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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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摆带起的凛风止在何皎皎面门前, 吹得她额发散乱,杏眸闪烁泪光,“九殿下, 我把眼睛还给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流下清泪,几乎是哀求他:“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我在北梁活不下去的。”
燕东篱攥住她手腕, 素白手背上曝出青筋。
“没关系的殿下。”
他白着唇,颤出虚弱的笑来,犹带后怕。
他轻声犹如诱哄:“都过去了, 没关系的殿下。”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她总是怕他,要避着他, 不敢看他。
然而。
燕东篱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悲凉。
那是她欠他的对么?
那他不介意的,他喜欢她,想要长久地呵护她, 怎么能让他“放过她呢”?
依旧没关系的。
怕他, 怨他, 恨他…都没关系的。
燕东篱朝她俯身而去,阴影倾倒。
少年黑黢黢的独眸中,人影模糊不清, “殿下,你已经是我的妻了。”
他擒住她的双手, 语气柔和, 然态度强硬。
燕东篱掰开她的手, 取走了金簪。
何皎皎颤着眼睫同少年的独目对视, 忽地一阵胆寒。
她听他温声缓缓, “这一路上,我不想绑着你,好么?”
燕东篱下了凤辇。
丫鬟们进来,取走何皎皎身上所有尖锐的首饰,她身边再没有离过人,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不知燕东篱吩咐了什么话,丫鬟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她要寻死。
何皎皎不会寻死,先前举动不过是赌。
她赌,就算燕东篱不会心软,那他多少……会有一点点愧疚吧。
眼睛,她是真得想还给他的。
第二日,何皎皎头晕脑胀,发起高热。
她衣衫单薄在雪夜里冻了大半天,大喜大悲之下,病倒了。
他们进了沧州。
沧州知府在他府邸里,腾出了一座后院,给何皎皎养病用。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雪积得厚了,四处凝白一片,寒意摄人。
何皎皎成日卧榻,屋子里地龙闷香,睡得昏昏沉沉,丫鬟们把小猫抱她床边来,跟她一起睡。
何皎皎便睁眼喝药,她意识不清,闭上眼便翻来覆去地做梦。
梦里是十年前。
她在找凌昭。
周围人都说,十年前,何皎皎傻过一段时间,但其实没有,她仅仅忘不掉。
何皎皎忘不掉白绫在脖颈上收紧,濒死的窒息感抑住她所有知觉,眼前大片发白发眩,徘徊着她娘尖锐疯癫的哭喊。
她让这一切困顿在原地,所以,对周身的事物都拿不出反应。
但何皎皎都知道。
何皎皎记得雪蕊紧紧抱着她,马车一路上的颠簸,记得满身檀香的老人拥她入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慈祥悠长,忍不住的小声啜泣。
她说,“皎皎啊,你哭一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何皎皎每日都听着她娘在她耳朵边哭,自己哭不出来。
但还有凌昭。
何皎皎不哭,不笑,一个字也不说,周围的人渐渐都随她去,不跟她讲话了。
只有凌昭还是一趁人不注意,跑过来喊她小傻子小哑巴,揪她辫子,戳她脸蛋子,往她嘴里塞东西。
都是甜的。
他偷偷把她往自己屋里藏,带出去跟他玩伴们炫耀,“你们看她乖不乖?”
事后他挨了板子。
一瘸一拐地依旧往何皎皎跟前凑,“爷为了你挨这么惨,你跟爷说句话啊?”
何皎皎说不话,呆呆望着他,觉得他有点儿烦。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不见了。
宫婢们用药布蒙住嘴,半天功夫不到将他的住处腾空,东西全堆在空地烧了个精光。
何皎皎的屋子离得近,她也被关起来了几天,宫婢们来去匆匆,人人自危。
出来后,她听见小宫女们聚在回廊说闲话,“十三殿下这回估计是撑不过来了,不过……”
有人偷偷往后瞥了何皎皎一眼,看她一脸无知无觉,毫无顾忌道:“这位便宜郡主可真是命大,没让她娘勒死,十三殿下天天往她跟前凑,他屋里的宫女太监都遭殃了,她半点儿事没有。”
六岁的何皎皎听不太懂,她脑海中拥挤纷乱着她娘的哭声,陡然分出一丝清明思绪。
她明白了,凌昭染上天花,要死了。
何皎皎怕死,所以想要去找他。
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人说,她听见凌昭在坤宁宫的偏院里,她便深夜里偷偷溜出去,去坤宁宫找她。
竟还真让她小小的一个人儿,趿拉着鞋子,走到了坤宁宫大门口去。
守值的宫人发现何皎皎后,将她牵到偏院外的一间堂屋里。
苏皇后彻夜守在那里。
她抱起何皎皎,温柔地问她跑出来做什么。
何皎皎当时,觉得那会儿的苏皇后瘦得很吓人,让她想起了她娘。
她无措地四处看,再看向苏皇后时,眼中噙出泪。
何皎皎从裕阳来到京城后,她说了第一句话,是问凌昭。
她问:“他死了么?”
雪蕊让人喊了过来,刚好听见何皎皎的话。
她当即骇得跪下去,忙磕头请罪,“皇后娘娘,郡主童言无忌,皇后娘娘切莫往心里去。”
记忆中的苏皇后,从来都是温和的人,眉眼秀美,包容而怜悯。
她谁都没怪罪,搂紧何皎皎,红着眼在笑。
她用力抚着她小小脊背,仰头看向别处,呼吸缓慢而沉重,半晌什么话都未曾说出口。
何皎皎看苏皇后艰难忍泪的模样,“哇”地一瘪嘴,伤心地大声哭了出来。
她不想他死。
雪蕊焦急地想要上前抱她走,苏皇后示意她起身退下,又笑着来哄何皎皎:“好了,好了,没事了。”
“哭出来就好了。”
没哄住,何皎皎记得最后,苏皇后搂紧她,和她一起小声啜泣了许久。
她说哭出来就好了,何皎皎真把她娘的声音从脑子里哭出去了,再也不去想,权当自己忘光了。
过了十来天,凌昭也好了。
他从偏院搬进偏殿,何皎皎可以去看他了。
他虚弱的睡着,宫婢搬来个小凳子。
她乖乖坐在凌昭床塌前等,等他一醒,对他笑了笑:“我找到你了。”
凌昭揉揉眼睛,先露出点儿呆傻的神情,随即仿佛受到惊吓般,他掀开被子蹿下床,光脚丫子一溜烟儿跑到了外头去了。
何皎皎无措地愣在原地,听他喊了一路:“母后、老祖宗,她好了,她是不是好了?!”
后来,何皎皎在慈宁宫正式与皇子公主们相见。
温荣大姐姐送了她一支绢花金簪,摸了摸她的脸,喊她:“妹妹。”
凌行止送她一块玉雕兔子的小摆件,揉了揉她的发髻,也喊她:“妹妹。”
轮到凌昭了。
他送的是一只会自己在地上乱扑腾的木头机关鸟,难得老实地跟着喊:“妹妹。”
他马上挨了太后打。
老人家巴掌轻轻拍到他背上,语气严厉,故意逗他呢:“不是妹妹,你不许叫妹妹。”
他们唯独不许凌昭喊何皎皎妹妹,他满脸不服,最后给气哭了:“凭什么啊?!”
惹得满屋的大人们都笑起来。
等他们年纪大一点儿,凌昭搬出慈宁宫,雪蕊知道了太后与苏皇后的打算。
她起初可嫌弃凌昭了,她那时远没有现在稳重,私底下在何皎皎面前哭了好几回,“小姐,您……您要是不愿意的话,奴婢拼死也要带您回裕阳去。”
何皎皎半知半解,只装傻哄雪蕊别哭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裕阳去。
她也一直没好意思跟雪蕊承认。
她觉得,挺好的呀。
“叩——”
雕花窗蓦地磕出一声闷响,轻浅的梅花冷香唤地何皎皎掀开了眼。
她从梦中醒来,滚下一滴泪。
燕东篱身姿毓琇,立在窗边唤她:“殿下,大夫说你身子没有大碍了,明日我们便启程了?”
何皎皎便了偏头,从说出要把眼睛还给他的话后,她再没有理过他。
燕东篱从善如流,毫不在意。
他铁了心,一定要带她走的。
但何皎皎身子时好时坏,赶几天路,便要病上一两天。反复折腾着,原本半个月不到的路程,硬是花了月余。
十一月初十,冬至的当天,寒风如刀,天气竟然意外的晴朗。
蔚蓝琼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盛烈阳光照积雪璀璨,他们到了裕阳。
离进城门关卡且有一段路,何皎皎靠坐车辇窗边,掀帘支窗远远看过去。
见天地苍茫间耸然一座巍峨城楼,雪景萧瑟,不见一根杂草。
过裕阳,出了函谷关,再走百来里路,便进了北梁的国界了。
阳光微微刺眼,旁边照来一道阴影,燕东篱打马过来,俯身替她挡了阳光,撑起窗户。
他一如既往的周到体贴:“殿下,你身子还未好全,少见些风吧。”
何皎皎眺目远方,多日来终于同他说了话,轻如一叹:“裕阳是我的家乡。”
燕东篱心中踌躇,垂眸不见神思。
又听少女似乎笑了一声:“十年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近日来精神好了些许,面颊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红晕。
语毕,何皎皎没等燕东篱反应,退回了车厢后。
好一会儿,窗子方轻轻让燕东篱放下来。
裕阳守将叫张岳,他率人在城门口,迎接令仪公主出嫁北梁的仪仗。
何皎皎端坐车厢内,听一男人声若钟洪,说话毫不客气,“这丫头从小命苦,让我这当叔叔的送她出嫁。”
张岳拿了副长辈的姿态。
和亲的队伍要直接过裕阳城,不会多作停留,他想亲自率人送何皎皎出关。
却听燕东篱声音谦卑道:“殿下久归故土,小侄想领她住些时日,还要叨扰叔父了。”
他是何皎皎的长辈,他也对他敬了三分。
何皎皎登时松了口气,筋疲力竭地安了心。
她赌赢了。
接下来,再赌,赌张岳……她十年未见的叔叔,肯不肯冒着大不讳,帮她一帮了。
燕东篱决定在裕阳留五天,没等何皎皎有动作。
就在去张岳指挥府的路上。
她凤辇窗棂边投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张岳打马过来,他敲了敲车壁,男人声音低沉:“你姑姑寄信过来,说你非那北梁人不嫁啊。”
“他娘的当时给老子气的啊……”
他说着骂起来,很快止住,问道:“你只肖给叔叔说,是与不是。”
窗外顿了片刻,张岳似乎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是你敲两下窗,不是你敲一下。”
少许,那漆红镂花的窗轻轻震了一下。
然而,住进裕阳指挥使府邸后,何皎皎没有再跟张岳单独见面的时机。
张岳倒老是把燕东篱叫过去闲谈小酌,贤侄都喊上口了。
张岳家眷们都留在京城,指挥使府中有个小妾余氏,来陪过何皎皎几回。
丫鬟们都在屋里,没有由头撵她们出去,何皎皎话里有话地,试探了几次余氏,只见她一脸茫然。
何皎皎绝望地快要放弃了,余氏却忽然朝她眨眨眼,笑容狡黠:“您安心。”
何皎皎别无他法,等着。
白日里得空,燕东篱换乘一辆朴素马车,带何皎皎出门到处逛一逛。
他从来寡言少语,何皎皎只偶尔笑一笑,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眨眼,到了裕阳的第四天,晴日朗朗。
晌午,张岳大摆了筵席,慰劳北梁一众,斗酒声传都进了何皎皎住的院子里。
余氏给她的陪嫁丫鬟们也陪了张席面,陪着她们一起吃席。
何皎皎入冬后长久地病怏怏的,她无心吃酒耍乐,另摆了张小几坐在一旁,晒太阳逗小猫玩。
红俏和绿阿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余氏巧笑颜然拽她们去落座。
“哎哟,这可是我家老爷专程犒劳各位伺候公主辛苦了,公主都发话让你们不必拘着,还站着干嘛啊。”
她们两个年纪都不大,到底被余氏说动,反正何皎皎不管她们,也没怎么闹腾过,便去坐下了。
酒过三巡,一群小丫鬟们嘻嘻哈哈着,“咚——”一声,一个人忽然栽倒桌上。
其它几个还大着舌头笑话她:“醉了。”
结果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纷纷扑倒,不醒人事了去。
何皎皎起身,惊诧望向余氏,“她们……?”
余氏眼疾手快捞住一个要摔地上去的丫鬟,“公主殿下,且稍稍。”
“老爷让我告诉您,您旁的都不要多想,咱们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张岳跟燕东篱套了好几日近乎,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估计谁也想不到,他敢直接把好几百号人药翻了,放何皎皎走吧。
张岳还琢磨先发制人,问他们怎么把公主搞丢了。
哦,原先怕燕东篱要直接出关,计划更简单了,直接让他手底下的兵蒙上脸,装强盗抢人。
亏她家老爷想得出来,余氏懒得说他了。
她安置好那丫鬟,走来递给何皎皎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朝院子一侧的月亮门努努嘴:“您只管往那边去罢。”
何皎皎很是愣了一会儿,回神过来半是感激,半是彷徨,朝余氏福身拜了拜,“多谢多谢……”
她转身后盯着月亮门,脚步却犹豫一瞬。
后咬了牙,是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何皎皎抱着匣子和小猫转身跨过门,狂奔起来。
风掠过耳旁,吹乱额发,寒意升腾间,她心腔鼓动,时隔数月,她终于感觉到片刻欢愉和轻快。
可接下来该如何?
她犹有不安无措,凌昭伤得很重,她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来裕阳,但何皎皎信他,他肯定会来的。
何皎皎拿不定主意。
她是藏在在裕阳等凌昭呢,还是去找他?
余氏为何皎皎指的门后的游廊,通往指挥使府邸的后院,游廊便立着个小丫鬟,同样指给她看,“您往那边走。”
小丫鬟脸上带着窃笑,弄得何皎皎脚步慢了下来。
她狐疑地问她:“怎么了?”
小丫鬟摇头只笑,神神秘秘。
何皎皎生怕事情有变,闷头顺着游廊往下走了。
边塞苦寒贫瘠,后院积雪深厚,稀稀拉拉种着几颗梅树,冷香若有若无。
四下无人,安静异常,何皎皎还未下游廊,便听一声黏糊的“喵呜~”
衣襟忽然一紧,何皎皎低头,她抱着的小猫死死往她怀里扒,在发颤。
“啊—”
何皎皎不由得惊讶出声,她此刻反应过来。
她刚刚过于激动,把小猫一并抱走了。
“对不起啊,我没法带你走。”
何皎皎揉了揉猫脑袋,弯腰想将它放下来,动作蓦地顿住。
并非舍不得,只是……
她对上小猫漂亮的鸳鸯异瞳,于心不忍了。
若这样这样把它扔在这儿,万一它跑丢了,万一没人管它,怎么办?
小猫不懂何皎皎的顾虑,扒着何皎皎衣襟往她怀里钻,好像下边有什么它的死敌。
“喵!”
却听前方又一声响亮的猫叫,听着竟然恶狠狠的。
刚才不是小猫在叫?
何皎皎将小猫抱回怀里,抬头见前方屋檐广角,雪地空阔,洒落一地嫣红梅花,正中堆出一团圆滚滚的橘黄色。
是一只橘猫。
它来回踱步地冲何皎皎大声叫喊:“喵喵喵喵喵!”
何皎皎杏眸瞪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绒绒?”
她忙放下小猫,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弯着腰招呼橘猫到她身边来。
离橘猫还有几步,它跟个炮仗一样,圆硕的身子身子扑进何皎皎怀里,撞得少女往后跌坐进雪地里。
猫狂往何皎皎身上乱蹭,“喵喵喵”叫个不停,热情地何皎皎招架不住。
她边躲边仔细地打量它,越看越像绒绒,
绒绒怎会在此地?
身前光影一暗,风挟花香来,冷不丁听少年朗声含笑:“何皎皎!”
何皎皎抬眸,确信了她怀里的是绒绒。
因为她面前,已经站过来一个讨厌鬼。
少年眉目英挺,眸光清亮,可何皎皎觉得他就是讨厌。
“怎么,看傻了?”
凌昭弯腰俯身过来,抵住她额头。
俊脸在眼前放大,他长而直的睫毛撩过何皎皎眼皮,若有若无的痒意直漾到她柔软的心尖儿。
更加讨厌了。
何皎皎往后退了退,然后深吸一口气,重重对着凌昭额头撞了过去,“你怎么才来啊?!”
她很用了力,凌昭脑袋瓜子“嗡”地一响,几乎要给她撞散了七窍儿。
他负伤跋山涉水来找她,她一见面给他脑瓜子来一下?
这什么人呐。
但没等凌昭恼,她霎时扑过来搂他脖子,少女满怀盈香,瓮声瓮气,含着哭腔:“凌昭。”
结果又压着他肩上的伤。
凌昭:“……”
算了,不疼。
“是你怎么才来啊,爷可十天前就到裕阳了,不然你以为张岳干嘛弄这阵仗。”
他便就这般环住何皎皎的腰,把她搂了起来,大步踩着雪地,稳稳抱着她朝角门走去。
绒绒迈着小步子跟在他脚边,踩出一串梅花印。
“你那叔叔真不是个东西。”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凌昭且行且跟她告状:“他可刁难了爷好久。”
“喵~”
身后又是一声怯弱的猫叫传来。
何皎皎来不及回答凌昭,往后一看,小猫跟了上来。
它不敢靠得太近,纯白的皮毛几乎融入雪地,一双鸳鸯眼又惹人注意得很。
“走了。”
凌昭如今知道这是燕东篱的猫,对它没有好气,视若无睹。
何皎皎收回目光,狠了心,埋在凌昭肩头没有说话。
可小猫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在他们将要走出角门的时,绒绒似乎忍不住了,炸毛弓背低嘶一声,冲了过去跟小猫厮打起来。
另一边儿。
“她去哪儿了?”
眼前虚实变换,燕东篱撑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张岳在席上的酒里下的软筋散,量不多,配合烈酒不会引起人怀疑。
可燕东篱至今早起便眉心直跳,让张岳灌了几碗后,借口打翻酒盏下来换衣,偷偷从后门溜走。
他脚步虚浮赶来何皎皎的住处,只堵住了余氏。
“我问你她去哪儿了?!”
残眼的少年失了稳重从容,阴沉神色吓得余氏肩膀一抖。
“北梁的皇子殿下,你醉得可真厉害,妾身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你快下去醒醒酒罢。”
余氏不至于让他震住,可架不住心虚,嘴上与他打着哈哈,然眼神慌乱,往何皎皎离去的月亮门看了好几眼。
燕东篱看个正着,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径直朝月亮门行去。
余氏没敢拦。
燕东篱四肢乏力,走得踉踉跄跄,仿佛随时要倒下。
他咬破舌尖,硬撑住了,下游廊,未过拐角,听得少年忍着烦躁的声音:“何皎皎,你走不走?!”
燕东篱认得,是凌昭。
他登时内心惶恐,无以复加。
不,她不会跟他走得。
可燕东篱一声没喊出来,后颈一疼,眼前黑暗骤现,倒在了地上。
张岳发现不对赶了上来,一手刀要打晕他。
燕东篱在地上弓了腰,意识恍惚地想要站起来。
他不能让她走。
“嚯,还挺抗打。”
张岳奇道,正要再补一下,让余氏拦住,“老爷,你差不多得了,别真给人打出问题来。”
冷汗流下额角,燕东篱挣扎着,却起身不能,视线模糊,恍惚中少女温软的语调传来,“哎呀,你和个畜生计较什么嘛。”
“咪咪咪咪……”
“咪咪咪咪咪咪……”
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前,燕东篱用尽全部力气递出目光,他看见了。
阳光虚影,照少女鬓发华彩,裙摆姝丽,她踮起脚,站在一颗梅树下张望。
她在唤猫,“咪咪…”
小猫被绒绒咬伤了,挣开后吓得蹿上一颗梅树,何皎皎也抱它搂它一两个,没狠下心。
只是只猫而已,养着也没关系的。
她没给小猫起名字,只能“咪咪”地唤着。
凌昭长身依在角门边,不耐烦地等她。
和燕东篱记忆的初始,重合上了。
此去经年,浮生若梦。
如同多年前,小小的女童奔到男孩身前,牵起他的手。
如今亭亭的少女扑到少年怀中。
她跟着他走了。
还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