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春兩年沒回來, 這個村衛生所除了薑秀秀以外,其他人都換了個遍。
這兩年她和薑秀秀通信不算多,也有個五六封信的樣子。
一般也就是幫李秋萍帶個話, 或者是說點孩子之間的事, 所以蘇小春也不知道現在的村衛生所裏又有哪些人進來。
這一進門,首先看見的就是站在櫃台裏麵側身對著門口的薑秀秀。
她因為小時候的病,個頭長得不高,頂多也就一米五的樣子。但此時此刻,她站得筆直,頭堅定的昂著, 眼神也怒視著櫃台外,最起碼比她高一個頭的女孩。
聽見蘇小春的聲音, 她還楞了下, 扭過頭驚喜的看著蘇小春。
這時候才看見她的眼眶都紅了,眼淚在眼睛裏滴溜溜打轉。
“小春!”
略帶哽咽的聲音, 是為了維護她被氣出來了。
蘇小春對她安撫的笑了笑, “秀秀,我來了。”
說著她直接看向站在櫃台外的女孩子,村衛生員都有工作裝, 其實就是醫院醫生一樣的白大褂, 這個女孩身上也穿著白大褂, 看來就是村衛生員了。
至於這樣子嘛!蘇小春飛快的眨了眨眼睛。
“劉桂香?”
劉桂香是劉愛紅的侄女,還有個侄女叫劉蘭香。
其中劉桂香和蘇小春的年紀一樣大,劉蘭香則比她要小一歲。
如果要論起蘇小春討厭的人,那劉桂香和劉蘭香, 跟劉愛紅一起並列第一。
這些年雖然沒和她們倆接觸過了,也不知道她們的消息。但蘇小春還記得很早以前她們倆欺負自己的樣子。
以前她傻, 回回劉桂香劉蘭香來,都會故意捉弄她。
說要帶她去玩,就把她扔到山裏自己跑出來。哄她去抓魚,就把她推進河裏。
那時候她也不知道告狀,不懂什麽是欺負,還真以為她們是和自己玩呢。
除了這些,她們還會騙走自己的衣服鞋子,或者是爸媽給她買的小零食之類的。
她不懂啊,每次都傻乎乎被騙。
有幾次媽媽拉著她去劉愛紅那找,劉愛紅就裝傻,說自己侄女乖得很,不可能騙她的東西。
後來爸媽走了,沒人能護著她,除了劉愛紅明目張膽的欺負她之外,劉桂香劉蘭香也是。
以前還隻是騙走她的衣服,後來就成了直接搶走她的衣服。
她們每次過來,就會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還會把她的頭發剪掉。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頭發都是狗啃那樣的。
更可怕的是,有一次劉桂香騙她去河邊,那裏還有她那個三十多歲的表哥在。
蘇小春不認識她表哥,也一直記得媽媽說過的,不要和不認識的男人呆在沒有人的地方,於是她轉頭就跑了。
劉桂香追在她身後喊都沒把她喊回來,到家後還把她狠狠罵了一頓,說讓她過好日子都不知道過。
當時的蘇小春什麽都不懂,隻是傻乎乎的笑。
現在卻細思恐極,劉桂香的表哥三十多歲都沒結婚,據說是個流子。而當時的自己也才十六歲而已,都沒成年。
那時她表哥看自己的眼神,不僅惡心,還很嚇人。
想到這些事,蘇小春望著劉桂香的眼神越發的冷淡。
“劉桂香,這麽多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麽招人討厭。”
劉桂香很早以前就聽說蘇小春不傻了,但那時候她在讀書,沒機會到姑姑家,也不知道蘇小春這個不傻了具體是怎麽回事。
倒是在過年的時候聽自己姑姑劉愛紅說過,說蘇小春撿了個男人,把他們攆出了家門,還一點情麵不留的跟他們杠上了。
後來又說蘇小春成了村衛生員,再往後是她去了北京,從北京回來後當上了市醫院的醫生。
等她自己衛校畢業分配到村衛生所,聽到的就是蘇小春當上了市醫院主任的消息。
這些經曆如果不是整個生產隊的人都在說,劉桂香是萬萬不會信的。
那是蘇小春,一個傻子;一個被她們姐妹搶了衣服都不知道說的傻子,一個被她們推到水裏差點淹死還傻乎乎笑的傻子。
她成了市醫院的主任?怎麽可能。
但大家說得有模有樣,有頭有臉的。她就算再怎麽不信,也不得不信。
可在信的同時,嫉妒又如濃硫酸一樣腐蝕著她本來黑的心。
她從小就知道蘇小春傻,而她自己讀書卻很厲害。小時候去姑姑劉愛紅家,劉愛紅總拿她和蘇小春對比。誇她聰明誇她厲害,說蘇小春是個蠢蛋。
劉桂香也是這麽認為的,蘇小春就是個蠢蛋,這一輩子都隻是個傻子。
但有一天她看見了蘇小春,一個傻子編著麻花辮,麻花辮上還係著村裏女孩都不可能有的紅頭繩。身上的衣服雖然很簡單,卻是一套沒有打過補丁,幹幹淨淨又齊整的衣服。
臉蛋肉嘟嘟的,唇紅齒白,眼神很清澈,清澈得好像剛舀出來的清洌洌的井水。
當她意識到這就是姑姑口中的傻子蘇小春時,她嫉妒得發狂。
對,她是聰明,讀書很厲害,可她隻有一套打滿了補丁的衣服,連雙鞋子都沒有,隻能穿草鞋。她的皮膚很黑,她的手很粗糙,她沒有頭繩,隻是把頭發用剪刀隨便剪短,像稻草一樣幹枯隨意。
憑什麽啊,憑什麽她一個傻子,能穿得這麽好能有紅頭繩啊?憑什麽她不用幹活,隻要傻呆呆的坐在那。
後來她再去姑姑家,就故意偷走了蘇小春的頭繩。
這個傻子,隻是睜著那雙漂亮看著她,連拒絕都不會說。
頭繩是一個開端,發現蘇小春根本不會告狀後,她的膽子越來越大。每次去姑姑家,都以欺負蘇小春為樂。
她就是個傻子啊,不會說話不會告狀,拿走她任何東西都不會說。
哪怕她想反抗,也隻是紅著眼眶,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
可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自己就越想要欺負她,想把她毀了,誰讓她一個傻子都比自己過得好呢。
後來啊,她失去了庇護她的父母,姑姑搬進了她家,成了全家人的奴隸。
她開始更加熱衷於去姑姑家了,拿走她那些好看的衣服,把她的頭發剪成自己以前的樣子。指使她給自己洗衣服,不高興了就甩她一巴掌。
姑姑就當看不見這些,還會說她骨頭賤,就該教訓。
甚至,當表哥偷偷找她把蘇小春帶出來的時候,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把蘇小春給騙了出來。
一個傻子,被人睡了就睡了,不就是白睡的嘛!
但這個傻子跑了,她在該傻的時候卻突然變聰明了一下,害得她計劃落了空。
後來她學習任務重,沒時間去姑姑家。又覺得蘇小春這樣下去肯定也沒什麽好下場,欺負她都欺負膩了。
反正自己一定會比蘇小春過得好,會比她過得漂亮。
自己再也不用嫉妒她了。
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頭發柔順,衣著鮮亮,雙眸依舊清澈的蘇小春時,仿佛和小時候見到的蘇小春重疊了。
不,沒有重疊。
她變了,眼眸還是清澈的,卻比以前多了幾分強大的銳利。也變得更加好看了,漂亮到踏進屋裏那一刹,整個昏暗的房間都亮堂了些。
她不再係著紅頭繩,而是隨意披散著長發,額前劉海用鑲著閃亮亮晶片的發夾別著。
看著這樣的她,早已消失的嫉妒好像潮水,蜂擁著擠到她狹隘的胸腔。
“蘇小春!”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三個字。
旁人說得再多,都不如真人站在自己跟前來得震撼。
蘇小春用看螻蟻的眼神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喊什麽喊?可別髒了我的名字。”
她口齒清晰反擊,又上下打量了劉桂香一番。
“選村衛生員的時候居然不進行下人品考核嗎?真是什麽畜生都能來幹是吧?”
劉桂香氣得手抖,“你,你你罵誰呢?”
“誰應罵誰咯?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難道你以為我不記得你以前是怎麽欺負我的嗎?”
蘇小春不屑的說道,從姑姑到侄女,全都不是東西。
薑秀秀在一旁抿著唇笑,“小春,你隨便兩句就要把她氣死了呢。”
這個劉桂香來了以後就經常講小春壞話,自己自然是要跟她吵的。這兩年下來,她和劉桂香的關係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
她是不怕劉桂香的,自己也是村衛生員,好好幹自己的活就行。
就是聽不得劉桂香說蘇小春。
本來還以為劉桂香說蘇小春壞話是因為劉愛紅呢,沒想到她以前就欺負小春。
“她以前就欺負你?”
蘇小春點頭,直白的看著眼神飄忽的劉桂香。
“就是這個讀書好成績好還考上衛校的好學生,打小就偷我的衣服我的頭繩,和她妹妹兩個人,騙我到山上,再把我扔在那,也不管山上有沒有狼。騙我到河邊玩,故意把我推到水裏,差點淹死我。”
“這麽壞?”
薑秀秀嚇死了,聽小春這麽輕描淡寫的說著,又很心疼。
“對啊,就是這麽壞。”
蘇小春點頭。
村衛生所可不止他們兩個衛生員,還有好幾個人呢,裏間也有病人在吊水,這會都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劉桂香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氣不過說道:“你少血口噴人了,你一個傻子還能記得那麽多事?”
“嗬嗬,”蘇小春冷笑。
“所以我一個傻子不該記得那些事,然後你做的壞事就能當不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