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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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掌灯时分进入纪忱江寝殿, 到隐约听到二更的梆子,足足两个多时辰,令傅绫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只是她, 甚至床榻和只着了绸裤的男人,也都似淋过一场大雨, 寝殿中潮得能起雾, 让人怀疑, 怕是再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哦,倒不是纪忱江在幔帐里跟在战场一样勇武。

前一次傅绫罗太羞涩, 没彻底掌刀, 这回被逼着学武,从最简单的招式开始, 嗯……快得令傅绫罗害怕自己会被掐死。

岂料纪忱江并不尴尬, 慢条斯理地知耻而后勇,可算没白费亲手画了那么多图, 傅绫罗只恨长卷上花样太多。

切磋起来,一次比一次时间久,这人还要一遍遍扪她的心问——

“喜欢泡汤?落山那边有王府的别庄, 不必令置庄子, 到时我陪你和阿孃一起去。”

“至于岳者华, 我知阿棠聪慧,只是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觉得我无耻吗?”

“蜜糖,你连我的脸皮都比不过, 况论是他,你怎么想的?”

“嗯?听不清, 乖蜜糖,再说一遍。”

傅绫罗于晕眩恍惚中,被逼着好阿兄,情哥儿,亲夫君没口子的喊了个遍,心都要被扪碎了,难.耐如鱼困浅滩,浅浅吊着一口气,始终不能解脱。

这人还嗯,嗯个屁啊呜呜……傅绫罗心里骂着脏话,忍不住眼泪,更忍不住哭声,只能哀哀求饶。

“我错了,呜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若想要筹谋,不会跟杨媪在外头说话,我没那么蠢,嗯……沾茶水写字暗卫也发现不了。”

“你饶了我,呜呜……岳者华主动碰上来,我身为王府长御,忠心主君,竟也成了错吗?”

“我没想跑,长舟,我疼……”

其实不疼,只是依然感觉小命都要没了。

如纪忱江所言,除了不疼,这人手把手教她,十几个样式轮番精心描绘,傅绫罗品出了太多滋味。

一点点被碾碎的红玉牡丹,红着眼眶服了软,终于听到了叫水的吩咐。

她艰难喘着气,跟个小乌龟似的,慢吞吞翻身,缓缓藏起满池春.情,无瑕生出什么羞涩心思,只觉松了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

不过,这口气松早了。

宁音和乔安早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比先前侍寝的夫人那动静要羞人的多,两人听得面红耳赤,但都不算意外。

宁音涨红着脸儿叫阿彩回去取洗好的女官袍子,她听到娘子的抽泣了,只心疼娘子遭罪。

乔安则咧着嘴笑个不停,比自个儿洞房还高兴,他盼这一天盼了快十年!

等到里头叫水,甭管俩人什么心思,都迫不及待赶紧进门伺候。

哪知刚进门,就听到纪忱江慵懒着沙哑嗓音吩咐:“东西放下,你们出去。”

宁音心下一惊:“王上,我来伺候娘子沐浴。”

乔安闻到屋里似麝非麝的味道,烧着脸皮子笑:“那啥,床榻也得收拾。”

纪忱江淡淡看他们一眼,面上带着几许餍足表情,脾气还算不错,“先不必,出去。”

宁音和乔安俩人满头雾水出来。

“难不成,王上要伺候……”宁音小声猜,只是怕里头主君听到,不敢说全了,她觉得这猜测有些太过。

可王上总不能叫娘子自个儿沐浴吧?

乔安跟着主子看过了那些书,这会儿已经非昨日阿蒙,勾唇笑得格外**漾。

“那有什么的,说不准王上兴致高,这净房也是个好地方,由着他们折腾呗。”

宁音:“……”合着不是你家主子你不心疼!

娘子身子弱,又是头回,这么长时间……哪儿还遭得起啊!

她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急得不得了。

这会子她倒跟傅绫罗有了同样的想法,王上再折腾,也别烧热水了,指不准得给娘子烧纸!

王上简直……宁音恨恨咽下大不敬。

不是人!简直是个混账!傅绫罗提着心肠,战战兢兢被放入温热水中,眼泪汪汪在心里替宁音骂出来。

她浑身无力,坐都坐不住,软软靠在桶沿,被棉巾擦在身上,轻轻一碰就抖得厉害。

纪忱江还笑,“在心里骂我?这伺候了女君床榻,自当伺候全了,也好检查检查,有没有叫你疼,省得女君不满意。”

傅绫罗偏头不看他,趴在浴桶上,手脚都缩在水中,咬着唇瓣无声落泪。

“看样子伺候的不好,女君见谅,下回小子定伺候得更周全些。”纪忱江戏谑着言辞,轻轻拽出她的手。

而后纪忱江吃惊发现,他皮子最嫩的地儿,也叫她掌心通红蔓着月中月长。

这叫纪忱江笑不出来了,只心里无奈,这娇娇儿着实也太娇气。

他伸手进浴桶里,傅绫罗惊慌失措,哭喊出声,“纪长舟!我不要你伺候呜呜……”

说是出声,其实嗓音已经哑了,沙哑的声音呜咽起来,像是垂死挣扎的小兽,可怜至极。

谁能想到呢,这没侍寝,比侍寝还难熬。

刀迟迟不肯出鞘,令她不得不立于刀尖,穿行往复,迟迟不休,不见血,却刀刀刺骨。

她再也不想要小子身畔伺候了,什么快乐事,什么欢喜滋味,通通都是骗人的。

过了今晚,她再也不惦记,往后做个姑子就挺好。

纪忱江探得荷杆也月中,比娇嫩手心月中得还厉害,刀又见张扬迹象,憋着的那股子气却落了下去,心里只懊恼自己折腾太过。

他连生气想收拾这小女娘,前头都要加个‘点’字,无奈一碰上这红玉牡丹,果真还是无法自控。

他抚着傅绫罗青丝,语气难得温柔:“是我不对,我叫你气着了,有些失了分寸,往后不这般孟浪。”

傅绫罗流着泪不吭声,无论如何都不肯叫他碰自己。

纪忱江叹气,“你听话,你不能泡太久,洗过我送你回去。”

傅绫罗身子僵了下,但凡她还有一点力气,都要硬气地拒绝。

只是月退侧酸得厉害,浑身也还抖着,宁音这会儿进不来,她想早点回去,只能由着这人。

纪忱江也不逼着傅绫罗非得说话,他只捏着棉巾,规规矩矩替她擦拭。

心里的无奈化作真真酸涩,力道却是轻如羽毛,怕伤了她,怕她给了身子就走,也怕真要了她,还没能完成要做的事之前,会叫她受旁人的气。

可傅绫罗呢?软硬不吃,只想着远走高飞。

想到这儿,纪忱江眼神发暗,语气带着不动声色的危险,“阿棠,我不舍得你疼,也不舍得你受任何委屈,只盼你也能心疼我一点,好不好?”

傅绫罗垂着红月中的眸子,遮住眸底讥讽,依旧无声流泪。

怎么听话?又还要怎么心疼他?

若真如他所言,她傅绫罗只怕就真成了家养的狐狸,没了主人就会死的那种。

直到被抱回她自己的卧房,纪忱江还要替她上药,傅绫罗咬着牙,泪落得愈发急促,怎么都不肯。

纪忱江只能叫宁音进来伺候。

*

宁音心惊肉跳进了门,看到娘子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子,那漂亮的脸蛋儿都哭得处处红月中。

哦,唇说不定……不是哭的,宁音替傅绫罗上药的时候,脸烧得厉害。

“娘子,可要问府医要避子汤?”

宁音知道娘子不愿意生孩子,而且还什么名分都没有呢,这会子有了身子算怎么回事。

傅绫罗摇头,沙哑着嗓音道:“没侍寝。”

“啊?”宁音震惊,“这,这还没……”

那侍寝得什么样儿啊?

独剩主仆俩人的时候,傅绫罗就不再流泪了,身体和脑子都冷静下来,想起在纪忱江寝殿发生的事情,羞恼情绪后知后觉汹涌。

那个混账,除了没正儿八经卸甲入库,几乎什么混账事都做了。

傅绫罗仰着头,微阖着眸子让宁音在脸上涂药膏,咬着牙冷静吩咐:“你不必守夜,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过来。”

宁音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娘子可能斗不过王上。

祝阿孃说的对,论心眼子,娘子还差点道行。

可她也清楚,娘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亏已经吃了,这会子不卖一卖可怜,找回场子,那就不是傅家阿棠。

*

夜半三更,宁音去跟阿彩一起睡,纪忱江能不惊动任何人扔长卷进来,钻进香闺的床自然也轻巧。

“好点了吗?”纪忱江伸手揽过娇软,一触就感觉到颤抖,心疼还是忍不住叹出口,“我不动你,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窝子疼。”

抚在芙蓉面上,一掌心的湿,比先前在他寝殿时还要厉害。

他确实没有其他动作,今晚他也算是解了馋,即便刀还未卸,却也没想再做什么。

可傅绫罗却一口咬在茱萸前,直听到纪忱江的闷哼,品尝到血滋味,才松嘴。

她沙哑着嗓音哽咽:“王上总说我不信你,你又何时信过我?”

“若我真心悦旁人,我可以明白告诉王上,我会将心思藏起来,才不会傻愣愣的由着王上搓磨。”

“阿棠!”纪忱江蹙眉,低沉着声音制止她,他不喜欢她的这个假设。

傅绫罗又恶狠狠咬另一侧,在他心上留下凶狠印记,“王上以为,不破了我的身子,就是遵守诺言?那若我在别人身.下,也如今夜一样,只要守着清白,王上也不会在意?”

纪忱江翻身困住她,手捏在脖颈儿上低喝:“傅绫罗,你适可而止!”

她最懂怎么气他。

“我为何不信你,还不是因为你总想着跑?”纪忱江压着火沉声道,“心都恨不能掏出来给你,怎就捂不热你这颗石头做的心!”

傅绫罗仰头看他,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哭得难以自制,“适可而止?果然,什么女君和小子,都只是哄人的话罢了!”

纪忱江舌尖扫了扫下颚,气不下去,无奈摩挲着纤细脖颈儿软了声音,“你现在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不怕我了?”

“我怕,怕早晚要死在王上手上。”傅绫罗嘶哑着喊,“我为什么想走,王上不知道吗?”

“我心悦王上,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我怕跟我阿娘一样,眼里心里都是阿爹……若你有个意外,我该怎么活下去?”

“纪长舟,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离开你,我只是想活……”眼泪汹涌,将十分心碎哭出了十二万分。

“我不想跟阿娘一样,可怎么办,我没那么坚强,呜呜呜……”

纪忱江被她这番逼出来的话镇住,夜色中小娘子出乎意料的坦诚,令他头一回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措。

打是再下不去手的,骂也舍不得,含在舌尖都怕化了。

这般水做的娇娇儿,除了哄,除了妥协,还能有何办法?

他用前所未有的小心将人拢在怀中,长叹一声,“是我不对,阿棠想走……那就如你所愿,你等我从南疆回来,安置好了再离开,我也能放心些。”

纪忱江替傅绫罗擦着眼泪,吻轻柔落在她发心,被她哭得什么脾气规矩都忘到了脑后去。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不拦你了,好不好?”

纪忱江翻个身,虚揽着娇软,手心在傅绫罗发间,带着安抚力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到我书房吗?那时我对你的不耐烦,是害怕从此有了软肋,我这一路艰难,若被人抓住弱点,也许会功亏一篑。”

傅绫罗愣了下,“那你为何还……”

“阿棠,要是人能控制自个儿的心,我也不会想放你立女户后又食言了。”纪忱江苦笑,“阿棠,求你等等我吧。”

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纪忱江语气认真:“我放你离开,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我若真死了,你余生也能自……”

傅绫罗猛地捂住纪忱江的嘴,“你就是欺负我心里有你,不许说丧气的话。”

纪忱江手轻滑过柔软的脸颊,泪已经干了,他在黑暗中轻笑,“好,不说,阿棠可是答应了?”

傅绫罗红着脸喏喏道:“我不是与王上打赌了?愿赌服输……”

太累了,哭也耗费了大量力气,傅绫罗一放松下来,话还没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纪忱江低头,仔细看着怀中恬然睡过去的娇软,紧紧拥入怀中,似是要将那身影映入心底,揉.入骨血。

身体的靠近,还有今夜这番坦然,似乎连心都贴近了,他心底终于漾起甜,压下过往的苦。

*

过后两日,纪忱江如自己答应的那般,没再到后头来,也不叫卫明再拦着傅绫罗。

各地使节都带着礼到了定江郡,临南郡和汝南郡的郡守亲自前来,许多礼单都送到了傅绫罗这里。

“娘子,岳御史送了礼单过来,特地叮嘱送到您这里来。”宁音抱着个木匣进门,眼神带笑。

“铜甲卫直接就送过来了。”

看样子,娘子与王上虽然没动真格,娘子却明显歇了离开的心思,王上也待娘子亲近了许多。

现在卫长史都没叫人再拦娘子进出,那些暗卫也都不见了,怎么看怎么都是和美迹象。

傅绫罗懒洋洋靠在窗前,打卡木匣。

岳者华除了以岳氏世家子的身份给定江王送上贺礼,底下还放着一张格格不入的身契。

奴名岳观南,牙行是定江郡最大的牙行,还是死契,不要一分银钱,就这么送到傅绫罗手上。

宁音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乖乖,这岳御史也太豁得出去了。”

她皱着眉纠结的不行,“这若是被王上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

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一个南地顶天立地的战神,争着抢着要给娘子当仆从,这真是叫人左右为难啊哈哈哈……

傅绫罗见宁音咧着嘴皱着眉,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将那身契拿出来递给宁音。

“去,将身契给王上送过去。”

宁音呆住:“好咧……嗯?娘子确定?”

傅绫罗面颊绯红,耳根子都染了深粉,娇滴滴嗔宁音:“有甚好惊讶的,我与岳御史多说几句话,王上醋缸子都要翻天了,给他送过去,也好叫他知道我的心意,我才不是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宁音:“……”说实话,你俩这怼来怼去的情趣,着实有些叫人费解。

非要打一回才肯坦白心意,非要闹个昏天暗地,才肯甜甜美美,那闹来闹去,图啥?

宁音不懂,但娘子这番衷肠还是要一五一十跟乔安说的,不能叫娘子的心意落空了地方不是?

纪忱江在书房,刚送走豫州来的使节,就看到岳者华那张身契,冷笑出声。

“我说什么来着?”

卫明在一旁赶忙解释:“两人才见过两三次,说他心悦阿棠,那不能够,岳者华可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

纪忱江摩挲着扳指,半垂着眸子惫懒看京都送来的消息,不置可否。

乔安嘿嘿笑着将宁音告诉他的话说给王上听,“我觉得,傅长御的心明显在王上这儿,就算岳者华有心思也是无用。”

“岳者华敢送这个入定江王府,想必是知道我的心思。”纪忱江面色更冷淡,“他这是通过阿棠告诉我,他不在乎被利用。”

“我能叫圣人误解他,他也能通过接近定江王府来请功,这是笃定圣人信他,能靠国士之才拿下南地。”

靠着一身装出来的无害模样,实则猖狂至极,也就只有小女娘才会被他那身皮子蒙骗,哼!

卫明偷偷松了口气,只要阿棠和王上别再闹将起来,他就能多活几年,好好走完这盘大棋。

冷静下来,卫明笑吟吟道:“他有国士之才,咱也不是庸人,京都送消息来,说圣人最近身体不适,大致是因南地的消息惊疑不定,气到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狠厉,“府里大多探子处置了,留了几个藏得深的,王上礼贤下士与岳者华和气些,他们必会将消息送入京都。

京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只要消息送过去时,有耳边风吹着,任岳者华多有才能,也防不住皇庭里那个气昏了头不是?”

“此事你来办就是了,我若出面,反倒过犹不及。”纪忱江意味不明地哂笑。

他自始至终都没碰那张身契,跟岳者华和气?那太给他脸。

卫明和乔安对视一眼,唇角都往下压,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王上身上,闻到如此重的酸味儿,啧啧……

卫明眼底闪烁着促狭笑意,此事交给他来办,只怕少不得阿棠的帮衬啊。

*

转眼就到了大宴时候,在勤政轩举办,莹夫人和刘夫人都换上侧妃制式的宫袍,娇羞坐在纪忱江下首两端。

傅绫罗身为长御,立在旁侧伺候酒水。

封王不得随意出封地,高门世家也不便亲自上门,让人误会了立场,可来的人依然不少。

但除了北地离这里太过遥远,来不及派使节,其他能赶得及的封王和世家都派了人来。

诸如临南郡和汝南郡这些近一些的官员,都来了定江郡朝贺定江王的喜事,场面极其热闹。

定江王二十二,后宅才头回有消息,四舍五入算得上老来得子,无论底下怎么想,面子上都是好话。

甚至因为傅绫罗的惊人容貌,莹夫人和刘夫人也是娇花照水,国色天香,许多人说起来,满口子真假难辨的羡慕定江王。

纪忱江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大气模样,哈哈笑着,也不拘着礼节,很是博爱一番,叫大家的艳羡更真切些。

傅绫罗手里的酒被他揽着腰肢饮下,莹侧妃剥的葡萄也被他笑着吃下,刘侧妃盛的汤,由刘侧妃一勺勺喂入口中。

“听人说定江王不近女色,瞧他这自在不羁的模样,这名声可怎么好意思传出来的呢?”

“啧啧……定江王真是好福气,后院里百花齐放不说,跟前儿还立着洛神般的仙女儿,就算是个龙阳公子,也得醉在这温柔乡里啊。”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林南郡郡守和边南郡郡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甚至心下一点点发沉,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皇庭的掌控。

过往定江王即便瞒得好,可这人舒坦不舒坦,总会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来,俩人都是圣人的铁杆簇拥,心里有数。

现在,瞧着定江王左拥右抱,那浑身的风流肆意,装是装不出来的,难不成……定江王的病真的好了?

那皇庭怕是要震动了。

俩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傅绫罗咬着牙再一次拽下探入裙摆的手,含羞带恼瞪纪忱江一眼,眼里潋滟着自以为凶狠的水光。

这人说是不孟浪了,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众人只看得到纪忱江左拥右抱,事实上,十几年的心病哪儿那么容易说好就好。

碰到莹侧妃指尖时,纪忱江身上的刺痛重得眼前直发黑,眼中暴戾杀意汹涌翻滚。

闻到刘侧妃身上的胭脂香,纪忱江刚咽下去的汤一阵阵翻涌着想吐出来,脖颈儿青筋毕露。

莹侧妃和刘侧妃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别发抖了,还是傅绫罗眼尖,立刻过来倒酒。

纪忱江借着傅绫罗的靠近,缓了下来,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自己画过的图,想到其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某个场景,那些汹涌的不适才缓缓退下去,真像痊愈了一般。

那场景比较刺激,纪忱江佩刀硌得难受,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看到下首的岳者华,就又忍不住作乱。

被傅绫罗瞪了眼,他眸底闪过笑意,也不敢真将人逗恼了,转头去跟旁人喝酒。

傅绫罗借着莹侧妃和刘侧妃都在王上身边伺候的功夫,偷偷从旁侧退出去,到外头透气。

再待下去,她脸要烫的可以煎鸡子了。

而且,她还答应了帮明阿兄处理些要回礼的礼单。

在勤政轩旁侧的长廊上吹了吹风,吹去浑身燥意,傅绫罗便带着阿彩去了勤政轩的偏殿。

待得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傅绫罗正想回勤政轩,就听到含笑的声音响起——

“傅长御知道,身契是观南送与长御的吧?”

傅绫罗抬起头,岳者华长身玉立在门口,不往里走,免得唐突了佳人。

这还是傅绫罗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与女官袍子颜色有些像,只颜色是更深些的砖红。

年纪大一些的穿着显得稳重,老气横秋,凸显官威。

可衣裳穿在岳者华身上,倒衬得他更显白皙,气质高洁,甚至还年轻几分,隐约可窥见逍遥自在的世家子风范。

傅绫罗起身,冲岳者华福礼,也目光带笑:“岳御史知道,身契我定会送与王上的吧?”

岳者华唇畔笑意加深,抱着胳膊靠在门槛上,“那傅长御知道,我只认第一个买主吧?”

傅绫罗起身往外走,两人站在廊子上说话,“那岳御史知道,我没给银钱吧?”

“娘子难道不觉得,观南是无价之宝?”岳观南眨眨眼,状似困扰般愁道。

傅绫罗轻轻感叹,“郎君难道不觉得,虚情假意不值钱?”

宴席是午宴,此刻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盛的时候,两人在灿烂阳光下对视,蓦地都笑出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默契。

好巧不巧的,这画面就落入了端着菜肴进勤政轩的仆从眼中,自然,也落入了卫明眼中。

卫明忍不住蹙眉,他怎么觉得阿棠和岳者华有些太熟稔了?

等到周围没什么人了,岳者华才行至白玉栏杆前,回首笑望傅绫罗:“我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这是观南所求。”

顿了下,他声音更轻,“我欠了个人情,说助人一臂之力太假了,但欠了人情的那个想做什么,我心里清明,不如互相成全一番,这也是观南所愿,傅长御不必对我愧疚。”

傅绫罗翻个白眼,与他一般站在白玉栏杆前,与他并立,“岳御史还真是时刻不忘惹人怜惜,你们利用我的时候,愧疚了吗?”

也许都是狐狸,傅绫罗在岳者华面前一直都没那么客气。

她扭头看着岳者华,“岳御史对花楼的阿姊心疼久了,就能骗自己,对所有女娘都怜香惜玉?”

岳者华哭笑不得摇摇头,轻点下巴,“啧~我在傅娘子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账,竟能让个温柔小女娘这般刻薄。”

傅绫罗眨眨眼,“我第一次与郎君巧遇时,不就这般模样吗?”

岳者华定定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轻笑,“不,那时候是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现在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傅绫罗心下一紧,吃惊看向岳者华。

他笑得极为灿烂,“娘子不必惊讶我说得准,咱们其实挺像的。”

岳家如同一潭看起来光鲜的死水,内藏数不清的腌臜,早就没了北岳国士世家的清贵,权欲熏心,臭不可闻。

可那里有他在乎的亲人,挣扎不开的亲缘和眼泪,将他死死困在一个死循环里,进不能,退不能。

即便他跑来南地,依然脱不开那个名利场,似是线被人攥在手中的风筝,是起是落,全由旁人,令他的挣扎看起来滑稽至极,像个笑话。

他只能骗自己洒脱逍遥,每每在花楼中流连,用甜蜜话儿装饰心里的难过,怜惜那些同样不的自由的阿姊们。

他知,自己救不了这天下的风尘,他只寄望有朝一日能救下自己,从那潭死水中摆脱出来。

如眼前的女娘一样,任是眸底藏着多少情意,依然想要自由……应该是还想要吧?

“娘子可千万别忘了,有时候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会骗过,少不得会生出些不由自主的奢望,别叫这奢望蒙蔽了你的双眼。”岳者华思忖片刻,温声提醒傅绫罗。

他坐在勤政轩内,在底下仰望上首的定江王和傅绫罗,两人极力隐藏却汹涌的情意不作假,让他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小娘子不知,她如今眸子里潋滟着的,全是雀跃和情意,人都比先前在边南郡时活泼了许多。

若傅绫罗真能就此与定江王情投意合,花好月圆,岳者华再喜欢傅绫罗,也不会说讨人嫌的话。

可他深知,傅绫罗要的不是被困在方寸天地,余生只剩不由她掌控的宠爱。

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多渴望摆脱岳家的束缚,哪怕一贫如洗。

他缓缓笑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盼娘子得偿所愿,若有朝一日能到娘子的桃花源,于门外高歌,讨杯酒水,能得娘子垂怜,对饮一番,便是观南的大幸。”

傅绫罗心下一震,眼神略狼狈落入岳者华的双眼,他竟然懂她。

那双桃花眼里没有调.笑,没有戏谑,全是温柔认真,包容了她所有说不出的心思。

她轻轻吸了口气,认真给岳者华福礼,“借岳郎君吉言。”

*

到了晚上,纪忱江又来偷香窃玉,一进屋就抱着傅绫罗扪心问她:“你跟岳者华还挺能聊得来。”

傅绫罗听出他的酸意,红着脸推他,“是明阿兄吩咐我的呀,而且人家送了身契,我总要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某些人喝不完的醋。”

纪忱江轻哼,顺着傅绫罗那点力道占了她的床榻,人也困怀里,“说清楚用得着笑出花儿来?你从来没在我面前笑得那般好看过。”

傅绫罗轻拧眉心,这人说了随她,却还是处处都盯着她。

纪忱江见她不高兴,咬着她的唇语气发沉:“对乔安笑得好看,卫明和卫喆也没少得傅长御笑颜以对,独独我不讨人待见。”

他说了随傅绫罗去,就不会阳奉阴违,确实让她自在行事。

就是出来更衣时,见岳者华和傅绫罗并肩而立,那柔媚娇软的笑,在梦里极好,对着旁人就格外刺眼。

“谁敢不待见王上。”傅绫罗压下不虞,笑靥如花捧住纪忱江的脸,“只要王上少喝醋,对我温柔些,我也不愿意冷着脸。”

她面上被他不老实的手捏得发烫,娇艳艳的含笑模样,令纪忱江倒吸口气,刀意凛然。

纪忱江眸子暗下来,嗓音沙哑:“哦?那我不喝醋,最近喜甜,喝蜜糖可好?”

傅绫罗倒吸口气,忙不迭拦,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快不过武将的十八般武艺,咬牙切齿哼出声,绯色从脸颊蔓到衣裳里去。

“我保证比旁人都温柔,往后阿棠也把最好看的笑留给我,行不行?”纪忱江含糊着烫脸的话,伴随着啄吻,塞进傅绫罗心肠。

滚烫的气息蔓延,傅绫罗不得不仰头,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儿,声音似哭还笑,“纪长舟……你混账!”

纪长舟从未觉得蜜糖这么甜过,发根儿被拽得生疼也甘之如饴,温柔又坚定地沉迷。

这蜜糖是他的,傅家阿棠也是他的。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天高海阔,只要他还活着,傅绫罗走再远,也只能是他的。

傅绫罗看不到他眸底令人惊悸的偏执神色,又被逼着哭出来。

哭声并不难过,像极了奶狐狸打着滚撒娇的动静,叫这夜色都甜得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更不见,难.耐滚落泪滴的狐狸眼儿里,丝毫没有迷茫,只藏着更加隐秘的淡漠。

情真意切骗不过,那就**心肠,如岳者华所言,骗人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

骗自己心甘情愿沉沦,任自己被这人拽入洪流中,起伏由他来定夺,生死也在他掌控之间,连最让他介怀的离开,都乖乖等他安排。

这,总算是一出好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