作顿住,随即挣扎地更为用力。
她滚下泪,却挣不开面前人的钳制,她哀哀望向燕东篱,“燕世子,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我就……”
她没有听错,凌昭在喊她。
雪夜寒冷,泪滚烫,确认此事后,何皎皎再不忍满腔酸楚,泪流满面地求他:“燕世子,我就过去看一眼,你让我再看他一眼好不好?”
她认命的,可再让她看他一眼好不好。
她慌乱之中脑海空白,顾及不了其它,喊了燕东篱之前的辱称。
而他立在她身前,逆着光,脸落下大片阴影,遮着漆黑眼罩的残眼模糊一团,好似要折人而噬的深渊。
“殿下,没事的,您别怕。”
他轻柔为她拭泪,温声缓缓:“那边只是闯了一个毛贼进来。”
燕东篱心中轻蔑冷嘲。
他昨天就知道凌昭竟然又从镇抚司里头逃了,他算准他不会善罢甘休,换了何皎皎住处,作一个请君入瓮。
可是,她为何还是要为凌昭伤心呢?
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燕东篱哀而不怨,轻轻一叹,温柔地哄着何皎皎:“你先随我下去罢,别着凉了?”
他缓和,然不容何皎皎拒绝,环过少女单薄肩膀,要强行带她走。
何皎皎在他怀里抬眸,檐外飞雪扑来,她原地驻首,咬了牙,猛地向他撞过去。
“殿下?”
他猝不及防神情恍然,被何皎皎撞得后退好几步,松开了她。
燕东篱甚至记不清是第几次了,看着她甩开他头也不回,朝他人奔过去。
他垂首捻了捻指尖,没有登时再追上去,揉碎残留少女肌肤的余温,喃喃笑出一声:“又是这样啊。”
无妨。
反正他不会放手。
燕东篱扬声吩咐道:“让我们的将士出手帮帮齐周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费这么久功夫,连个毛贼都没逮住。”
北梁来使,带了一百前锋,一百弓箭手,二百重甲兵作卫队上齐周。
他身旁一人领命,抱拳退下去。
雪很大,凛风吹得烟尘气味四散,冲天火光照周遭凛凛大亮。
何皎皎寻着斗叱之声越过一道月亮门,终于在一处空阔庭院看见凌昭的身影。
他从来行事莽撞,单枪匹马就敢深夜潜入官驿泼油放火,没成想中了别人的套。
火放错地方,人扑了空,让大批装备精良的禁军护卫层层包围住。
何皎皎进门,她瞳孔缩了缩,便见一人手中枪杆呼啸着扫向凌昭膝窝,枪杆应声而碎。
少年身形委顿一瞬,不为腿上陡然失力,他半跪下去的同时,听见少女声嗓婉转颤抖:“凌昭。”
“凌昭,凌昭。”
何皎皎一连唤他三声,一声比一声仓惶。
可她拔腿要往包围圈里冲时,赶来的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扯住她的袍摆,将往后拖去:“公主,使不得啊公主!”
“十三爷,皇命难违,您别为难小的们了!”
围攻凌昭的禁军们也大声喊道,风雪吹得各种声音变了调。
“哈哈哈……”
凌昭横刀,让各种长兵短刃压跪在地,他猛然抬头,脊梁依旧挺直,呕出一串粗粝长笑。
“何皎皎。”
他与她遥遥相望,一声一声唤她,英挺面容笑出了阴鸷凶相。
少年阔目明亮,黑眸中跳跃着远处汹汹不灭的火光,“爷就知道你在。”
好似她在,他便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可却听少女一声,“凌昭,算了吧。”
何皎皎只穿了里衣,鞋跑丢了,披头散发,松垮披着氅衣。
她一身狼狈全然不顾,死命扒着月亮门才不至于被丫鬟们拖走,她泪目朝凌昭摇头,泣声喊:“算了吧。”
是,何皎皎与凌昭眼前所见,相隔不过数丈之远,然无形之中,二人之间仿若隔山隔海,多少艰难重重。
他还要犯哪门子傻呢,算了吧。
“算个屁。”
凌昭忽地收了势,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禁军袭击,他方才腿上实打实挨了一下,起身时步履不太稳。
他手中兵刃让禁军们合攻挑飞,他眨眼间劈手夺来一把新的长刀,刀光折雪色横扫而去,击退围攻数人。
利器相袭,刀鸣铮然,一时无人能近凌昭周身,但他却也轻易无法脱离众禁军包围。
丫鬟们不好硬拖何皎皎走,红俏绿阿对视一眼,上前一根根掰开她扒门的手指。
“我是来劝他的。”
何皎皎僵持着不肯放手,她又哭着求丫鬟们:“你们放开我,让我劝劝他吧……”
不然该如何是好,双拳难敌四手,他只有一个人啊。
那边争斗难分难解,忽然响起一声长哨,不远处奔来马蹄踏地的重响,地面威震。
凌昭打哨招来五六匹凶悍高大的骏马,马匹们横冲直撞进人群,惊得禁军们乱了手脚,自顾不暇。
身边人刻意为之,他是找不到帮手,但买通驿站的小厮,雇人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宝马良驹全栓进驿站里。
他要做调虎离山趁乱带何皎皎走,反正他什么都不要了,纵火惊马,能使上的手段都使上吧。
不过几息之间,凌昭便趁乱纵身跃到何皎皎身边,他凶狠无比一把将她从丫鬟手中扯到身前,也是气急败坏地凶她:“何皎皎,你别想跟我赖账。”
何皎皎泪挂在睫上,未反应过来,凌昭环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掠向最近的一匹白马。
他手上使力,先将何皎皎扔上马背,单手执刀,道道凛冽刀光乍开,逼退禁军。
凌昭方翻身上马,骏马人立扬蹄,载着他们高跃过人群,往黑暗中狂奔而去。
凛风过耳,他们已跑出驿站,远远将燃烧的阁楼,急乱的人群甩在身后。
何皎皎仍僵在凌昭怀中,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死命将她往怀里勒。
“何皎皎,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少年面颊贴在她耳边,气息急促,真要让她“算了吧”三个字气得呕血,“你别想赖账。”
他修好了府邸,挣来了功名,等着娶她了。
他凭何能甘心算了。
黑暗浓稠,风雪蔽目,马背颠簸不见前路。
半晌,何皎皎被他拥着,身上逐渐回暖,却觉寒风刺骨,心中亦是悲喜交加。
她揪住凌昭衣襟,最终一声啼哭:“你脑子一热,都要闯什么祸啊?”
走?
他们能往何处走。
“是,你万事都想得周全,就是不肯周全我,你……”
黑暗里少年健硕臂膀横在少女纤腰间,他咬牙切齿,可正要与她争论的话戛然而止。
因他回想起来。
如若,他不去裕阳,他们是否便不会走到这一步?
片刻后,凌昭吻了吻何皎皎的鬓角,他找回声音,语气偏执,“反正我不会放手。”
而回应他的,是何皎皎回身搂紧他,无言依偎着他,身子轻颤。
何皎皎心落不到地,但是啊,她听着凌昭的心跳,嗅着他身上冷冽气息。
她声音落进风里:“那我们去哪儿?”
她惶惶不安中生了期翼,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若,他们真能逃出去呢。
就此隐姓埋名一生,只要他在,也挺好的。
她别的都不再奢求了。
凌昭单手勒过缰绳,御马跃进山林中,他事先探查好的偏僻小道,“我……”
他沉了沉嗓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何皎皎。
风过如刀割,凌昭其实也不知晓。
他没有把握。
身后远方的黑暗里,星星点点的微弱火光成列,迅疾向他们逼进。
数不清的人马高举火把,追上来了。
他们,不肯放过他们的。
【作者有话说】
后面跟燕东篱的恩怨做个彻底了断,就可以远走高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