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会后半场照常进行, 在场众人玩得十分尽兴,但最大的彩头已经赢走,每每谈起总带着遗憾, 再精彩也比不上前半场了。
自此之后,世家大族皆知裴家二公子的风采, 围坐闲谈时议论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
他们凝望那张淡漠孤傲的俊容,各自怀揣心思,试图将其看透,找到想要的答案。
圣上年迈,至今仍未立储,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得力人选,随时可能风云变幻。
而侯府俩兄弟明着不对付,站在不同阵营, 且裴言渊隐有碾压之势。
这个时候, 嫡庶与出身似乎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难以预料。
毕竟侯府有两人,但侯爵之位只有一个。
近日四皇子风头正盛, 若是来日继承大统,说不准侯爷的位置, 又该换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入仕之人的揣测,那些目光之中,还有正值妙龄的少女,矜持羞怯地晃着团扇, 遥遥望着挺拔颀长的身影。
她们不知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记得马球场上一瞥,玄色衣袂划过天际, 俊逸眉眼盈满张扬傲气,一举一动笃定沉稳,是京城未曾见过的惊艳。
目光中的男子更衣归来,一袭墨青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汉白玉簪束起,衬得肩背宽阔,颈部修长,如竹节般笔直利落。
裴言渊并未在意诸多视线,容色浅淡疏离,步子不骄不躁,掀起竹帘踏入四皇子席间,一同下着一盘棋。
从帘外看去,只看得清一片衣角,身姿谦恭却不卑微,从容不迫地交谈。
二人瞧着甚是投机,四皇子难得满意地颔首,甚至推让着品茶。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裴言渊起身辞别四皇子,修长手指遮挡阳光,突起青筋显得肤色冷白夺目。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行至侯府席间,望着一片可憎的面容,眉头几不可查地拧起,眼底闪过几分厌弃与不情愿。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勉为其难入席,一言不发,兀自伫立在最僻静的角落。
林知雀也在此处,怀中抱着活泼好动的煤球,孤零零一人,看向侯府女眷的目光难免局促与落寂。
她虽是受邀而来,但身份还是十分尴尬。
算不上宾客,更不是侯府家眷,自然不受夫人小姐们待见,不谋而合地将她晾在一边。
林知雀做不到赔笑贴上去,百无聊赖地站着发愣,轻抚毛茸茸的猫头,盼着马球会早点结束。
她神思不由自主飘飞,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良久才发现头顶传来轻缓的呼吸。
林知雀迟钝地回过神,蓦然仰起脑袋,恰好与裴言渊四目相对。
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身侧,幽深眸光中浮现几丝笑意,半倚着围栏,双臂闲散环于身前,余光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二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雀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着杏眸,磕磕巴巴地问道。
她下意识扫一眼席间的夫人小姐,生怕被她们看见这一幕,引起难以解释的误会。
或者说,不是引起误会,而是加深误会。
身为侯爷的未婚妻,无论旁人认可与否,她都应该洁身自好,端庄自持,不能做出有损名节与清白之事。
今日裴言渊明目张胆接近,还当众唤她闺名,为了她赢得暹罗猫......
任凭是谁,哪怕瞎了眼,都不可能完全不怀疑。
幸好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说成是执意如此也不为过,她没有躲闪和拒绝的余地,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正因如此,她只要不迎合裴言渊,流言终究只能是流言,没有任何铁证,且大多冲着他来的。
但是,现在他们单独相见,身边没有侍从,还刻意远离席间。
落在众人眼里,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私会,又能是什么?
林知雀脊背一凉,想到此事的后果,额角渗出冷汗,满脸皆是无辜冤枉。
她连忙惊惧地跳开,硬生生拉开好几步远,抚摸煤球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心虚地错开目光,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质问,裴言渊眼底闪过一瞬不悦,云淡风轻地迈开步子,幽幽道:
“莺莺能在这儿,为何我不能?”
说着,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修长高大的身形投下阴翳,将她娇小身躯笼罩在内,没有半分逃脱的余地。
裴言渊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心底却愈发不甘。
他迫切地往前几步,随后身形一转,不容抗拒地将她堵在围栏上,断绝一切退路。
二人仅有一步之遥,远远看去身影交叠,好似亲密地相依相偎,贴着脸颊说悄悄话。
看向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多,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咬紧唇瓣左顾右盼,埋下头不敢面对,恳求地朝他使眼色。
裴言渊始终盯着她的面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没有停下,缓缓俯下身去,几乎把她抵在围栏上。
她越是逃避躲闪,他便越是烦躁郁闷,压抑心底的妄念翻涌作祟,一点点冲击着薄弱的底线与束缚。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在马球场上策马奔腾,能公然对抗兄长,能成为万众瞩目,摆脱囚于废院的烙印。
唯一不能的,是光明正大亲近她,名正言顺拥有她。
每当看到她的犹豫和抗拒,还有旁人的质疑与探究,他心底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只想彻底摧毁所有禁锢,涌上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执念。
他想看清她的心意,想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想采撷柔润樱唇,尝尽其中香甜。
可仅有的一丝理智,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如同悬崖勒马,在最后一刻截住他的疯狂与失控。
裴言渊气息凝滞,不忿地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所有念头压下去。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伦理规矩,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她做不到。
最起码,目前莺莺住在侯府后院,人情复杂凉薄,任何出格之事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伤害。
既然不能将她据为己有,他就不该让她身处险境,为他的贪念承受后果。
毕竟,自始至终,是他一厢情愿。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更没承认过,有过哪怕一点点真心的爱慕。
不如等到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加倍地索取和补偿。
思及此,裴言渊缓缓吐息,幽若深潭的双眸恢复清明,不情愿地从她身前让开,妥协般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林知雀如获大释,抚着心口舒气,紧紧抱着怀中的煤球,缩起来的肩膀舒展不少。
她不明白,为何裴言渊会突然靠近,眼尾泛上微红,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后来又莫名其妙松手,好似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给所有隐忍都赋予别样的意义。
但她大抵猜得出来,这家伙对她的退缩和逃避甚是反感,情急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她这回运气好,裴言渊终究忍住了。
林知雀褐色眼珠转悠一圈,目测二人间只相距一个小臂,稍不留神就会碰到。
她踌躇不决,还想往旁边挪几步,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识相地定在原地。
谁知道这家伙想些什么,万一她轻举妄动,他一时冲动,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可如何是好?
况且......林知雀掂量着怀中敦实可爱的小猫,不禁绽开笑颜,蹭了蹭煤球浑圆的脑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猫儿是他赢来的,说到底是她欠了人情,总要多担待些,不能指手画脚。
林知雀似乎找到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没有动弹,低下头专心逗弄煤球,刻意不去看裴言渊。
二人默契地保持这段距离,往前几步离开围栏,并肩站在一起。
谁也没有僭越,许久相对无言,只是他看着她,她看着猫。
尽管此情此景很是温馨,却不免无聊乏味,看好戏的众人找不着乐子,自然兴致缺缺地看向别处。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减少,林知雀解脱般松懈下来,脊梁终于没那么僵硬,耸起的肩膀慢慢放下,打算等到无人在意时,故作闲逛地溜走。
然而,不论她等了多久,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那些目光并不显眼,抬眸看去,多半寻不到在何处;
却又格外热切,低头时直射在他们身上,如同扎人的芒刺,实在难以忽视。
林知雀忍无可忍,猝不及防抬起头,迅疾扫视一周,刚好撞上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意外地怔了一下。
那是几位娇羞可人的少女,衣衫首饰很是华贵,怯生生的面容上浮现仰慕与好奇,视线却从她身边绕过。
准确来说,看的不是他们,而是裴言渊一人。
起初,林知雀以为是看好戏的闲人,一眼扫过去,眸光中仍带着气恼,吓得那几位少女花容失色,害臊地用团扇掩面。
她没想到竟是如此,讪讪撤回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虽然她未经人事,反应迟钝,时常看不懂眼色,但她听过不少话本子。
从那几位姑娘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爱慕裴言渊吧?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蹙眉,心底泛上几分懊悔,还有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她后悔行事莽撞,没看清状况就瞪人,愈发解释不清。
毕竟她与裴言渊靠得太近,本就非常可疑,这样一来,她像是吃醋般不让人看他,误会越来越深。
至于那份不高兴,她自己都不明白缘于何处,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她从不为难自己,甩甩脑袋不在意,权当是做错事的杂乱心绪,没必要追根究底。
林知雀沉闷地鼓着腮,轻轻呼出心口闷气,若无其事地逗着煤球玩耍,却不由自主地出神。
那几道爱慕的目光,反复在眼前闪过,不断挑拨她的神经,扰乱她的思绪,石子般硌在心头,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越想越是较真,不爽之感愈演愈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不觉间松了手上力道。
煤球玩的正欢,扒拉她袖口流苏,忽然坠落在地,吓得尾巴炸毛,震惊地“喵呜”几声,骂得相当难听。
林知雀迟钝地回神,赶忙把猫儿抱起来,敷衍地安抚几下,心思继续飘散。
那种不高兴占据脑海,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亦像是吞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梅,酸溜溜地堵在胸膛。
可是她找不到原因,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不高兴?
那些姑娘爱慕裴言渊,说明他足够优秀,他的好处终于被人发觉,是一件好事呀。
他们处境相似,同病相怜,眼看着他走出废院,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应该替他高兴,祝贺他熬出了头,日后成婚美满幸福。
道理她都心知肚明,还能说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但她还是骗不了内心,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像是她喜欢的东西,一直希望有人欣赏,可真有人觊觎的时候,她却好似受到侵犯,除了危机便是担忧,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林知雀陷入漩涡,心绪凌乱如麻,找不到出路。
她头疼地扶额,揉搓煤球实心的身躯缓解烦闷,索性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按照心意做事。
既然不喜欢她们的目光,不想让她们看到裴言渊,那就挡住好了。
林知雀不再折磨自己,当即打定了主意,果断后退一步,站在裴言渊身后,恰好阻拦周围的视线。
风吹动帘幕,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洒落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板上。
她晃了眼,杏眸泛起潋滟水光,在春光下琉璃珠般晶莹剔透,眸中映照出裴言渊的背影。
倏忽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着像是姑娘家的体己话,不知是否在议论什么。
那些灼热扎人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还要强烈,直勾勾刺在她身上,像是逼着她让开。
林知雀从未做过这种事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犹豫地攥紧了掌心,不知应不应该作罢。
她打住发散的思绪,只问心底的想法,答案是否定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奇怪,与裴言渊一样奇怪。
她不再那么讲道理,做事不合逻辑,有时还很是稚气,明知不应该做,还非要去试一试,否则不肯罢休。
林知雀撇撇嘴,责怪地轻哼一声,权当是那家伙带坏了她,让她不像从前的她。
饶是如此,她伫立的脚步依然坚定,没有向旁边挪动,依然挡得严严实实。
裴言渊隐约听到动静,神色淡淡地转头,却并未在身侧看到林知雀,而是在身后的阳光里。
暮春初夏之际,午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她睁不开眼,脸颊软柿子般泛起绯色,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水灵。
他自然地抬起手背,为她挡住脸上的光线,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想把她拉到凉棚内,冷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道:
“太阳比往日厉害,仔细晒黑了。”
林知雀铁杵般定着,一把拍开他的手,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请她避开阳光,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后来才觉得太不自然,心虚地错开目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瞥见怀中的煤球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轻咳一声,支吾道:
“那个......煤球毛色不均,又黑又白,瞧着有些奇怪,兴许多晒一晒就好了。”
说罢,她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抿着唇不再说话,羞恼地别过头。
她仍然学不会撒谎,更何况是这种荒谬可笑的谎,气血登时涌上脑瓜,加之正午暖阳的照耀,绯色迅速从脸蛋蔓延到耳根。
林知雀就快编不下去,眼一闭心一横,把煤球拎起来挡在身前,托着它两只前爪晃**,连带着肚子上的肉也抖了抖。
“喵呜——”
煤球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湛蓝的眼珠如星辰般闪烁,却不好惹地皱着小脸,朝着裴言渊哈气。
尽管它不大乐意,还是配合地待在林知雀手中,玩偶般乖巧地面朝太阳,好似真的能晒均匀一些。
闻言,裴言渊颇为意外地勾起唇角,眸光似有似无越过林知雀,落在她身后的位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敛起眉眼,略一思忖就再次抬眸,身形稍稍歪斜,眼看着就要与她错开,同她身后的目光对上。
“哎呀,你......你抱着它晒晒!”
林知雀立刻抬起头,利落地拦在他身前,随着他倾斜的方向倾倒,硬是把煤球塞到他手里,气鼓鼓地叉着腰。
这家伙真是的,刚刚动都不动,现在乱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姑娘是名门贵女,待字闺中,是他一个登徒子能看的吗?!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收敛放浪本性,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对,仅仅如此。
她今日欠他人情,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提醒一下,是她应该做的。
人家姑娘情窦初开,不懂事,肯定对谁都容易心生爱慕,不仅是对裴言渊。
嗯,一定是这样。
所以同为女子,她既然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蛋,就不能让其他姑娘受到祸害,不能让她们因为一时情愫,误了终身大事!
这些心思,林知雀在心底念口诀般默念,终于有了几分底气,撑着面子直视裴言渊,脸颊比方才更烫了。
然而,裴言渊墨色眼眸隐于长睫下,眸光一转就有了头绪,心底揣测得到了印证,唇角笑意更甚。
他难得笑得真切,眉眼间都泛开柔和,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炬。
其实,他与兄长暗斗多年,向来较为敏锐,怎可能连身后窥视的目光都感觉不到?
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更没想到她会放在心上。
甚至,竟然想挡住那些目光,还努力撒一个圆满的谎。
裴言渊抑制住唇角弧度,尽量正经地接过煤球,略带嫌弃的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直言不讳道:
“纵使能晒黑,全身都是黑黢黢的,岂不是更难看了?”
话音未落,煤球像是听懂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怀中扑棱起来,对准他的面门,伸出爪子就是“邦邦”两拳。
它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与裴言渊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裴言渊敏捷避开,脸颊堪堪擦过,能感受到一丝疼痛,但万幸没留下猫爪印。
他单手就钳制住煤球,小玩意儿般提溜着后颈,余光扫过林知雀紧绷的小脸,转身时再次侧身,只差一点便能看到身后那些目光。
“诶,你管这些作甚,先晒着再说嘛!”
林知雀惊呼一声,自知又没遮掩好,烦闷地嘟哝着,三两步冲上前去,掰着他的身子转回去,赌气道:
“另一边太阳好,不许再转过来,抱好了不许摔着!”
裴言渊轻轻“哦”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轻笑着顺从她的动作,当真抱着暴躁小猫晒起了太阳。
说来奇怪,他最不喜旁人命令他,除了身份压制之外,更听不得“不许”二字。
因为这些年,他与阿娘听过太多“不许”,咬牙服从过太多残酷的命令,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自己做主。
但是,这话听林知雀说起来,并未记忆中的厌烦,甚至算得上清脆悦耳。
他俊容舒展,阴郁之色在她面前消失殆尽,垂眸凝视她搭在手背的小手,眉峰微微挑起,道:
“你不是......不能靠近么?”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后来才发现手还没松开,转眼抽了回去,用衣袖包裹起来,背在身后不理会他。
真是该死,一时情急,她失了分寸,明着抗拒他的靠近,却不经意间触碰了他。
她摆正脸色,毫无私情地往旁边躲闪,咬牙扮作毫无瓜葛,木雕般立在一旁。
谁料,煤球大抵是在他怀中不舒服,翻来覆去没个安定,委屈巴巴地冲她“喵喵”叫。
林知雀狠不下心,一两回便罢了,听着乖软的叫唤,她实在按捺不住,到底是放弃心底的主意,试探着靠近他身侧,一同安抚煤球。
远远看去,二人脑袋相抵,压低声音笑闹着,时不时环视四周,好似偷来的欢愉。
这一幕透过竹帘,映入席间另一处角落。
裴言昭更衣回来,一路上抬不起头,偶尔与人搭话,竟有好些不搭理,冷落之意不言而明。
他坐在隐蔽处,暗中窥视宛若神仙眷侣的二人,压抑地饮下热茶,手脚依然冰冷,攥着茶盏的指节苍白一片。
明明他才是侯府嫡长子,明明他坐拥一切,明明在裴言渊活着走出废院前,从未有过这种境况。
他曾以为,二弟只是小心谨慎,这些年顽强活了下来,如此低微的出身成不了气候。
可是,自从他踏出废院,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他想打压报复,想扰乱二弟的计划,扼制住二弟的野心,却在下手之时四顾茫然。
因为,他甚至不清楚,裴言渊究竟何时开始布局,何时攀上四皇子,何时拔除他的眼线。
所有狠厉的计划,都找不到宣泄之处,哪怕是坚如磐石的刀剑,只能胎死腹中,化作流沙,缓缓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春风在场上肆意吹拂,帘幕高高扬起。
裴言渊蓦然回首,冷漠俊容映入他的瞳孔,分明无甚表情,眉眼间却含着轻蔑与嘲讽。
像是笑他满盘皆输,笑他占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却敌不过废院弃子,笑他连指腹为婚的女人都看不住,轻而易举被人哄走。
裴言昭气得猛烈喘息,捂着起起伏伏的心口,险些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侯爷,他高兴不了太久。”
千帆跟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夺过茶盏,以免侯爷把事情闹大,压低声音安慰道。
“是......是啊......”
裴言昭好似找到了安慰,反反复复念叨着,嘴角扯出冷硬森然的笑意,仿佛抓到了裴言渊的把柄。
当一个人开始在乎某样东西,那便是他的软肋。
裴言昭望着交叠的两道身影,在阴影中饮下滚烫茶水,声音沙哑道:
“过了今夜,他不会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