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得了姑妈来京的消息, 登时抛下侯府一切,迫不及待坐上马车,一路疾驰。
她惊喜地攥着帕子, 忍不住催促车夫,恨不得插上翅膀, 飞到客栈。
见了姑妈,二人相拥而泣,既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又是历经变故的艰辛。
姑妈说起地租与田庄,谢她从中斡旋,关切地拉着她的手, 问起婚约与侯府的日子。
林知雀心间泛上苦涩,开口便要倾诉,却瞥见姑妈鬓边白发。
她话头一顿, 心疼地叹息一声, 绽开乐观的笑意, 宽慰道:
“侯府高门大户,哪能亏待了我?侯爷答应婚约, 日子都好起来了!倒是姑妈您,要多保重才是。”
姑妈半信半疑, 再三盘问,总觉得婚约没那么容易。
直到听说侯爷亲口许诺,还粗略定了日子,才有几分相信, 不放心地叮嘱了半天。
林知雀懂事地应下, 让桂枝先回府,她陪着姑妈过夜, 第二天一早去了庄子。
庄头提前得了侯爷吩咐,不敢怠慢他们,一切都非常顺利。
林知雀帮姑妈安顿收拾,与从前般赖着她撒娇笑闹,耽搁了几日。
侯府派人请她回去,林知雀虽不情愿,但不好推脱,只能辞别姑妈,抹着眼泪上马车。
路上颠簸摇晃,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糊地做了一场梦。
梦境杂乱无章,虚实变幻,唯独一道伫立竹林的颀长身影,愈发清晰深刻。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停,林知雀向前倾倒,惊醒后揉着眼睛,后知后觉想起那家伙。
近日事情繁杂,她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裴言渊了。
自从侯爷给出承诺,她时常惴惴不安,不知如何与他坦白,每次想起就头疼。
于是,林知雀下意识找借口,暂且逃避几天,缓了许久才慢慢接受。
如今姑妈的事告一段落,她闲在倚月阁,再也没理由拖下去。
否则,心里像是背着千斤重的巨石,成日喘不上气。
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她怕他不高兴,所以迟迟不说。
可他是侯爷的亲弟弟,待到她与侯爷成亲,要喝一杯喜酒。
到了那时,他知道真相,一怒之下砸场子也未可知。
林知雀犹豫再三,踌躇不决,理清思绪后咬紧牙关,吩咐桂枝道:
“我去趟竹风院,天黑前没回来,你就带人找我。”
这段时日,她与裴言渊时常见面,多少有几分了解。
这家伙冷漠疏离,性子不定,行事狠厉果决,说一不二。
心情好的时候,待人自然和风细雨,可若是心有不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可不想成为后者。
毕竟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婚约尚未履行,绝不能出什么意外,必须谨慎些才行。
林知雀心不在焉地更衣梳妆,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出门。
*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竹风院,刚要抬手叩门,却发现门一推就开了。
嘉树石像般守在门边,一看见她就兴奋地跳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拽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此时,裴言渊脸色冷淡地斟茶,眸光布满阴云般暗沉,身侧只有大聪明相伴。
“多日未见,二公子可好?”
林知雀小心翼翼开口,紧张地攥着衣角,瞥见活泼可爱的白团子才放松些,一把捧在掌心,反复揉搓,笑道:
“它又胖了,想必是二公子悉心照料。”
裴言渊一言不发,依然沉着脸色,余光扫过她一如既往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大聪明身上,不悦地压下唇角,淡淡转头。
原来她也知道,他们许久未见了。
还以为她被别的男人勾走了魂,把竹风院忘了呢。
但是,既然她心里有数,来了却只知道抱着笨鸟。
不知坐得离他近些,也不知主动解释几句。
裴言渊越想越心烦,几不可查地冷哼一声,嘲讽道:
“它能吃能睡,自然胖成这样。”
倒是那回,嘉树去倚月阁求见,她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尽管知道是气话,他也想到了应对之策,可还是难免烦闷。
长夜漫漫,他睡得还不如一只鸟。
思及此,裴言渊面无表情地起身,把大聪明从她怀中提溜出来,果断丢回笼子里。
其实,那次他仍觉得有些异样,心底压抑至今,想亲口质问她。
但是转念一想,是他不给承诺在先,似乎没资格怪她,终究没有说话。
气氛沉默下来,林知雀无奈地看着大聪明,轻咳一声挺起脊梁,暗中搓着手指,道:
“那个......我有事同你说。”
闻言,裴言渊蓦然抬眸,薄唇微张,墨色眸中翻涌风云。
她甚少如此郑重,定是有极其要紧的事儿。
兴许是一项决定,抑或是纠结良久,下定决心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上回是赌气,想与他断绝关联,难不成今日真要如此吗?
他呼吸不禁短促深沉,思绪有一瞬的错乱,剑眉紧紧拧起。
这姑娘之所以这样,只是他没有许诺罢了,而他眼下正要让她安心。
若是她先开口,他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还会以为,他的承诺太过草率,皆是拿来糊弄她的。
“是吗?正巧,我也有事要说。”
裴言渊趁她还未说出口,立即接了话,想打住她的念头。
他尾音上扬,似乎带着轻佻,又好似为了掩盖什么,俊容郑重其事。
“哦哦,那好。”
林知雀怔了一下,乖顺地应声,暗自为能够再拖一会儿庆幸,颔首道:
“二公子,你先说吧。”
这话正和他心意,裴言渊勾起唇角,满意地应了一声,张口便要许诺婚约。
可他忽而顾及到,这姑娘懵懂单纯,没什么心眼。
当初她隐瞒身份,隐藏爱慕,殊不知他早已看破。
如今直呼姓名,戳破心思,恐怕她会羞怯退缩,还觉得他在玩弄她的感情。
裴言渊欲言又止,硬生生压下提起来的心脏,敛起浮上期待的眸光,故意不看她,若无其事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未落,林知雀心头一紧,诧异地扬起面容,局促地咬着唇瓣。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早已发现端倪了吗?
她刚想坦白真相,被他这么一问,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见她面露难色,许久没有回答,裴言渊并不意外,浅笑着把目光挪到她的面容上。
这姑娘最初就谎报名字,现在他问得这么直白,定然不肯承认。
他郑重地斟酌,想与她好好解释,把复杂的局势、身世的仇怨,和他的考量说清楚。
但是,成王败寇,何等凶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赌上性命,至死不悔,可她是无辜的,不能被他拖累。
裴言渊思来想去,到底没有多说,无比严肃地挺直身躯,正视她那双纯澈杏眸,目光灼灼道:
“先问清这些,待我成事,愿娶姑娘为侯府夫人。”
说罢,他松了口气,难得如此紧张不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轻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他从未想过她会拒绝,并非觉得她不会,而是抗拒去想。
大抵是生于阴暗可怖的深渊,长在人心叵测的侯府,他从不会付出真心,更不会相信会有人给予真心。
与这姑娘接近的每一步,便是一点点放下防备,试着去相信一个外人。
看似无甚困难,可于他而言,如同初生小兽,死里逃生后,还要去主动靠近人类。
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愿意相信这是都是真的,且只属于他一人.
如此,他亦愿意从深渊中爬出来,为了她破例一回。
林知雀还未回神,听了这话,褐色眼珠转动几圈,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这家伙......在说什么?
为何他要娶她?该娶她的,不是他的兄长么?
婚嫁之事开不得玩笑,林知雀拿不准,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只能屏息凝神,缄口不言。
“怎么,不愿意?”
裴言渊没等到她的回答,狠狠抑制住心慌,故作镇定地挑眉询问,眼尾微微泛红。
“额......啊哈哈......”
林知雀凝视他较真的双眸,这下认定没听错,却更为尴尬窘迫,掩唇干笑几声,躲闪道:
“二公子别打趣了,这、这不好笑。”
裴言渊心口闷得喘不上气,不知他都如此郑重,为何她竟然没当真。
罢了,说不准她太过羞怯,不愿直面这种人生大事。
他长舒一口气,耐住性子,正要再次许诺和解释一遍,却见她按捺不住地站起身。
林知雀心绪翻腾,无法言喻的异样猛地上涌,几乎将她淹没。
她在他的目光下,全然抬不起头,也不知怎么接话,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快步拉开距离。
“二公子,你听我说!”
林知雀起码相距几步远,思绪凌乱如麻,咬牙先不去想他的用意,兀自道:
“我......我姓林,从金陵来,与侯爷指腹为婚。
小半年前,家中生变,双亲亡故,投奔侯府,盼着侯爷多加照拂。
爹娘念我柔弱无依,临终前嘱咐我,争取履行婚约,此生有个着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心虚得一塌糊涂。
可哪怕声音再低,裴言渊都听得一清二楚,心底忽的一沉,猛然间走上前去,拽着她道:
“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嗓音低沉,无法抑制地颤抖,原先的那一丝异样,迅速在心中生根发芽。
这姑娘的身世,其实并不重要。
无论出身高低,他都不在乎,只在乎她的心意。
待他夺得一切,能给她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能对等。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许她十里红妆,亦可以与她隐于人间。
可是......为什么她是林知雀?
裴言渊扣紧指节,“咯吱”作响,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极力去相信这一切。
他念得又快又急,有时是“林知雀”,有时是“莺莺”。
忽而觉得荒谬可笑,眸中闪过寒光,嘲讽地笑出了声。
她是兄长的未婚妻,还是指腹为婚的情意,一直把兄长放在心上。
果然,从最开始,他就想错了。
但他不明白,为何要在他许诺的时候,突然坦白身份。
难道她觉得,爱慕于他,便是背弃婚约吗?
那她当初为什么主动招惹他?
况且,若是如此,倒也无妨。
兄长愚蠢虚伪,他终有一天会取而代之。
只要她愿意等,他们依然能修成正果。
难道......她变了主意,想嫁给兄长,所以全力把他推远吗?
裴言渊笑得愈发讽刺,笑她天真得犯傻,心中如同芒刺划过,似有似无地疼。
也是呢,她不知他的谋划,只看到兄长的风光。
她家道中落,历经艰苦,自然想背靠大树。
哪怕爱的人是他,却觉得他的身份为人不齿,宁可选择兄长。
只可惜,她想得太简单了。
“你以为,裴言昭会娶你?”
裴言渊步步紧逼,话中尽是轻蔑,眸中盈满鄙夷。
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太了解裴言昭。
他那兄长,阴狠伪善,薄情寡恩,自私利己。
侯府后院成了温柔乡,所有女人都是玩物。
用寥寥几两银子,光风霁月的外表,山盟海誓的承诺,哄得她们死心塌地。
这姑娘生于簪缨世家,林家清流风骨人尽皆知,不可能伏低做小。
而裴言昭是花间过客,恨不得娶个公主,为仕途添砖加瓦。
他不信,裴言昭会沉溺花丛,脑子一热,娶一个罪臣之女。
别说是姿容出众,哪怕是救过裴言昭的命,兄长也绝不会心软。
“你、你住口!”
林知雀羞恼地叉腰,双颊骤然红了起来,无所适从地错开目光。
她以为,裴言渊诋毁她的身份,倔强地挺起胸膛,不肯承认事实。
侯爷出身高贵,不是她能高攀的,用不着旁人提醒,她心里有数。
但既然定下婚约,她就不会去想,自己是否配得上。
侯府人人瞧不起她,暗地里说得难听至极。
若是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又如何指望获得别人的尊重呢?
她并非死缠烂打,逼着侯爷娶她,而是侯爷自愿答应的。
为了争取婚约,她这段时日竭尽全力,忍气吞声。
不仅顺从侯爷的心意,还偷偷找上裴言渊,求着他教导。
思及此,林知雀望着他淡漠的面容,勉强原谅几分。
毕竟,这其中,他功不可没。
林知雀敛起不满,矜持地抚平衣袖褶皱,认真道:
“侯爷待我与众不同,还亲口承诺婚事,我答应了。”
裴言渊仍是冷笑,不甘心地攥着掌心,印下道道血痕。
方才他也给了承诺,奈何晚了一步。
仅此一步,而已。
她宁可相信裴言昭会娶她,都不相信他的承诺。
甚至,还故作不懂,把他的决心当作笑话。
他阖上双眸,艰难地平复气息,硬逼着保持冷静,身形微微颤抖。
其实,这不要紧。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反正兄长不守承诺,给她的诺言,肯定一模一样给过别人。
她不过是受人蒙蔽,早晚会知道真相,放弃希望,迷途知返。
要紧的是,她爱的人是他,把真心倾注在他身上,始终有所牵挂。
待到事成,兄长什么都不算,她会后悔的。
想到这儿,裴言渊像是找到了安慰,碎裂的眸光重新拼凑,如寻常那般孤傲自持,迟缓地笑出了声。
是啊,他们来日方长......
林知雀奇怪地看着他,目睹他脸色苍白,凤眸断纹却沾染血红,还笑得格外骇人。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莫非吃酒了?
先是莫名奇妙开玩笑,说要娶她做夫人;
现在又沉浸梦境般恍惚,眸光笼罩雾气般朦胧迷离。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想找嘉树求助,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二人一鸟,各怀心思。
林知雀出神一瞬,忽而记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没说。
今日来,除了坦白身份之外,还要感谢裴言渊教导之恩。
如果没有他,侯爷不会回心转意,她也没机会履行婚约呢。
忆起他教导的一幕幕,林知雀难免心虚。
虽说他们清清白白,但早已僭越男女大防,传出去万事俱休。
更何况,裴言渊是侯爷的亲弟弟,哪有她这样向人讨教的?
不过,这家伙似乎乐在其中,想必心胸豁达,不拘小节,能体会她的苦衷。
林知雀试探着靠近几步,展颜一笑,道:
“侯爷本不待见我,多亏二公子悉心教导,我学以致用,才能让侯爷回心转意。”
听罢,裴言渊目光一凛,身形僵在原地,错愕的凝视着她。
林知雀以为他没听明白,又往前走了几步,耐心地继续描述,权当是对知己好友倾诉。
她说起侯府的委屈,侯爷对她的冷淡,还有内宅中的明争暗斗;
还说起受教后的变化,侯爷屡次受伤,日子却越来越好。
“我确实学得不好,做得更不好,但效用显而易见,这都是二公子的功劳!”
裴言渊扯动干涩唇角,望着她星光熠熠的杏眸,黑沉的瞳仁震颤不已。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间如利刃割过,只能发出森冷荒谬的笑声。
眼尾鲜红愈发夺目,染红了大半眼眶,眼睫纤长潮湿,如同沾上露水,浅浅遮住眸光。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她之前时常伤心,躲在竹风院哭泣,却从不说是什么缘故;
难怪每次教导,她都胆怯退缩,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难怪每次考她,都觉得她束手束脚,不会学以致用......
因为她想对付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
自始至终,都是他心甘情愿,一步错,步步错。
甚至,本可以让她与兄长此生无望,却偏偏阴差阳错,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他忽而想起那场戏——《金钗错》。
那时她看得津津有味,他暗笑故事胡编乱造,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现在看来,简直比话本子还不可思议,分不清谁才是戏中人。
见他没有反应,只有笑声突兀锐利,周身空气都冷下来,颀长身姿木头般凝固,林知雀不禁歪了脑袋。
这家伙魔怔了吗?
是听不明白,还是对她的成果不满意呢?
她困惑地理了理思路,总觉得不应该啊。
当初她说得明明白白,求他亲自教导,如何讨得心上人欢心。
他亦是再三考问,多次惩罚,很是在意教导的结果。
如今她成功让侯爷喜欢自己,还有什么比定下婚约,更成功的呢?
但他为什么不开心,也不恭贺她呢?
就算生性不爱笑,也不至于眸光冷若寒霜,凌厉得像是要杀人吧。
“哎呀,履行婚约是爹娘遗愿,我自当尽力而为,把侯爷当做心上人。”
林知雀进一步解释,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得理直气壮。
她必须嫁给侯爷,却不知如何讨他欢心,恰好他愿意教导,你情我愿。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他脸色怎么越来越差?
裴言渊沉浸在思绪中,刚拼凑起来的目光再次碎裂,脊梁渗出一层冷汗。
他骤然攥紧眼前的手,力道大得近乎把她的腕骨捏碎,牙根咬得发疼。
她想嫁的人不是他,她的心上人也不是他。
方才那些自我安慰的念头,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抑或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接近我?”
裴言渊嗓音暗哑,极力克制着一触即溃的厉色,冷漠容色中,闪过一瞬期待。
其实,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并非自作多情之人,起初她靠近,他还毅然决然拒绝。
后来,她隔三差五就来,嘘寒问暖,百般示好,赶都赶不走。
教导之时,他们亲密无间,她还会无意间触及禁忌。
若这些全是假的,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蒙蔽至今。
兴许,在兄长之前,她就把他放在心上,只不过不愿承认。
“嗯......二公子想听实话?”
林知雀想到一切的开始,猛地心虚一下,支支吾吾地看着裴言渊,赔着笑脸求饶。
然而,这家伙视若无睹,眸光容不下半点隐瞒。
仅是一瞥,就仿佛有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吐露真相。
“侯、侯爷说怜爱手足,但碍于身份不便照拂,我那时想替他分忧。”
还未说完,裴言渊蓦然看向她,冷笑一声,迈着步子迅疾逼近。
林知雀连忙摆手,生怕他误会她的好心,问心无愧道:
“但是!这是次要的,我双亲亡故,对你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
“够了!”
裴言渊低喝一声,如同狼犬怒吼,脸色却冷漠得可怕。
至于那一丝期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荒谬可笑的愠色。
好啊,实在是好得很。
初遇时,她失手打翻下了毒的吃食,还红着脸说,不是存心的。
他认定无人会信兄弟和睦,兄长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挑个毛手毛脚的人来下毒。
所以,他以为她动了恻隐之心,从此一切开始运转。
如今再看,他太高估兄长,也太高估她了。
大抵心思缜密,有时候不是好事儿。
如果兄长不对她说谎,她根本不会踏进竹风院半步,更不会如此费心吧。
归根结底,竟还是为了裴言昭,与他毫无关系。
裴言渊笑容凝滞在唇角,眸光幽若深潭,不甘与酸苦翻涌而起,疯狂地与理智搏斗,慢慢地吞噬。
他自幼囚禁废院,看惯了人情冷暖,永远沉稳冷静,从未因此恼怒愤懑。
这是蛰伏的代价,皆是为了积蓄势力,一举成功。
莺莺不选择他,放在从前,放在他步步深入、纠缠不清之前,他不会有怨言。
甚至,他会称叹她清醒理智,劝她另择良人。
可是......为什么她要嫁给兄长?为什么又是裴言昭?
从小到大,世间一切美好,都被兄长一人独占。
兄长有高贵的出生,有护短的父母,有诺大的权柄,前呼后拥,可以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他囿于废院,眼睁睁看着阿娘含冤而死,枯骨黄土。
从前他不在乎,就当让给兄长,只想好好活下去,为阿娘报仇雪恨。
未曾想,难得有了想要的人,又要被兄长横刀夺去。
这一次,他不想再让了。
兄长那么脏,怎么配得上莺莺呢?
若非兄长有着侯爵之位,莺莺的心上人,必然是他呢。
......不,不对。
哪怕兄长承袭侯爵之位,莺莺的心上人也是他,一定是他。
他决不允许,莺莺的心上惦记别人。
若是成真,不如让那人永远消失好了。
裴言渊微微挑起眉峰,轻笑着垂眸,唇角弧度变得温柔,逐渐亮起的眸光理智又疯狂。
他死死抵着林知雀,逼着她紧靠颓墙,修长手指稍一用力,抬起她的下颌,爱怜地抚摸与观赏。
粗糙指腹划过细腻肌理,顺着脸庞缓缓上移,如同抚过稀世珍宝般轻柔,最终在樱唇上流连。
林知雀吓了一跳,推不动他坚硬身躯,急得气血上涌。
刹那间,双颊白里透红,唇瓣殷红似血,仿佛含苞待放的海棠,惹人心生觊觎。
“你......你要做什么?”
她一颗心揪了起来,胆怯地抬眸望着裴言渊,下颌一阵疼痛,不敢轻举妄动。
裴言渊却好似没听到,依然摩挲她的唇瓣,喃喃道:
“他亲过你吗?”
林知雀老实巴交地摇头。
她极为抵触侯爷的靠近,连碰到手都躲开了,怎可能让侯爷亲她?
话说,他干嘛问这个?
“嗯——那很好。”
裴言渊沉吟一声,笑意在眉梢眼角扩散,拇指骤然紧紧按住樱唇。
还记得上回,他想吻她,却发觉她不愿意。
那时他想,待到名正言顺,加倍索取也不急。
事已至此,名正言顺之人,成了他的兄长。
那他何必守着虚无的戒律,再次错失良机呢?
若是有一天,兄长知道身侧新欢,早已是他的人,会作何感想?
是否与他一样,恨得压根发痒,恨不得立刻夺回去?
思及此,裴言渊享受地阖上双眸,指腹变得灼热,如同等着好戏开场。
到时候,该多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