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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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火了。◎

淋浴间里, 林老板机械地把浴球上蓬松的泡沫抹到发上,十指舒展开,轻轻揉搓着发根。

她闭着眼, 任氤氲的水汽蒸腾着。

被那串数字戳到的大脑, 在这样温暖的雾气中反而清醒了几分。

从昨晚他飞去南漓找她,到现在才不过二十四个小时,但这天仿佛在她的生命中被拉得很长。

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分水岭。

从前她总不认为人的生命是多崇高的事,也不认为她的人生有什么必须过好的意义。

她从十一岁开始便丧失了自己的意义。

这么多年来,除了寻亲、为爸爸讨回公道、努力生存之外, 其他的所有空隙,只需要潦草填埋、糊弄过去就好。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戏,那么她一定就是其中为了铺垫悲剧色调而被捏造出的,面目模糊的群演。

永远得不到命运的一笔垂怜。

直到昨晚。

林循在回来的航班上睡了一觉,不期然梦到了十七岁的她和沈郁。

梦里没有那些糟心事, 她是个像程孟一样在昼山长大的女孩子,从小衣食无忧、备受宠爱。

是她曾经羡慕甚至仰望的人生。

沈郁也没经历过车祸。

他们两个都顺利读完了高中, 从一中毕业了。

梦里的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亦交了不错的男友, 过着富足、平稳的生活。

他呢,依旧上了昼大, 毕业后继承了沈氏, 娶了一位同样优秀的妻子。

他没有因为车祸坐在她前桌, 亦不曾被她吸引。

她没有借过他发带,更不曾因为自卑还给他昂贵的钢笔。

梦里, 她没有省下路费给她买mp3的爸爸。

也没有夜夜为她打扇, 拉着三轮车烤串供她上学的奶奶。

像是一个她曾经期许过的平行世界。

温馨、安稳、真善美。

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总觉得缺了很多东西,让她觉得心慌难忍、无法适从。

直到挣扎着梦醒了,恍惚间看到他垂眸坐在身边,手里拿着泛着冷光的平板。

他没有发觉她醒来,依旧在忙自己的事。

旁边的乘客开了暖黄的读书灯,光影打在他挺直鼻梁和浓密眼睫上,映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林循坐在旁边看着他许久。

直到飞机经过一片气流,开始颠簸。

那瞬间她心跳如鼓,生平第一次胡思乱想,担心航班会像空难纪录片里那样,直直地掉下去。

在那漫长的五分钟的颠簸中,她第一次察觉,她想继续活着。

想跟他一起,活过他口中的六个十年。

她想通了,她这样的人生也很好。

想想虽然这么多年都很苦,但起码,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和奶奶。

还有最好的他。

会在山风里、烟火下告诉她心动是什么样,也会风尘仆仆连夜赶来、告诉她“我爱你也是常态”的他。

可是,那他呢?

他应该,还是有遗憾的吧?

林老板揉了揉自己满是泡沫的头发,想到刚刚平板页面上那些昂贵精致的房子。

他小时候,就是在那种房子里长大的吗?像个城堡。

就像她小时候得到过的那些洋娃娃、蜡笔和小书包,后来又没有了。

总是会有遗憾的。

……

等洗完澡回到客厅,林循见沈郁姿势散漫地坐在沙发上,平板搁在一旁,正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便打着呵欠催他去洗漱。

“十一点多了,你也去洗个澡,记得拿衣服。”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把脸颊贴上他膝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好,”沈郁视线空空地在她面上落了一瞬,伸手去摸她湿漉漉的发,语气有点玩味,“那你先去把头发吹干,躺着等我。”

林循听他话中强烈的暗示意味,倏地抬起头看他。

这人这么精力旺盛么?

她想起今早迟到了一小时的原因,视线连忙从他脸上挪开:“我真不行。昨晚就没睡好,好困。”

“而且,从明天开始应该会很忙,可得养足精神。这周五《凡尘》就要上线了,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安排了几场直播预热,到时候你和琳琅大大他们都得在哦。”

听到她急切的拒绝和后续一连串的“证据支持”,沈郁觉得有点好笑,轻扯她额前碎发,促狭道:“不行什么?”

他停了两秒,慢悠悠地说:“让你等我,是有点事要跟你说,你听着就行,不耽误林老板养精蓄锐吧?”

他尾音下沉,藏了刻意的暧昧:“还是说……你想的是别的事情?是……什么?”

“……”

意识到自己想歪的林循松了口气,同时脸皮一点点烧起来。

好半天后,她眨眨眼,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因为要早点睡,所以聊天也不能太久。”

“行吧。”

沈郁没再逗她,起身去衣柜固定的那层拿了新的居家服和浴巾,往浴室里走。

关了门,封闭狭窄的淋浴房里充斥着还未散开的热气,带着沐浴露的木质香味。

以及她身上淡淡的气味。

很熟悉。

沈郁拧开花洒,长睫阖着,仰头迎上温热的水流。

许久后,他关掉水,手指触着门把手,顶着满脸水珠在湿冷的瓷砖上站了会儿。

还真有点忐忑。

他换上衣服,随意擦了擦头发,脚步缓慢地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又站在房门口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这瞬间,简直比前年寻语上市的时候还紧张。

可等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些许惶乱,却不期然听到了床头吹风机剧烈的风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十分平缓的呼吸声。

以及规律且轻微的鼾声。

“……”

沈郁迈步走到床边,探手在她身旁摸了摸,果然。

吹风机还搁在旁边,热风正对的那处床单已经被吹得发烫,可某人的发梢还湿漉漉的。

看来是头发吹到一半就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

沈郁眼皮掀了掀,连忙摁掉开关。

心大到这份上,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出过事……

他皱着眉,动作很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又把枕上湿润绵软的长发全部披散开。

这才拿了一条干燥的毛巾,轻手轻脚地帮她擦干。

又去擦她被湿发沾得满是水渍、粘腻的脖颈和胸口。

似是被他伺-候得舒服,女人的呼吸声越发绵软,温热的脸颊下意识地蹭着他手背。

像只亲近人类的幼兽。

沈郁忍不住牵了一边唇角,收回半湿的毛巾想去换一条。

刚刚起身,却听到她半醒半梦般呓语着什么。

那声音仿佛黏在嘴唇间,混杂不清的。

他弯下腰,凑到她身边仔细分辨,才终于听清。

“沈、郁,你的遗……憾,我会……会帮你的。”

“你跟我……跟我混,我会努力……带你……赚钱的。”

“我……给你买很贵的钢笔、米其林三星、好看的……衣服、气派的大城堡……你以前有的,以后……也会有。”

“……”

温热的气息直往他耳窝里钻,他僵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清浅啧了声,心尖一点点酥软,似是被温乎乎的糖水煮化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真的好甜。

只是,这可让他该怎么坦白啊?

夜很安静。

空调的热风口有隐约的声响。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轻轻拍了拍姑娘的头,俯身在她耳边哑哑应了句:“好,林老板,那就辛苦你了。晚安。”

-

之后这两天,林循忙得天昏地暗。

不仅仅是做上线前最后的打磨,还有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宣发。

剧上线前,安排参演cv直播是惯例,但之前几部的直播间也就一些追随已久的老听众会关注。

因为听的人不多,所以环节也轻松些,cv们连脚本都不用看,跟大家话话家常就好。

这次却不同。

直播间里每天都有几万人在线,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冲着“夜莺”大大来的。

甚至好几次冲上了平台热门。

周洲和汤欢都停了手头的活,跟着林循一起盯直播间。

都说从来没看过这么多弹幕。

总之盛况之下必是忙碌,林循几乎每天都忙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家。

一回来匆匆洗漱完,便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就出门去工作室。

汤老板倒是每天都神采奕奕。

她在工位上挂了个可视化表格,订阅人数每上涨一千就打个勾,一双野性十足的眸子盯着那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勾,仿佛冒着绿光。

终于忙到程孟婚礼前一天,《凡尘》的前三集连更正式上线。

这天晚上大家都在工作室。

一群人围着会议桌,在讨论第二季的策划案。

晚上六点,存在后台的剧集按时播出。

起初大家还佯装镇定,没人去看数据。

林循也十分淡定地讲着周洲做好的策划,但讲了半个小时之后,忽然忘词了,卡了足足三十秒。

她抬眸,看向周洲。

“……”

周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登上平台,看了眼后台数据。

几秒钟后,他瞳孔震了震,反复确认了好几次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大……我们上了首页滚动图推,就挨着《长耀》的海报……目前不到三个小时,后台的订阅收益抵得上之前《小蔷薇》更新半个月……”

平台的推荐力度直接和订阅量挂钩。

他们之前的每部剧,几乎都是靠着完结后的口碑一点点起来的,但在更新初期并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在平台上亦是默默无闻,别说热度最大的首页滚动图推了,能在犄角旮旯里有个字推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盛况?

这种头部工作室才有的宣传和收益。

当真算得上是泼天富贵了。

周洲再次确认完收益,又去看剧集下面的评论。

庞大的评论数量,再次令他瞪大了眼睛。

而且,竟然,全都是好评。

有夸剧本写得好,买了前三集的听众都说,剧情很精湛流畅,期待之后的更新。

也有夸制作精良的。

大多数新粉都是从平台的首页榜单上找进来的,之前从没听过他们工作室,开始在网上大肆考古。

一些老粉则扬眉吐气,科普着他们从前的作品。

“‘一只夜莺’出品,必是精品。他们就是比较低调,做的好剧真的不少了。”

“是啊,我从三年前的《命途之南》开始听的,当时他们官微只有两百个粉丝,那会儿我就觉得这家工作室以后会火,从剧本到声音都很用心啊。”

“对,后期也是,做得非常好,一些武侠背景音简直绝了。”

当然,其中大部分还是在夸两位主役cv的声线。

“琳琅大大在这部里的功底好像又进步了,好贴人设啊。”

“啊啊啊我听完三集后,把玉清子的cv扒了个遍,他居然是个新人!没作品没物料啊我去!这声线也太清冷太端方了,怎么办,今晚睡不着了,有代餐吗?”

“加一,混迹广播剧多年,算是半个业内人士。很久没听到这么令人酥软的声音了,耳朵里的老茧都掉了。不过说实话,不太相信是个新人,总觉得是某个大佬披的马甲。”

“楼上想多了吧,我不记得哪个大佬是这种声线啊,除非是大佬的伪音哈哈哈。”

“给大家指个路,夜莺大大开了微博的哟,日常会发一些自己的配音作业,可以去观望。”

“……”

周洲摁掉手机,咽了咽唾沫,咋舌道:“老大,我们好像……真的火了。”

会议室里一时响起了接连的欢呼。

一群平日里闷不做声的i人们此刻放纵地尖叫着,几年的努力和坚持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林老板唇边也带了笑。

其实都在预料中,这部剧的关注度在宣发时期就能初见端倪了。

汤欢亦笑得眉眼飞扬,对林循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关掉电脑,扬声道:“大家这几天都辛苦了,这周末好好休息。下周一聚餐,我请客,顺便发奖金。张成玉,我看你前两天不是盯上个手办不舍得买么,可以看着下单了。”

工作室里的欢呼声更大了些。

毕竟,没有比发钱更直截了当的庆祝方式了。

林循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欢欢喜喜地笑闹着。

片刻后,调了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看了眼,是孙律师的电话。

林老板拎了包,跟汤欢比了个手势,边接起电话,边往外走。

“孙律,案件又有新的进展了?”

昨天孙律师便给她打了电话,说是在赵桅的帮助下,赵一舟已经招认了。

多年前杀害她父亲的,真的是赵帆。

她昨晚听到这通电话的时候,实在太忙,只草草跟他聊了三分钟就回去工作了。

这么大的消息,她知道后心情却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波动。

“嗯,”孙律师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赵帆也招认了。审讯进行了一天,我也在场。他起初死活不相信赵一舟招了,认为我们在炸供。后来警方将赵一舟从龙湖监狱提调到看守所,父子两人见了面,赵帆才知道事情真的败露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才招认。”

“那他交待了么,”林循缓缓呵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为什么……要杀害我父亲。”

既然是赵帆杀的人,那就不可能是多年前赵一舟招供的理由,因为被发现挪用公款而杀人了。

“是,他交代了。”

孙律师顿了片刻,言简意赅地说道:“是因为他在工地上往一只流浪狗身上泼学校里偷来的硫酸,被你父亲看到。你父亲训斥了他几句,救了那条流浪狗。”

林循的呼吸很轻,步调缓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踩过一块块积着薄雪的青石板。

“……就因为这么件事,他就杀人?”

孙律师下午也问了赵帆这个问题。

他手上戴着手铐,笑得古怪,语气理所当然,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这理由不够么?他算什么?一个臭打工的,搬一天砖吃一天饭,在昼山连居民暂住证都没有,没亲没故、没钱没人,跟那条整天在工地里翻垃圾桶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一条狗,凭什么教我做人?我杀了他都嫌手脏。”

孙律师没忍心和林循复述他的原话,只说道:“像他这样的人,是典型的人格缺失、心理变-态,为什么原因杀人都是很正常的。小林,如今尘埃落定了,后续的庭审交给我,你别多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始你自己的新人生吧。”

“嗯,我会的,谢谢您。”

林循得到了答案,心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和不甘。

长达十六年的疤痕,似乎彻底地从她心口揭开了。

露出了有一些发痒的新肉。

林循脚步轻快地往前走,拐过街角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拎着盲杖,单手插兜,低着头在等红绿灯。

他晚上说要来接她来着。

她差点忘了。

隔着一个红灯,林循视线落在男人身上,看到他肩头落了薄薄的雪。

她弯了唇,低声道:“孙律,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我结婚了,等婚礼时间定下来我再邀请您,想请您当我的主婚人。”

她忽然想办婚礼了。

这个世界上,在意她的人和她在意的人,还有很多。

作者有话说:

广播剧上线啦,案子也尘埃落定了,掉马应该是下下章,嘿嘿!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