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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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睿京都, 皇城内,太极殿。

“废物!都是废物!”伴随着盛怒嘶吼,阵阵碎裂声从大殿内传出, 惊起宫奴颤抖几下,又恢复了麻木面容。

就在纪忱江与傅绫罗蜜里调油的秋日里, 各路消息都被飞快送入京都, 与岳者华相关的耳边风也被吹进了圣人耳中。

圣人果然如纪忱江意料那般, 怒不可遏。

若是赶上英明君王,臣子们遇事还敢斗胆直谏。

可碰到今上这种年轻时就昏庸, 越老越糊涂的君主, 即便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也没几个敢出主意的, 都捂着耳朵当什么都不知道。

谁人不怕死呢?

圣人已连怒多日, 尤其是得知岳者华立场不坚定后,宫闱之中不知道送出来多少尸首, 连三位皇子都不敢说什么。

前几日,二皇子的母妃陈贵妃因小事触怒圣人,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被圣人罚跪太极殿几个时辰, 昏倒被抬走, 成了皇庭内外的笑话。

二皇子为表孝心,从宫门哭到母妃的甘露殿, 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太极殿内,身形高大却瘦削刻薄的老儿,一脚踹飞正在收拾碎片的宫人。

殿内处处是来不急收拾的血迹, 还有血痕呈被拖走的痕迹,整个皇庭最尊贵的寝殿内, 活似修罗场。

可这平日里能令圣人兴奋的血迹,也压不住他的怒火。

圣人狂怒依旧,“纪长舟为何会痊愈!他怎能痊愈!这些年探子都是做什么吃的,全是废物!”

“枉朕替那贱人担着言官谏言,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杂种,她都奈何不得,该死!”

“岳者华也是个混账,朕对他信赖有加,他这等同谋逆!岳家该死!”

颤抖的太极殿伴伴抖着嗓子安抚圣人,“陛下息怒,都是那小杂种的错,以往定是他故意示弱,怀了不臣之心……啊!”

话还没说完,圣人抽出龙榻旁侧的剑,捅进这宫奴胸膛,面容狰狞得恶鬼一般,“贱奴,凭你也配骂姑姑的孙儿!”

殿内还剩下的宫奴和宫婢都抖成了筛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能躲过这一劫,起码能留住命。

若惊了圣人,是真的会死,还要连累家人。

圣人的大伴崔永福利落挥了挥拂尘,让人立刻收拾干净,省得碍了圣人的眼。

这时候也就崔永福还有胆子说上几句,他收了岳者华和三皇子的银钱,总不能白收。

“陛下,奴觉得,岳者华一事怕是有蹊跷,就是为了激怒您。”

“就算纪家子有心眼子,如何瞒得过您呢,往日他吐得昏天暗地咱们的人都瞧见了的,御医也瞧了,总作不了伪。”

“眼下他若是痊愈,说不准是遇到神医,抑或干脆耍心眼子,妄图以拙劣心思蒙骗陛下,坏陛下龙体安危,您可千万别中了小人算计。”

圣人闭了闭眼,被崔永福劝得稍稍平静下来。

他长得倒不凶神恶煞,随了殷氏一族的好容貌,六十多岁了还是慈眉善目模样。

只可惜那股子被掏空的虚浮和抽搐的额角,令他像是慈眉善目的恶鬼,更叫人害怕。

他勾了勾唇角,靠回龙榻上,粗喘着气抬手。

立刻有宫婢上前,用千金一尺的云锦绸替他擦拭沾染了血迹的手。

“那小杂种素来心眼子不少,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朕的人!”圣人说着,心头怒火又起,随手拽起宫婢掐在怀里折磨。

宫婢眼含着泪紧咬牙关,咽下痛呼,只盼着不要惹了圣怒,给她一剑。

“将朕准备好的药奴送去南地,岳者华不是说有国士之才?叫纪忱江幸个药奴,对国士来说不难吧?”圣人虽怒火难消,声音却突然阴柔下来。

他缓缓揉.捏着宫婢冷笑,慢条斯理撕碎了宫装,在众目睽睽下荒.**。

崔永福顿了下,立马应诺,他不管什么国家大事,江山社稷,若不听圣人的话,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圣人呵呵笑出声,面容越发慈悲,“记得将朕的合欢醉用上,告诉岳者华,朕给他脸面,他就是国士之才,朕若不给,他算个什么玩意儿!若纪忱江死不了,就换岳家人去死!”

合欢醉是顶级催.情.药,不发泄药性不能解,燥性太过会血流不止,必得与人交.合。

平时单独服用无碍,用得都是百年药材,不会伤身,甚至能让耄耋老儿有壮年男子的威风。

可若跟独特的药引子碰在一起,毒性比见血封喉的毒还要烈,会让人自内而外腐烂而死。

圣人平时都用合欢醉,服药多的时候,能**。

他服药的第二日清晨,太极殿总要偷偷送些宫女子尸首出去。

这些年各地送上来的采女都多了不少,可皇庭之中妃嫔数量并不见多。

说到兴奋处,圣人直接以手肆虐,哈哈大笑,“纪忱江活腻了,朕这个舅祖父,怎能不如他的愿!”

“朕想留他一命,他不识好歹,那就给朕死!纪家早该绝嗣!”

宫婢艰难忍下呜咽,泪水伴着身体的血水一点点落下,唇都咬出血,仍旧一声都不敢吭。

崔永福冷漠看了眼被掐住脖子,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宫婢,冷静应下,便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的场景。

圣人连衣裳都未脱,掐着宫婢脖子将她反转在龙榻上,没有任何防备的冲进去,宫婢因窒息而起的挣扎更叫他兴奋。

很快,宫婢再也不动,圣人依旧兴致高昂,声音激动到颤抖——

“悦儿,我叫你的孙儿去陪你了,叫纪家所有人都去陪你,你高兴不高兴?”

“悦儿,朕已经立了遗旨,百年之后,叫人挖了纪家祖坟,谁都没资格跟朕入皇陵,只有你,只有你能陪着朕。”

“你怎么不说话?说话!贱人!就算你嫁了人,也逃不开朕的手掌心!”

一盏茶后,殿内再次送出一具浑身青紫的尸首,圣人的旨意也传到了在御书房代为处理朝政的皇子耳中。

“荒唐!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那药奴不是跟齐家……父皇是生怕旁人不知他对纪家做了什么,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二皇子性子急,率先起身低吼。

大皇子和三皇子不吭声,他们都知道,那药奴是他们的父皇特地寻来的,长得跟在京郊庙里,他们那位齐家表姐特别像。

父皇为了恶心纪忱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可眼下各封地的不满已经快压不住了,南疆和北戎也虎视眈眈,正是需要纪忱江杀南疆威风的时候。

可惜他们这位父皇越老越糊涂,殷家竟然还出了个情种,爱上自己的姑姑,也没少荒乱,早早掏空了自己的身子。

这若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三人都忍不住恶心。

“你们两个别以为不吭声就没事了,感情坏人就我一个人做是吧?”二皇子怒气冲冲指着兄弟的鼻子骂。

“平日里给人使绊子你们倒是殷勤,这会儿全是怂包!”

大皇子板着一张敦厚脸庞,义正言辞,“那是我们的父皇,我们还能抗旨不成?不说君臣之别,就是不孝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不待二皇子生气,三皇子精致的面上露出笑来,说话非常和气,“次兄息怒,父皇旨意不可违,但为了江山社稷,咱们替父皇多操心一些便是了。”

“叫那药奴带个把婢子伺候,再好好安排南疆那边的陷阱,总归父皇所想,只是要纪家那杂种死罢了。”

另外两位皇子若有所思。

三皇子话里的深意很好理解,合欢醉无毒,换个婢子顶替那位药奴跟纪忱江媾.合,最多就是纪忱江被算计心里不痛快,无伤大雅。

与其让纪忱江死在定江郡的**,给其他封王居安思危动手的机会,不如让纪忱江死在南疆。

三皇子转向大皇子,笑问:“长兄以为如何?”

大皇子眼神闪了闪,面容更加正气凛然,“我不如你们两个聪慧,也只能在父皇面前尽尽孝罢了,总不会气坏了父皇的身子。”

明白点说就是,他不会淌这趟浑水,可他也不会告状。

二皇子冷耻一声,他们这位低贱御女所生的长兄,最好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功夫。

他斜睨三皇子:“南疆那边我可以安排,至于那药奴,就交由三弟来操心了,毕竟你刚纳了岳家的嫡女为小妇,想必跟岳者华更有话说。”

“那就听次兄安排。”三皇子依旧笑得和气。

不管私下里三人怎么恨不能阴死对方,面上功夫他做的比大皇子还要好。

*

北地入了秋,一下子就凉了下来,露凝成霜,早晚更是冷到骨头缝儿里。

领了差事的一路人,只得裹着薄袄子日夜兼程,一路往南地赶。

可在南地,草木尚且繁盛,只早晚凉快些,秋老虎的威力比旁处都厉害,白霜那是只有冬日里才会见的东西。

半下午时候,定江郡,定江王府内,宁音抹着额头的汗从外头进来,端着个琉璃碗,一脸高兴。

“娘子您要的甜白露,特地从后花园收集来的,费了老大功夫,拿来泡茶最合适不过,您可要给王上送去?”

傅绫罗抬头乜她一眼,哼笑,“我都没说给谁,你倒是惦记着,若喆阿兄知道了,夜里非得哭出一碗秋露白不可。”

宁音被怼得脸红,跺着脚啐回去,“娘子真是不识好人心,还不是乔安明里暗里的指点,说这几日王上喜欢用甜的,过去你也没叫我折腾花露呀!”

傅绫罗:“……”

她雪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鼓着腮帮子嗔出声,“王上喜欢甜的,跟厨房说就是了,再不济跟侍寝的夫人们提醒几句,跟我说得着吗?”

旁人不知,她还不知道?

纪忱江这是被她踹下床后,好几日不敢来她面前,拐着弯儿的试探她呢。

他喜的那甜,是她身上的蜜糖,跟这甜白露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越想她越恼得脸皮子发烧,生生烧到耳根子,扭头不肯再说,却叫宁音直愣愣看傻了眼。

话说这女娘被揉.搓的多了,真就能变个样子。

纪忱江不会叫傅绫罗成为出头的椽子被人针对,也怕后宅里的‘孕信’不够被人算计的,依然三日叫人‘侍寝’一次。

没见,刚立完了侧妃,刘侧妃就‘小产’了,不知何时就被红花催下来的葵水,瞒都瞒不住。

过去是傅绫罗伺候夫人们,没纪忱江什么事儿,如今纪忱江也不叫傅绫罗沾手了。

有女卫呢。

纪云熙手底下的人忙活的时候,被‘侍寝’的主角儿,往往都在墨麟阁偏方里偷香窃玉,没干什么正经事儿。

傅绫罗有心顺着纪忱江,再说这档子事儿只要纪忱江不发狠,她也能得到几分乐趣,也就不会太过拒绝。

可纪忱江总把握不住分寸,叫傅绫罗疼,她也不惯着纪忱江的性子,急眼了说踹就踹,从不客气。

傅绫罗从小就是沉鱼落雁之貌,现下得了夜夜娇惯,那芙蓉面天真不减,却更添愈发娇柔的莹润光泽。

原本小荷才露尖尖角,现在到了收获的季节,也绽放得花瓣滚圆,打月中都没这么快的。

更别提那把子纤细,和她浑身慵懒而不知自的妩媚气场,直叫宁音都受不住,感觉鼻子底下发烫,赶忙端开甜白露的碗,生怕血滴在里头。

“将甜白露和新出的熟茶给祝阿孃送过去吧,她不是肠胃不大舒坦?就别喝春里的茶了,性子寒。”傅绫罗缓了缓耳根子的烫,柔声吩咐。

“还有,也到了吃十样白的时候,还有两日就是祝阿孃的寿辰,杨媪那里应该准备好了,你出府去取一下。”

“那日我陪祝阿孃去完庙里,回来正好炖乌骨鸡汤,加一把细面条,不用放鸡子,阿孃不喜欢。”

南地秋日没那么凉,大补易燥热,以白茯苓、白百合、白南豆、白芨、白晒参、白山药、白芍、白莲子、白茅根和白木与乌骨鸡一起熬汤,意为‘补秋’[1]。

宁音知娘子每年都要忙活这些,利落应下。

只是出门前,她还是探头小声问:“娘子,真不给王上送吗?”

傅绫罗恨恨赏她兜头一个荷□□。

送个屁,真送了,祝阿孃生辰那日,她别想起来陪阿孃去拜佛。

可她没算到,就是不送甜白露,偷入香闺的人也不消停。

夜里她刚有了睡意,就被揉.醒,含怒的话全被堵在了唇舌里,水深夜长,全变成了昏沉羞恼。

“纪长舟!你好烦呜呜……”快深秋了,傅绫罗还是盖不住被子,浑身汗如雨下,眼泪也被逼得滑落枕间。

纪忱江在水火之间,武艺高超,刀来刀往,不为伤人,只惹得自己越发不知足。

他抚着傅绫罗潮.湿的发,暗哑声声唤蜜糖,“小棠儿,过去你总跟我杠着来,我只恨自己不知该怎么哄你。如今我怎跟天天做梦一样,梦里都是你跑个无影无踪。”

“不是不信你,就是恨不能将你揣在身上带去南疆。”

尤其是京都送出来消息,圣人令人带着军饷前来,还有个能让他毙命的毒药奴。

他知道,离打仗时候不远了。

纪忱江心里不踏实,这样娇软的一团捧在怀里,怎么都爱不够。

傅绫罗仰着脖颈儿,叫这番甜蜜话烫得难将话说囫囵,心下却是清明。

哄着不踏实,不给他好脸就踏实了?这分明是贱骨头。

好不容易歇下来,傅绫罗用吃奶的劲儿推他,怕他还要造作,“王上若真离不开我,只管带我去军中,难不成南地的天,还护不住个女娘?”

纪忱江:“……”奇怪,还就真是被怼了更痛快些。

他低笑出声,替傅绫罗按酸疼的月退,“但凡有丁点的万一,我都承受不起,军中还有那么多臭儿郎,我舍不得叫你跟着受苦。”

纪忱江还好意思腆着脸亲她,“小棠儿,我就是想你哄哄我,估摸着中秋后,我就要去边南郡,再叫我多尝尝蜜糖的甜,好不好?”

他捏准了傅绫罗会心软,可傅绫罗想的是,月退都要掰折了。

她只推他,踹他,等纪忱江无奈靠在床沿,才松了口气。

她这才有功夫想,这人不管多霸道,确实对她极好。

不管自己多难受,翻来覆去折腾得不到想要的舒坦,也未破了她的身,傅绫罗确实心软。

这份心软,叫傅绫罗心酸不已。

果然,女娘动了情都是傻子,她也不例外。

藏起心底那点子苍凉,傅绫罗到底还是小声说了句话,安抚这人。

不管将来两人还有无机会见面,她永远都盼着纪忱江能好好活着,自不吝啬给他点劲头。

结果话说出口,纪忱江这会儿就起了劲儿,扑上来将傅绫罗箍在方寸之间,力道让她差点疼出眼泪。

“我没听清楚,阿棠再说一遍,好不好?好不好?”纪忱江激动亲在傅绫罗这张让他欲.生欲.死的小嘴上。

傅绫罗恼得厉害,又踹他,“你再使劲儿,等不到你走,我就要被你掐死了!”

纪忱江赶忙松了力气,还是心痒痒地哄她说刚才那句话,“等我回来阿棠要如何?”

傅绫罗脸皮子烫得想尖叫,他以为都跟他一样不要脸吗?

从里到外都吃了个遍,苦头没少让她吃,就差点真格的,就是说他回来可以来真格的,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紧抿着唇翻个身,心里骂个不休,只不肯说。

纪忱江也知道傅绫罗心思大胆,可脸皮子薄,说羞就羞,他也不强求,只刚才那点半解的馋,到底没办法浇灭心头的火气。

他就着这姿势,注意打到越发皎洁的圆月上,丹青功夫日渐增长,叫傅绫罗眼泪汪汪,再想说都说不出话来。

到了第二日,在宁音目光促狭的红脸中,傅绫罗面色如常,却忍不住恶狠狠骂出声:“回头我要养一池子乌龟,天天烧王八汤喝!王八蛋都送去前头!”

宁音还没反应过来,一旁阿彩笑得打跌,“娘子,乌龟和王八不是一回事儿,您养龟,可见不着王八蛋。”

宁音扑哧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怎么都憋不住,“哈哈哈……见不着王八蛋不是正好?哈哈哈……”

傅绫罗:“……”

笑声中,外头秋高气爽,日头正好,午后斜阳淡淡撒入室内,为软榻和矮几落下柔美清辉,美好得几乎令人不想让时光继续流逝。

可转眼间,就到了祝阿孃的寿辰日。

这一日,祝阿孃从来都是一大早起身,去庙里先给祝家人和丘家人点一盏长明灯,在佛前替他们念一卷《往生经》,用过斋饭,才会回府。

纪忱江也知道,天不亮就令卫喆准备,护卫祝阿孃和傅绫罗去定江郡东郊的远山寺。

祝阿孃好些日子没见傅绫罗了,一上马车看到傅绫罗,就忍不住愣了下。

等马车走动起来,她才忍不住感叹,“可看出来我没王上会养人了,在我跟前五年你都跟个孩子似的,在王上跟前一年不到,就真真成了女儿家,啧……我倒没想到,我养大的孩儿还有这好本事。”

祝阿孃向来敢说,一张嘴就叫傅绫罗红了脸。

她靠坐在祝阿孃身畔,只软着嗓音不依,“我要是十岁上就是如今的模样,您怕是得叫远山寺的师父一把柴火烧了我。”

“胡说八道,你觉得我舍得?”祝阿孃不客气一巴掌拍在傅绫罗后脑勺,“还是你觉得,王上能让我?”

“阿孃!”傅绫罗鼓着滚烫的腮帮子,“您就别打趣我了,叫旁人听到了可如何是好!”

卫喆轻咳几声,策马往前头几步,余光都落在坐在车辕的宁音身上。

宁音冲他挑眉,笑弯了眉眼。

卫喆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当着铜甲卫和武婢的面,总怕露出任何不对的表情,让人轻视了宁音,或者坏了宁音名声。

他愈发板着脸,面无表情打马走在前头开路。

宁音轻哼了声,倒也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逼卫喆,她喜欢的儿郎是个什么性子,她最了解。

虽然秋高气爽时候,各家女眷都乐意往寺庙里来,可定江王府这位祝阿孃每年都这个时候来,各家都是知道的。

也不是四时八节的吉利时候,谁也不会跟她抢。

路上人不算多,一路很顺利就到了庙里。

远山寺主持已经等着,客客气气陪着祝阿孃和傅绫罗一起点长明灯。

宁音借着伺候的功夫,也为卫明和卫喆的父母点了一盏。

卫喆愣了下,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情意,也有无法确认前路安危的苦涩。

一想到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要招惹了宁音,心窝子就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是个混蛋,配不上宁音。

但宁音不在意他的纠结,在祝阿孃和傅绫罗用斋饭的时候,换了阿彩在旁边伺候,偷偷拉着卫喆去没人看见的地方说话。

铜甲卫不敢靠近,只在客院外头伺候着。

从客院拱门前,到祝阿孃她们在的客院门前,都是武婢把守,没有不长眼的敢靠近。

门口站着的是阿彩和阿柳,都是祝阿孃的人。

等到斋饭用的差不多,祝阿孃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她看着傅绫罗问:“真想好了?你该知道,长舟那孩子不会轻易放弃,即便你能离开,也不一定就天高海阔。”

是的,傅绫罗唱的这出戏,戏里的主角不是杨媪,否则她确实不会在铺子外面跟杨媪说话。

也不是岳者华,她心知肚明纪忱江不喜欢岳者华,岳者华对她也没那么深厚的情谊。

真真假假,最后主角才登场,是纪忱江绝不会怀疑的祝阿孃。

傅绫罗也平静放下筷子,“阿孃,是您把我养大的,您最明白我,哪怕被找回来,我也做不到就这么成为他养在手心的花朵。”

祝阿孃如何不懂,纪忱江以为祝阿孃在他和傅绫罗之间,绝不会偏袒傅绫罗。

毕竟祝阿孃将傅绫罗送到他身边,有心疼他的私心。

连卫明和卫喆兄弟,一心为傅绫罗好,都认为傅绫罗应该留在纪忱江身边。

但他们都忘了,祝阿孃是个女人,最明白生死不由人,一切都掌控在他人手里的苦,这些是儿郎不能明白的。

祝阿孃握住傅绫罗的手,满眼心疼,“阿孃不怕别的,感情的事儿哪那么容易说清楚,我只怕你将来后悔,疼在你身,阿孃也心疼。”

傅绫罗红着眼眶靠在祝阿孃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音开口。

“阿孃,我确实心悦他,比我想的还要喜欢,若我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被他安排,受他宠爱,只记挂着他的安危。”

“可阿孃,且不说王上病愈后,是否能与我一心到白头,即便他情深,阿棠也不想重蹈阿娘的覆辙。”

她阿爹不喜欢她阿娘吗?喜欢,甚至喜欢到骨子里,万事都替她安排好,不让她惊,不让她苦。

杨婉在杨媪口中,也曾经是个北地爽朗的女娘,生生被养在后宅里,成了温室花朵。

傅绫罗从不敢承认,她恨阿爹走得早,恨阿娘不肯哪怕顾虑她一点点。

因为她清楚,阿爹是为了替她庆贺生辰才犯了错,阿娘也并非不爱她,只是受不住风吹雨打。

她含泪抬头,认真看着祝阿孃,“阿孃,不管能不能放得下,阿棠自私,心狠,绝不后悔。”

她此生可能只爱得上这一个人,也可能会爱很多人,可她更爱自己,谁也不能掌控她,叫她变成另一个杨婉。

祝阿孃不再劝傅绫罗,替她擦了擦泪,干脆利落道:“远山寺后山我置了座庄子,庄子里有密道,能通往临南郡的官道。”

“长舟在临南郡也有宅子,就与我为你选的宅子隔着一条街,灯下黑的道理你懂吧?”

见傅绫罗冷静点头,祝阿娘细细叮嘱:“那宅子里老早就住着一家子,女人是寡妇,有个病弱不怎见人的侄女,还有个年方十八的小子,死契都在我手里,就是暗卫去查,周围街坊邻居都能证明。”

“秋里多雨,哪日算准了天儿,你提前来远山寺,借着避雨的由头留宿,最好挑长舟要出征之前。”

“那时铜甲卫都忙,能伴你出来的人不多,武婢能对付。阿彩她们的身契我已经给了你,往后她们就是你的人。”

祝阿孃没指望傅绫罗会一直在她买的宅子里过活,也不问她要去哪儿,只顿了下,依旧难忍不舍。

“若你安顿好了,记得令人给阿孃传个话,若是哪天我真要离开王府,记得来接阿孃。”

傅绫罗眼泪一滴滴落下,紧紧握住祝阿孃的手,“您放心,我不会走远,有机会就会来看您。”

祝阿孃笑了,点点傅绫罗脑袋,“那还是别,十年八年的阿孃还活得起,你想跟长舟斗心眼子,若非阿孃我这心偏到嘎吱窝了,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傅绫罗:“……”虽是实话,下次您还是别说了。

两人说完了话,不想叫人看出痕迹,在客院里歇了晌儿才往回走。

等回到王府,天已经黑透,到处都掌了灯。

先将祝阿孃送回后院后,傅绫罗一回到墨麟阁,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好家伙,她连宁音都瞒着,王上不是身上揣了八百零一个心眼子,又发现了吧?

“傅长御,您可算是回来了!”乔安急得火上墙,看见傅绫罗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傅绫罗和宁音手挽着手,偷偷吸着气,瞪圆儿了眼,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傅家回来的那个下午。

虽然,宁音也饿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怕。

傅绫罗咬着牙尽量如常,“乔阿兄,怎么了?我还要去给祝阿孃送长寿面呢。”

乔安跺着脚急得直转悠,若不是定江王积威重,他恨不能直接拉傅绫罗进书房。

“长寿面等等,您快去哄哄王上,王上送走京都来的使节,吐了好久,捏碎茶盏把手都伤了,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许进。”

乔安说着,眼泪落下来,倒不是心疼的,纯属气大发了。

他略靠近傅绫罗,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陪京都使节来的有个女奴,那女奴跟……跟老王妃长得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趁着将圣旨送入王上手中的时候非礼王上,我都快恶心吐了!”

更别说,暗探送出来的消息说,这还是圣人特地准备的药奴,是为了杀王上准备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圣人老儿,简直畜生不如!

傅绫罗稍稍松了口气,不是发现她要跑就好,至于吐……这人应该快吐习惯了吧?

心里腹诽着,傅绫罗脚下却忍不住加快步伐,毫不犹豫脱履进了书房。

她不想闹出什么被摔茶盏,被砸砚台的惨事来,站在门口就柔柔开口——

“长舟,阿棠进来了。”

里面无人出声,屋里略有些酸味儿,算不上好闻。

这人一犯病就不吃东西,应该是纪忱江吐的酸水。

书房里甚至连一盏灯都没点,傅绫罗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跟个小乌龟一样慢吞吞摸索着往窗边去,想要打开窗户散散味儿。

哪知还没摸到窗户呢,就先碰到了一堵带着温度的墙。

傅绫罗小声惊呼出声,却没吓得后退,只一把抓住那高大身影的衣襟,慢慢靠近。

“纪长舟,你吓到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纪忱江呼吸并不稳,好一会儿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沙哑出声,“我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呕!”

还是不能想,一想到白日里那个画面,纪忱江只来得及偏头,又开始干呕。

傅绫罗:“…绫罗该死,王上是被绫罗给抱吐了吗?”

纪忱江被逗笑了,轻轻拍她额头,“别胡说八道,跟你没关系,你站在这里别动。”

只他一个人,怎么腌臜都无妨,军营里臭脚丫子味儿比这难闻多了。

可傅绫罗进来,他不想让她面对这份狼狈。

知道傅绫罗看不清楚,他一手推开身后的窗户散味儿,一手轻轻推开傅绫罗,准备点灯,叫人进来收拾。

只是,他刚走了一步,就被傅绫罗从背后抱住。

“纪长舟,阿棠要走了,来跟你告别。”傅绫罗小声道。

纪忱江猛地蹙起眉,怒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他转身看着傅绫罗,也不管自己腌臜不腌臜,更不管手心的伤,直接箍住那把子纤细,力道几乎能折断她腰肢。

他扬声吩咐:“乔安,滚进来点灯!”

他暂时顾不上别的,夹着吸气的傅绫罗走到软榻前放下,语气铿锵有力——

“能耐了你,傅阿棠,来,你跟我说说,你要去哪儿!”

“你这是想逼死我?就算我死了,定江王府也是你的,你哪儿都甭想去!”

“卫喆呢?叫他滚进来!一眼看不住就要上天了你!”

乔安在自家主子的暴怒中,缩着脖子点上灯,飞快将屋里的痰盂给收拾了。

卫喆苦着脸进门,满脑门儿雾水,今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阿棠又要咋上天?

去驿站安置好京都使节,匆匆赶回来的卫明,也脑瓜子疼的厉害,咋又闹腾上了?

就在纪忱江的怒火和其他人的忐忑里,傅绫罗捧住纪忱江的脸,笑了。

“我骗你的,王上,现在不想吐了吧?精神了吧?”

傅绫罗笑得愈发灿烂:“专为恶心人的女奴,怎配叫王上郁郁寡欢!我们王上乃顶天立地的儿郎,定不需要旁人安抚,以毒攻毒这法子,王上对我和宁音用过两回了,果然好使。”

众人:“……”

纪忱江:“……”

宁音扭头跑外面,肩膀抖得厉害,她们家娘子是有点睚眦必报在身上的,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