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聞人蕪緊跟著著岑景自戕這件事,本來淩雲峰上眾人都心照不宣,決議瞞著岑景的。
誰知紀棱遠道而來, 並不知道眾人的打算, 一次與岑景的交談中,無意中令岑景得知了這條消息。
岑景第一次聽聞的瞬間,當即便有如五雷轟頂,直接急急忙忙跑去尋聞人蕪,連紀棱都來不及顧上。
岑景尋到聞人蕪的時候, 聞人蕪正翻閱著一本劍訣——岑景前些天練劍時, 遇到了幾處難點,怎麽都練不會。
於是聞人蕪自然而然接過承淵劍尊的活, 替岑景指點迷津。
正好這幾日岑景時常領紀棱遊玩, 他唯有趁著岑景不在的時間裏,方能沉下心來琢磨。
往常這祖宗出去,他不出去尋, 是別想見著人的。
誰知今日, 不過才小半天的功夫, 人便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聞人蕪甚至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麽, 見人跑來, 下意識展開雙臂, 人便一頭栽進他懷裏。
“怎麽了?”聞人蕪不免擔憂。
岑景咬著唇, 渾身都在發抖,他渾渾噩噩, 像是聽不見聞人蕪的話一般,隻一意固執的去解聞人蕪的衣襟,要看聞人蕪的胸口。
聞人蕪何等聰明, 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岑景的意圖。
他按住岑景的手,低聲哄:“寶寶、寶寶。”
岑景卻像是魘住了般,他麵白如紙,什麽都聽不進去,隻抿緊了雙唇,手上動作卻不停。
見到這樣的青年,聞人蕪心裏就像是被刀割似得,他一把緊緊按住青年的手,按在胸前,一手將人緊緊抱緊懷裏。
不威自怒的雙眉皺起,不停的在青年耳邊安慰:“寶寶,我沒事,放輕鬆……”
在他的不斷安撫下,岑景緊繃的身軀,這才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隻是一雙手,仍舊緊緊攥著聞人蕪的衣襟。
“疼嗎?”岑景啞著聲。
聞人蕪沉默片刻,如實道:“不。”
確實不痛,比起心上的痛,插入心口的那一劍,倒不如說是對他的解脫。
“…怎麽可能不疼?”岑景道。
他都從紀棱那兒聽到了。
若非他師尊及時出手,三百年前,聞人蕪恐怕真要同他死一塊了。
劍插入心裏是什麽感受,死亡前究竟有多痛苦,不會有人比岑景更清楚。
“隻要想著你……”聞人蕪話都沒說完,就被倏然抱緊,他眼中閃過笑意。
“…就一點都不疼。”
岑景緊緊抱住身前的人,眼眶止不住的發熱。
隻要一想到聞人蕪差點就……
岑景心上便像是被人狠狠揪起來般。
都說世上沒有感同身受。
但在這一刻,岑景忽然就理解了,他死的時候,聞人蕪究竟是什麽感覺了。
僅僅隻是想想,他便覺得難以接受。
倘若有一天,聞人蕪當真在他麵前出意外,或許他和聞人蕪的選擇,也會一樣吧。
……
從紀棱處得知這道消息後,岑景一連數日都心不在焉,很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紀棱得知後非常懊悔,上門尋岑景致歉。
岑景隻是搖頭:“和你沒有關係”
紀棱有意替岑景疏解:“那你是為何難過?”
岑景雙目微微失神,仿若回憶般:“我隻是突然想到……”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道:“阿棱,你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的那個夢嗎?”
“夢?”紀棱回憶,終於想起來,“三千世界?”
岑景曾經確實和他提過。
夢裏,岑景因救聞人蕪而死,而聞人蕪也別有所愛,兩個人終究還是沒能走到最後。
岑景緩緩點頭,他抬手,緩緩覆在自己眼上,一閉上眼,他眼前便閃過許多曾經夢中的畫麵。
失落、絕望、悲痛……夢中的情緒接踵而來。
“人死終不能複生……”
就像是他夢中的岑景,死了,便真的再不會回來了。
“…或許,我終究還是幸運的……”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紀棱離開的當夜,岑景再度進入熟悉的夢境中。
夢境裏,八十二道雷劫落盡。
滾滾天雷仿佛終於得到了它想要的結果,雷光躍動著緩緩散開。
而聞人蕪渡劫的陣內,灰塵散盡之後,陣法中央,隱隱露出一道憔悴的身影。
正是曆八十二道雷劫成功的聞人蕪。
或者說…仙界新神。
但淩雲峰眾人,卻根本無心同這位心神周旋,他們滿心想的隻有——
小景呢?
小景如何了?
六遙衝進法陣中時,雙目通紅,他踉蹌著向前,顫巍巍道:“小景?”
無人回應。
六遙膝蓋一軟,半跪半起,難以接受:“…小景?”
九燁見情況不對,上前扶住他,目光飽含痛楚,勸阻道:“遙遙。”
卻被六遙一把甩開,六遙反手抽出劍,雙目赤紅,憤怒嘶吼:“聞人蕪!是你!”
他提劍毫無章法的刺向聞人蕪:“小景是被你害死的,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
六遙不管不顧,但九燁理智尚存。
眼前的聞人蕪,可不再僅僅隻是他們的同門,而今他天劫既度,便是這天底下唯一的神。
無人再是他的對手。
此時若是惹怒了聞人蕪,六遙和劍宗,通通不會有好下場。
九燁半是拉半是將人護在懷內,而另一邊,紀棱也警惕的擋在二人中間,防止六遙暴起傷到聞人蕪。
倒不是因為聞人蕪有傷在身,實在是……他擔心聞人蕪的精神狀況。
紀棱心中不忍,他側頭看了一眼,隻見身後不遠處,聞人蕪好似入定了般,一動不動,隻低頭,深深注視著他懷中的人。
是,他懷中正緊緊抱著一個人。
旁的人或許不知道。
但意外發生之時,他正在聞人蕪身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看到岑景衝過來擋雷劫時,聞人蕪是如何奮不顧身往上,大有寧願和岑景一起葬送在雷劫之下的意味。
隻可惜,聞人蕪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隻來得及護下岑景失去意識的身體。
或者說是……屍身。
六遙崩潰的嘶吼音遠遠傳來:“…你有什麽資格抱我師弟?把十七還給我…滾開!別攔著我,我要讓他償命!”
“你……”
紀棱有意安慰,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岑景衝過來替聞人蕪擋下天劫,是所有人都沒能預料到的意外。
但若非他此前無意中破入聞人蕪的天劫,或許一切……
紀棱心中難免自責。
他正猶豫間,另一道身影從他身邊落下走過。
“本尊來接小景。”說話之人正是承淵劍尊。
經此一遭,承淵劍尊仿佛又憔悴了數倍不止。
他快步上千,眼見即將行至聞人蕪身前,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原地。
承淵劍尊眉心就沒展開過:“聞人蕪,你這又是何意?”他語氣危險,隱隱壓抑著痛楚和怒火。
聞人蕪沒出聲,隻是抱著岑景的手不斷收緊,仿若外界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阿蕪,”紀棱看不下去,忍不住勸道,“承淵劍尊是小景的師尊。”
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權利帶岑景走的人。
聞人蕪如何聽不出紀棱的言外之意?
他冰冷鋒利如刀劍般的眼神驟然掃來,令紀棱渾身一含。
“他是我的。”聞人蕪宣示主權般道。
紀棱和承淵劍尊麵上同時色變。
便聽聞人蕪再度重複:“他是我的。”
承淵劍尊瞬間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遠處,六遙好不容易暫時平靜下來,又被這句話激的暴起,被眾人壓製下來時,他再也控製不住,崩潰的大哭出聲。
承淵劍尊閉眼,深呼吸,再睜開時,他眼中唯剩下寒潭似的冷意。
“本座再說一遍。”他緩緩道,“把人給我。”
聞人蕪根本不理,隻固執的摟著懷中人,仿佛隻要他不放手,時間就會停留在此刻。
承淵劍尊反手喚出長劍,直劈向無形結界。
但聞人蕪的修為早先便已在他之上,而今他曆劫成神,和凡修之間的差距,根本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哪怕修為高深如承淵劍尊,在真神麵前,也渺小的堪比螻蟻。
聞人蕪隻一個眼神,神劍應勢而出,不過劍身上的靈氣一翻湧,巨浪般的靈氣,瞬間強勢地推開了所有周遭的人。
紀棱和承淵劍尊,同時被遠遠推至陣法邊緣,再無法踏進陣法一步。
承淵劍尊尚有修為傍身,受此一遭並無大恙。
紀棱卻猶如被一道靈氣磅礴的重錘捶下,吐出一口血。
以聞人蕪為中心,憑空再次騰升起一道陣法,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紀棱目光茫然。
“他這是要做什麽?”六遙大聲詢問。
但無人知曉。
唯獨紀棱,像是猜到了什麽一般。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枚玉佩從結界中拋出。
紀棱伸手,接入掌中。
伴隨著這枚玉佩同時出現的,還有隻紀棱一人能聽到的,聞人蕪冰冷的聲音:
“你我的協議,到此為止。”
那聲音冰冷冷道:
“你自由了。”
下一秒,滿天即將散盡的天雷,忽然“轟隆隆”無端巨響。
陣法內靈氣凝聚的冰藍色狂風忽然驟起,將陣法中的二人層層包裹。
紀棱心驚肉跳:“聞人蕪,你要做什麽!”
但他的聲音仿佛泥牛入海,在這樣極端異常的混亂中,根本無人注意。
隨著陣法內靈氣的逐漸狂暴,天邊本欲散卻的黑色劫雲,竟隱隱又有重新凝聚的跡象。
紀棱抬頭一看,滿眼都是震撼。
六遙被不安的環境刺激道,跑過來一把揪住紀棱的衣襟,暴躁的追問:
“聞人蕪他究竟想做什麽?!”
紀棱搖頭,衣襟卻被揪的更緊。
六遙暴怒的麵頰幾乎快要貼到紀棱麵上,他語氣不善道:
“你是他的道侶!怎麽會不知道?!”
他耐心耗盡:“他究竟想做什麽?!!”
六遙音落瞬間,“轟隆隆”的雷鳴聲接連而起。
這一次,饒是遲鈍如六遙,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
紀棱失神喃喃道:“他想要,抹殺天道。”
紀棱閉眼:“為…岑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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