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几日, 纪忱江带着众人回了定江郡。
在乔安喜气洋洋定亲这日,定江王府传出消息,来自豫州的刘夫人和幽州的莹夫人被立为侧妃。
定江郡给各地都发了帖子, 准备在中元节后,大办庆贺一番。
南地除了边境的定江王封地, 因五万大军格外受重视, 其次就属豫州最为强横, 封地的豫王素有贤王之称,幕僚无数。
幽州长期与北戎对抗, 兵强马壮, 兵马比南地还多。
幽州现任封王的老子,是当初与圣人争夺天下失败后, 被幽禁至死的怀王。
在老怀王死后, 殷氏宗族出面,小怀王经历一番苦难, 才得以继藩。
可以说,豫州和幽州,对皇庭而言, 是不次于定江王的威胁。
整个南地为定江王此举震动, 不管是为了探查消息还是送走消息, 各处都行动了起来,官道上来往的马匹都多了不少, 天天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墨麟阁后的偏房这边,却是难得的安静。
“娘子, 你跟王上是不是吵架了?”宁音叹了今日第三次气,端着绣活笸箩凑傅绫罗身边问。
傅绫罗随口应声:“为何这样问?”
她正仔细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张堪舆图, 图里画的是整个南地,包括临南郡和汝南郡在内,河流山川无一不精细,她从王上书房里偷偷借来的。
宁音掰着手指头数,“娘子,在边南郡的时候且不说,回来一路坐马车慢行,七.八日功夫,王上从没到咱们马车上来,路上也不与你说话。”
“回到王府,墨麟阁和勤政轩没了近二十个仆从,问刘管事一问三不知,乔安也不肯说实话,卫长史也不告诉咱们缘故。”
“这回来大半个月了,你不去书房,王上从不说叫你去前头伺候,还要立侧妃……也就不说了,侧妃大典的宴席,按道理该是你和卫长史一起操办,竟也不叫你沾手……”
宁音越说心下越惶然,她甚至怀疑,盯着她们的信鸽暗卫都不见了。
枉她特地避开娘子,提起娘子郁郁寡欢这事儿好几次,前头一点动静都无。
再加上如今府里有了侧妃,这可是要上族谱的,只比王妃地位低一点,怎么也比长御身份高。
宁音怀疑,娘子要么是失宠了,要么就是惹怒了王上。
王上故意冷着娘子,想让娘子服软。
她卷起傅绫罗看得起劲的堪舆图,急得跺脚,“现在天儿也不热了,娘子好歹去问问祝阿孃?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傅绫罗看了一上午图,眼睛有些累,顺着宁音的动作闭目养神,笑问,“是不是去给祝阿孃送东西的时候,有人在你面前说不好听的了?”
宁音撇撇嘴,“太过分的倒也没有,只是笑话娘子,眼巴巴追在王上身边,连个夫人的名分都讨不来。”
说得跟娘子多稀罕当小妇一般。
傅绫罗眼神有些虚,被人说几句值当得什么呢,她真的不在乎。
于旁人看来她被冷落,可傅绫罗自己知自家事,王上一点都没冷落她。
回定江郡的路上,虽然王上没与她说话,每每眼神看过来,都恶狠狠的,活像要吃人。
她招架不住,一直躲在车里,话都不敢跟他讲一句。
回来王府后,傅绫罗不出去,是在研究往后要去哪里逍遥,这事儿自是不能说的。
而王上也确实暂且顾不上她,忙着……
她不动声色扫了眼书桌旁的画缸,里头插着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她**的那副长卷。
里头一百零八式的花样,比她看过的避火册子还要过火,全是她和纪忱江的脸。
是王上的丹青,展开后,看得她差点没屁滚尿流,用自个儿的脸把画给烧了。
王上任她自在,不叫她去前头,她只有庆幸的,怎敢主动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她起身到窗口,打开窗户吹吹风,散散脸上的热度,也防着有人偷听。
她安抚宁音:“你也知道,莹夫人当是王上的暗卫,如今却成了幽州小怀王送来的人,那刘夫人咱也不知是何身份,侧妃一事只怕涉及家国大事,由明阿兄来张罗也是应当的。”
“王上……忙,祝阿孃那里只怕也要盯紧后院,我不便过去打扰。我们只管伺候好了起居,别叫他们因为琐事劳神,也就够了。”
宁音撇撇嘴,“娘子这话骗旁人也就罢了,用得着骗我?即便不去前头,不打扰祝阿孃,外头的铺子您多久没去看了?也不能总呆在府里。”
宁音不是想劝傅绫罗服软,她捧在手心的女娘,才舍不得呢。
她是看不过娘子就这么默不作声,委屈自己。
傅绫罗被逗笑了,面上还是不甚在意,“好,那用过午膳,我们出府去看看。”
她不想出府太频繁,引起纪忱江注意,不过堪舆图看得差不多,也是时候跟杨媪碰个面了。
只是到了午后,主仆二人到了外门上,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铜甲卫抬刀拦住二人,“傅长御可有出府的手令?”
宁音脸色不大好看,“我们娘子是长御,不可以出王府吗?我怎不知王府有这个规矩。”
铜甲卫有些为难,但还是抬着佩刀,“傅长御见谅,这是卫长史的命令,没有他和王上的手令,所有人不得出府。”
宁音还想说什么,被傅绫罗压住,她垂眸笑了笑,“无妨,我们去找明阿兄要手令。”
结果,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寻得卫明的身影。
又过了一日,卫明才到傅绫罗这边来,一进门就问:“阿棠非出府不可?”
傅绫罗正在抄佛经,闻言慢吞吞放下笔,笑望着卫明:“不许我出府,是怕我就此跑了?这是明阿兄的意思,还是王上的意思?”
卫明眼神闪了闪,无奈笑道:“你别多想,是我的意思。”
“王上心疼你,特地令人清理了墨麟阁和勤政轩的探子,往后王府里也能安全些。”
“至于侧妃嘛,只是做个样子,族谱都不会上,这等子事儿没得叫你做来堵心,才都由我张罗。王上说了,等到忙完这阵子,你想去哪儿都陪着你。”
“最近各封地都有来使,临南郡和汝南郡的官员也会过来,郡城只怕不安生,你这般漂亮的女娘出去,万一有不长眼的,不是平白叫王上心疼?”
傅绫罗垂眸不语,心里有些荒谬的哂笑,难道她的情真意切,没有骗过王上?
不放心她外出,怕一个看不住就鸡飞蛋打,白画了那么多避.火.图?
“阿棠,你听明阿兄一句劝,王上待你真心实意,你且等上一等,万事都别心急。”卫明咽下心里的焦灼,王上不许他将真实想法说出口,眼下只能苦口婆心地劝。
傅绫罗笑了笑,乖巧应下,“阿棠是不知好歹的人吗?明阿兄的话我明白,我不出去也就罢了。”
卫明稍稍松了口气,“过阵子我们和南疆必有一战,甚至……离这天下乱起来也不会时日太久,在外人眼中,你是王府的人,外头比你想得要危险得多。”
危险还不止在外头,卫明无法想象,若傅绫罗执意要离开王府,王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卫明离开,宁音凑上前,诧异出声,“娘子,你手怎么这么凉?”
“十指连心嘛……”傅绫罗浅浅笑着感叹,“我叫明阿兄吓到了。”
也被他的暗示说得心底沁凉。
她突然明白过来,纪长舟从没想过放她走。
但纪长舟,傅家阿棠并非一般小女娘,你还记得吗?
她倒没多少难过,心底反升起一股子非常陌生的战栗,不是害怕,不是惊惶,更像是……兴奋。
与自己心悦的儿郎,棋逢对手,若她能赢,是不是代表她比南地的天还要强大?
*
虽然傅绫罗答应不主动离府,可时间紧凑,事情太多,卫明一个人也着实忙不过来。
刚刚定亲的乔安,都没时间跟未婚妻亲亲我我,被支使得腿儿都遛细了。
到了大宴前两日,乔安无奈过来拜托傅绫罗,“前阵子咱们不在府里,雨水又多,能给侧妃用的绫罗绸都潮出了细毛,眼下一时也没其他地方可寻,我记得傅长御铺子里是有名贵绸缎的,对吧?”
傅绫罗点头,“我将令牌给你,你只管去挑,记在账上就是了。”
乔安苦笑着作揖:“我哪儿有功夫去啊,其他封地好几个使节来拜见王上,旁人王上信不过,我得伺候着,怕是得麻烦傅长御跑一趟。”
有了乔安请来的手令,还有阿彩等一干武婢护送,铜甲卫二话不说就放行,傅绫罗顺顺当当出了王府。
宁音掀开帘子看外头,“好像是多了不少人,听口音好些都不是南地的,比刚过去的花朝节还热闹呢。”
傅绫罗闭目浅笑,“你跟喆阿兄和好啦?”
花朝节是南地的七巧节,傅绫罗身体不大舒服,就没出府。
宁音却被卫喆给拉走了,很晚才回来,唇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
宁音脸儿滚烫,却大大方方咧嘴笑:“我也没跟他不好过呀,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憋多久不跟我说话。”
事实证明,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郎君,急了眼也会咬人。
宁音偷偷看自家娘子,卫喆尚且如此,王上那恶狼一样的人物,也不知娘子能不能吃得消。
到了布匹铺子前,傅绫罗一睁眼就见宁音顶着张大红脸,眼睫颤得蝴蝶似的。
这才立秋没多久呢,怎得如此春意盎然?
傅绫罗失笑摇摇头,敲敲宁音脑袋,“你先吹吹风再下马车,没得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宁音:“……”就是因为你呀!
进了铺子,熟悉的管事笑眯眯迎过来,“娘子来了?布料册子都准备好了,您只管挑着,杨媪早就吩咐过,都有存货准备着。”
“好,辛苦杨阿叔。”傅绫罗毫不意外笑道。
宁音瞪圆了眼,惊疑不定看着傅绫罗,“娘子……”
不是乔安来拜托娘子救急吗?
怎听杨管事这意思,是早就准备好了。
难不成出府的事儿,是娘子筹谋的?
可,啥时候呢?
她咋不知道?
宁音不敢信,总感觉自己跟乔安有那么点相似的悲伤。
“进去说。”傅绫罗笑着捏捏她的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许久没见杨媪了,你不想她吗?”
现在定江郡人多,恰是时候赚上一笔,布匹囤多一些也是应当,这点就是暗卫来查,也查不出任何不对。
只不过,府里很少有人知道,厨房上的采买有傅绫罗的人,宁音知道,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还捏着嫁妆时,傅绫罗手里不缺银钱,杨媪心疼她,担心她在王府被欺负,早就低价包了采买的大半果蔬和鸡鸭猪羊。
这采买娶的媳妇,身契就在杨媪手中,想传个信给杨媪,让她提前等着,一点都不难。
只私库里的绸缎要做手脚没那么容易,好在傅绫罗有私库的钥匙,还管着墨麟阁起居,到底也不算太难。
宁音见到杨媪和杨媪身边那丰腴的管妇后,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冲傅绫罗眨眨眼,拉着管妇出去说话,两个人正好替傅绫罗守门。
“棠儿!”身形瘦削高挑的杨媪疾步过来,握住傅绫罗的手不住摩挲,带着细纹的眼角起了晶莹。
“我棠儿怎又瘦了这么多?”
杨媪是北地人,性子爽利,为人跟祝阿孃有些相似,只是行事说话更温和些,就是嗓门大。
眼下压着声音,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更难过,“都是杨媪的不是,派去北地的人迟迟没传来消息,无法让你被亲人接出府,生生叫你吃那么多苦。”
傅绫罗赶紧替杨媪擦眼泪,哭笑不得安慰她,“杨媪别这么说,叫阿孃知道该骂我没心肝儿了,上好的燕窝和补品吃着,我哪儿受过什么罪?不过是苦夏,天儿一凉,我胃口好了,自然就会胖起来的。”
杨媪点头看她,怎么都看不够。
她亲手接生的小女娘,从襁褓就跟亲孙儿一般伺候到九岁,从小就胖嘟嘟的,大了却瘦成这样。
就算是山珍海味顿顿吃着,杨媪都免不了心疼。
傅绫罗靠在杨媪身上,软软撒娇:“我知杨媪最心疼我,只是今日王府里还有事情要忙,我先带着布匹回府,近些时日许是出不来,铺子就劳杨媪帮我多盯着些。”
杨媪特别吃傅绫罗这娇软小动静,没口子应着,“好好好,杨媪保管给你盯好,底下人一个大子儿的便宜都占不了去。”
傅绫罗的铺子对待管事和伙计都大方,四时八节都少不了赏钱和酒肉米面,也就不许底下人再捞油水,大家都知道她的规矩。
她不拒绝杨媪的心疼,笑道:“好,回头王上宴客若剩下好酒,我叫人送出来,与你们吃酒。”
两人说话一炷香功夫,挑选布匹多用了些时辰,早上出府,忙完差事也差不多要午膳时候了。
杨媪止不住叮嘱:“回头我去寻些北地的食材,再寻个能养露天身子的地方,叫你好好泡上一泡,你阿娘早产,身子弱,小时候就是这么养着的,到时候杨媪定给你把身子骨养好了。”
傅绫罗目光闪了闪,定江郡能寻到北地食材的地儿,靠近林南郡,也就是在定江郡北。
泡汤……靠近山林才有汤泉,那就是定江郡以西,那边有些许硫磺矿藏。
杨媪已经置办好了宅子,在定江郡西北的山脚,能露天泡汤,定是个隐秘之地,外人轻易寻不得。
她心下松了口气,笑着点头,“杨媪说得我心动极了,等过些日子天气凉下来,我与祝阿孃一起去可好?她也是北地来的。”
杨媪拍拍她的手,笑着一口应下,“都来,都来,杨媪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把你们伺候好。”
傅绫罗笑眯眯应下,隔着帷帽与杨媪告别,去乘马车。
只马车刚放下脚凳,她还没有动作,突然从背后撞过来一个人,力道不大,就跟鱼一样闪开了。
*
傅绫罗愣了下,以为是武婢不小心,毕竟这么多人守着他,估计得是蚊子才能穿过武婢撞她身上。
谁知,还真有个熟悉的蚊蝇,声音清朗若皎皎明月,好听得很,“傅长御,又见面了。”
傅绫罗顿了下,转身,语气轻飘,“很巧吗?”
岳者华笑着道非也,“我蹲在附近快两旬了,不巧,再等下去,花楼里的阿姊们都快成自家姊妹了。”
傅绫罗挑眉,“岳御史等我,不会是要继续讲道理吧?”
岳者华笑得温和肆意,“跟傅长御讲一次道理,只怕要脱一层皮,观南不是个不长眼色的,不会如此讨人嫌。”
他目光含笑扫了眼布料铺子上的纪字幡,笑得更为灿烂,“没想到傅长御嫁妆都归了王上,竟还想着撒手躲桃花源里逍遥去?这倒叫观南大吃一惊。”
他才思敏捷,过目不忘,没有南地堪舆图,到定江郡的这近两月,天高地阔走上一遭,也都铭记于心了。
杨媪话里的意思,不光傅绫罗听得懂,他也懂,觉得傅绫罗这女娘着实是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到,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他这眉梢眼角就灿烂到停不下来,暗处阿钦都没眼看他这傻样儿。
傅绫罗不与他说套圈的话,只淡淡问:“岳御史拦住我,就是为了威胁我?”
她并不怕王上知道她见过谁,说过什么话,狡兔三窟,没离开定江王府之前,谁又能肯定她一定要去那桃花源呢。
岳者华见傅绫罗有些炸毛了,摸了摸鼻子,嘿嘿笑:“傅长御别误会,观南绝无可能威胁一位巾帼女娘,我自个儿都挣扎着想要个自在,何苦拖别人下水,不能够。”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想要快活些,着实不容易啊,我这来了定江郡许久,王上一直在边南郡不回来,回来了替拜帖也难拜见,我戏台子都没处搭,为了保命,少不得得借傅长御来传个话。”
傅绫罗心想,我自个儿的话都不敢跟那人说,替你传话,你能替我挨打吗?
可岳者华那句‘挣扎着想要个自在’打动了傅绫罗。
虽然知道这人嘴里没几句真道理,但他温和从容说出口的话,总叫人忍不住惺惺相惜。
尤其他病愈后,人还是那么瘦,可病态不显,只更显风流,明明满嘴都是流连花楼,眼神却干净的孩子似的,叫人讨厌不起来。
是个真狐狸,道行也真真不低。
傅绫罗心头泛起微微涟漪,起了心思,岳者华想利用她,她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嘛。
这绝不是个好东西,好在,她也不是。
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巧合’,不怕再多一个。
想到这儿,傅绫罗掀起帷帽,勾起唇角露出个甜软笑容,“岳御史所请,绫罗倒是可以答应,可我很好奇,你就不怕我与王上算计你?”
岳者华眸子微缩,映在眸底的笑太好看,狡黠都是澄澈清明的,他心窝子又止不住跳乱了节奏。
“能被娘子算计,是岳某的荣幸。”岳者华垂眸拱手,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从娘子身上,观南起了前所未有的情思,不敢以此唐突了娘子,只不想放过这点子缘分。”
他确实对傅绫罗有种不一样的感情,说不上是一见钟情,甚至还带着功利算计,可他分明感觉出,他们都是一类人。
甜言蜜语,多是谎言,百般筹谋,渴望的不过是做个快活的骗子。
见到这般女娘,像是照镜子,那股子无法自抑的心动,大致是因为太喜爱自己?
他一双温润眸子定定注视着傅绫罗,浑身上下不带任何攻击性,语气柔和:“即便缘浅,观南亦舍不得错过,但留回忆,也是观南之幸。”
傅绫罗收了收笑,这话真切,她垂眸福礼,并不接他这份衷肠。
但甜软的声音轻得奶狐狸一样,钩子都飘散在风里,“绫罗之愿,从不是与任何人的回忆,只愿桃花源处,几许不会从手中溜走的风月,能捏在掌心,便是大幸。”
岳者华愣了下,若有所思地笑了,“傅长御,王府再会。”
不能溜走的风月……好家伙,傅娘子这是准备迎个倒插门,还是得由她拿捏的。
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岳者华心里有点兴奋。
他尝试过这世上许多许多事,看过太多风景,还没尝试过入赘呢。
待得傅绫罗离开,阿钦才走过来,“五公子,咱回吧?您在花楼煎熬了这些时日,人也见了,好歹回去睡个好觉。”
岳者华喜欢流连花楼,温柔话儿一箩筐,心疼那些花娘也是真的,或者说不得自由的,都能得岳五公子心有灵犀的真心相惜。
但他不喜用身体疼人。
他还认床,睡在陌生地方,成宿成宿睡不着,只能白日在丝竹声中,艰难眯一会儿。
身子不康健,却偏要在这里等人,已经十几日没怎么睡好。
岳者华笑得浑身轻颤,挥挥手潇洒转身,“傻阿钦,你家公子我哪儿有时间去睡觉,走着,先去牙行。”
阿钦满头雾水:“去牙行作甚?咱不缺仆从。”
有啥活,他和其他几个护卫不都干了吗?
“哦,我打算自卖自身,捧着卖身契去撬个墙角。”岳者华笑道,说得跟自己要去卖颗菜一样。
阿钦:!!!公子已经疯成这样了?!
*
等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好一会儿,傅绫罗才掀开帘子,看着岳者华肆意欢喜的背影,明显不是回御史府的方向。
她也勾了勾唇,笑着放下帘子。
也就没看到,角落里,卫喆捏着鼓痛的额角,听到岳者华的话,脸白得像是见了鬼。
回到墨麟阁,卫喆对纪忱江禀报的时候,恨不能直接把脑袋戳裤.裆里。
先前卫喆听阿兄说,王上笃定岳者华不老实,也笃定阿棠会上钩,还顺便会给岳者华下钩子,为自己跑路增砖添瓦。
卫明在主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是千防万防,不惜惹傅绫罗不高兴,都要杜绝这个可能。
卫喆也不信阿棠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师妹是个聪明人。
他甚至觉得,王上再深不可测,在感情上也是个青瓜蛋子,总有错眼的时候。
没想到,还真被王上给算着了。
身为铜甲卫首领,卫喆第一次说话这样没底气,“王上,阿棠她,她年纪还小……”
“不小了,心眼子也不少。”纪忱江端坐在书案前,眉目冷淡道。
见卫喆还要说什么,纪忱江捏了捏鼻梁,看得出压着火,“行了,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
他直接吩咐乔安:“不要让她察觉,掌灯后,让她到寝院见我。”
这小女娘,是欠点收拾!
傅绫罗从铺子里带回了布匹,直接给了乔安安排。
用过午膳,心情不错地歇了晌,她起来继续抄佛经。
祝阿孃的生辰在中秋前十日,还有不足一月,她准备多抄基本《长寿经》,供奉到小佛堂里去。
一直抄到天光暗下来,宁音进来掌灯,“娘子,今日天不算凉,厨下用龙眼熬了些甜汤,还有新鲜菱角做的花糕,再来一碗鸡汤面如何?”
傅绫罗知道这时节燥,还想来碗绿豆汤,刚要开口,就听到乔安在外头出声。
“傅长御,针线上送来了王上的吉服,花纹样式不少,王上请您去寝院说话。”
傅绫罗心里那根弦蓦地紧了紧,她刚出过府,见了人,王上就来请,能是为了花样?
她又不是傻子。
傅绫罗细细抽了口气,语气平静问道:“我今天吹了风,有些不适,明天上午过去伺候,也来得及吧?”
“若您不舒服,不如请府医过来给您瞧瞧?”乔安立马回答,“王上明日还要见客,只怕不得闲,请您现在过去。”
傅绫罗和宁音对视一眼,主仆俩眼神里都有些叫苦不迭。
一个撑着矮几起身,语带悲切,“宁音姐姐,你记得……”给我烧纸。
一个接话接得尤为利索,“给您烧热水,我懂!马上去,叫阿彩扶您过去?”
傅绫罗:“……”都是烧,好像也没啥区别。
*
比边南郡老宅大一半的寝殿,同样不甚明亮,纪忱江好像一直都不喜欢太明亮的地方。
在昏暗中,多出来的这点子空旷,像极了傅绫罗的内心,冷风嗖嗖刮,心底淡淡凉。
这种不妙的预感,让傅绫罗一上来就没硬气,十足乖顺会讨喜,声音比灵沙臛还甜软,“长舟……”
“嗯,过来,看看我画的如何。”纪忱江声音温和,甚至温和得有点像岳者华。
可岳者华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攻击性,能叫人不自觉放松。
但眼前这目光淡然,浑身惫懒的高大儿郎,即便温和得亲爹似的,也让人心底发寒,浑身叫嚣着想跑。
只是,被那双深邃凌厉的眸子盯住,咦呜呜……傅绫罗不敢,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挨过去。
这次,纪忱江甚至没将人揽入怀中,只握住她的手,轻轻拉她坐在身旁。
“看看,我特地请了画师,将南地所有风花雪月的册子都画出了场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画不出。”
纪忱江温和笑道,眼神不疾不徐从傅绫罗身上扫过,声音低沉勾人,男妖精似的。
“面容空置,是我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只要想到这是我和你,不管何时,何地,何情,竟都没有病症出现,阿棠真的旺我。”
纪忱江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在傅绫罗红玉耳垂上划过,而后是脖颈,褚色女官袍的斜襟褙子,云纹间片裙……
最后,白皙小巧的棉袜被他控在掌心,顺着细棉纹理,仔细翻看过软白木槿纹的绸衣,顺着娇弱荷杆,停留在圆月,爱不释手。
直叫傅绫罗浑身微微发抖,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心里呜呜的厉害,她不是又要挨打了吧?
“阿棠怎么不说话?”纪忱江还好心歪着头,唇角贴在已经红透的耳畔,“还是你不满意?阿棠放心,还剩三分之一我就看完了,最多月余,定能叫你满意。”
傅绫罗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王上,我错了,你听我解释,岳……呜!”
只提起旁人一个字,傅阿棠就闷哼出声,眼泪滚烫从眼角落下,只能哀哀看着纪忱江,不敢再说一个字。
他缓缓低下头,擒住说不出话的小嘴儿,“我问的是,画如何,你叫错了名字,也提起了不该提的人,女君觉得,此错当罚否?”
傅绫罗只呜呜哭着摇头,眼前晕得好似身处密林之中。
林深见鹿,水清见底,鹿低头的瞬间,鹿角就已经有了令人惊悸的攻击性。
她从没有如此示弱过,却恨不能自己更惹人怜,好叫陌生的鹿角不要急着定池塘里的花儿,不管是哪一朵,都还没彻底绽放呢。
她真的怕疼。
“阿棠,我会遵守赌.约,你告诉我,你会吗?”纪长舟衣衫整齐,吻却落在凌乱的荷花池,即便每一朵花都怕得微微战栗,他也并未太收着力道。
傅绫罗不吭声,眼看着鹿角要彻底摧.残池子里花,才呜咽喘着点头:“阿棠会,会的。”
“即便有蚊蝇勾着你换个池塘?”纪忱江好整以暇贴着软.腻香馥问,坚定搅乱一潭池水,“你若骗我,会疼,阿棠最怕疼了,是不是?”
傅绫罗死死忍住低吟,眼角泪水流得汹涌,不疼,却哆嗦得像是被砸碎的红玉,每个纹理都闪烁着迷蒙的光泽。
她恍恍惚惚在飘**中觉得,她和纪长舟一定有一个疯了,不然她为何会觉得,好明显一个混账,怎么还说出了虔诚的卑微感呢?
她闭着眼不肯看她,咬紧牙关忍住羞恼,努力将话说囫囵了,“是,我不会骗王上,阿棠最怕疼,也不敢骗王上。”
“岳者华想要利用我,利用王上来做戏,意图保住岳家清名,保住自己性命。”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意图行离间计,引起京都忌惮,王上也想让京都措不及防,乱中出错的,对吗?”
纪忱江抱起她,往床榻去,漫不经心点头,“是,我们阿棠最聪慧。”
傅绫罗几乎要死过一回,说不清是汗还是眼泪,叫她的头发凌乱沾在额角,唇畔,狼狈得不行。
她浑身都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柔弱,让人只想喊着娇娇儿揉入怀里,纪忱江也是这么做的。
“纪长舟!”傅绫罗死死拥着绫罗绸的被子,哭喊,“你,你不能言而无信!你说过没看完之前,不会伤我的。”
纪忱江毫不费力将被褥扔开,里面裹着褚色袍角,细白软绸。
他动作不疾不徐将黑底金边的袍子扔过去,与褚色和白绸纠缠,深邃冷冽的目光淡淡睨着眼前盛开的红玉牡丹。
“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我知阿棠从不信我,不如就让我证明一下,我所言不虚。”他将红玉困在方寸之间,声音愈发低哑。
笑意不显,带着让傅绫罗想要尖叫的危险。
“我画到第一百八十式了,其中有七十六式都不会让人疼,我们来试试看,阿棠就知道了,我不会骗你。”
傅绫罗不想试,她只想拿回被褥里的褚色和白绸,立刻撒丫子跑。
只纤细打抖的荷枝刚伸展,就被坚定摁在床沿,连求饶都被堵回嗓子眼。
灯火摇曳,确实没有痛,只有爱意深沉,几乎将人溺毙在这夜色中,徒留无用的倔强泣诉。
“呜不呜…混…咦呜…蛋啊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