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棱說完, 周遭所有淩雲峰弟子,包括承淵劍尊,一時間竟都愣住。
六遙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滿眼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紀棱也被自己這個荒謬的猜測驚住了,他目光複雜。
但下一秒,他推開六遙提住他衣襟的手, 確切無疑的道:“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岑景的人。”
“哪怕…它是天道。”
“你在胡說什麽?”六遙嘲諷, “傷害小景最多的人, 不就是他自己嗎?”
他嗤笑道:“怎麽, 難道他連自己也不放過?”
——不放過。
紀棱默默在心裏道。
但紀棱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
就如同沒有人會相信, 其實他和聞人蕪並非真正的道侶, 而隻是假扮道侶的合作關係。
他是為了能徹底得到自由。
而聞人蕪, 是為了保護岑景。
原以為這段關係能在聞人蕪成神之後解脫, 誰知今日竟發生這樣的意外。
紀棱收起掌心中的玉佩,耳邊卻仿佛還回**著聞人蕪那句:“你自由了。”
他遙遙朝陣法中望去:“我有沒有胡說,你等著看就是。”
紀棱如此篤定,倒是六遙無話可說。
其實在紀棱說出那句“為岑景報仇”時,六遙心中隱隱已經有些相信。
但六遙就是看不慣聞人蕪這副作風——他小師弟在的時候,聞人蕪從不珍惜;小景為救他而死,這時候他倒是跳出來裝深情。
六遙半點不覺得感動, 他隻覺得惡心。
恨不得叫聞人蕪償命的那種惡心。
眾人三言片語交談中, 天邊劫雲速度凝結,其威壓氣勢,竟比方才更要厲害數倍。
而冰藍色靈氣肆虐的法陣之中,隱隱升起一道劍影, 散發出磅礴如山海般的劍意。
這般強大的劍意,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聞人蕪這一柄神劍能做的到。
聞人蕪左手抱著岑景,右手掌心向上一抬。
神劍驟然直破劫雲,劍身所經之處,帶出一道絢爛的金光。
但劫雲也並非等閑之輩,兩道同樣強大的氣息碰撞在半空中,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激起的靈氣波紋瞬間巨浪般翻湧開來,大半邊天空都被渲染成恢宏的金色。
新神與天道之間的對抗,凡修根本抵抗不住。
一些來不及離開的弟子,甚至就直接在靈氣餘波中化作灰燼。
而僥幸得以存活的弟子們,無一不驚恐得逃跑,生怕下一個被波及而神魂無存的人,就是自己。
而神劍與劫雲的對抗,至此方才正式開始。
六遙直到攜弟子轉移到安全區域後,眼底的震驚都尚未散去。
從紀棱口中得知聞人蕪的意圖的震撼,遠不如六遙他親眼所見。
瘋狂。
簡直太瘋狂。
縱使六遙再厭惡聞人蕪,但親眼見到凡人以一己之力對抗天道時,六遙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倏然冒出這個念頭。
“我們該走了,師叔!”
身後不知名的弟子焦急催促。
六遙最後遙遙望了一眼,旋即轉身,咬牙隨眾弟子遠去。
不過片刻間,整片區域很快隻剩下聞人蕪一人一劍,和他懷中,渾身血染的岑景。
蒼穹之中劫雲劇烈翻湧,隱隱約約,竟似凝聚成一道模糊的漆黑人形。
人形開口,劫雲應聲湧動:“放肆!”
人形聲若雷鳴,劫雲更是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能隨意操控劫雲,除天道外,還有何物?
人形怒道:“你當真要忤逆吾不成?”
聞人蕪不語,他蔑視的態度終於徹底的惹怒了天道。
“執迷不悟!”
它凶狠道:“吾念你年幼,已給過你數次機會,你不知感激便罷,仍舊冥頑不顧。”
“既然如此,吾也不必留你——”
一聲冷笑,忽然打斷天道的話。
聞人蕪眼皮微抬,那一雙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黯淡無光,隻身下無盡的死寂和…殺意。
“……機會?”
天邊的人形莫名一顫。
“…以小乖脅迫我於紀棱結為道侶,否則篡改小乖的命數……”他冷冷一笑,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天道羞怒:“你懂什麽,此乃天命!爾等必須從之!”
“天命……”聞人蕪自嘲般低笑不止,笑的天道都開始發愣時,聞人蕪驟然收斂笑意,語氣帶著令人膽顫的危險:
“…我竟不知,原來喜歡一個人,無需隨心,而是要順應命數。”
天道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嘲意:“既生於世,便要遵循天道命數!即便是新神,也不能違背!”
聞人蕪:“我何時說過要違背?”
天道暗地也鬆了口氣:“如此便好。”
畢竟聞人蕪已然成神,便與它平起平坐,可不如凡修那般好拿捏了。
不過聞人蕪竟當真能成神,這卻它的意料之外。
自它有意識來,便有意控製世界的靈氣濃度,因此近萬年來,再無一人飛升。
畢竟一個世界,曾能容得下兩座神呢。
耳尖聞人蕪既已飛升,它最好還是和聞人蕪和平共處……
天道正想著,便見聞人蕪嘴角殘忍一彎,繼續道:
“僅僅違背怎麽夠…?”
天道一凜,驟然回神,然而為時已晚。
聞人蕪不知何時掌心抬過眼前,數不盡的靈氣自他掌心中央瘋狂凝聚,化作雪白光柱直衝向上,光柱越向上越發粗壯,周遭冰藍色的靈風為光柱吸引,化作卷風隨光柱瘋狂旋轉向上,直接注入神劍末端。
神劍劍身黑金光芒大閃,而劍尖所抵的劫雲竟隱隱有破碎之態。
“我要的是…覆滅。”
聞人蕪音落瞬間,神劍金光驟然大大閃,仿若察覺到主人的死誌,神劍顫抖不已,發出嗡嗡的嗚鳴聲,然而劍身卻不斷向前,不見半分退卻。
它與聞人蕪是一體,聞人蕪死,它寧斷不獨存。
“你瘋了?!”天道大驚,“你要做什麽?”
它冷汗直下:“你好不容易成神,何苦自爆金丹?”
天道徹底慌亂:“停下!你快停下!”
但金丹自爆怎可阻攔?
岑景飄**在半空中,親眼見神劍勢如破竹而出。
接著震天撼地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烏色劫雲被一劍擊破。
劍破山河,漫天金光化作無數星點落下,整個天空都被渲染成了輝煌燦爛的金色。
岑景瞳孔猛地收縮,飄於半空之中,才更清楚明了眼前這一幕,給視覺帶來的震撼。
然而他心靈上的震撼,比眼前的隻多不少——
自爆金丹。
為了一個已死之人,數十年的修為、未來肉眼可見的無盡榮耀,以及漫長的生命,聞人蕪竟想也不想,毫不猶豫的拋棄了。
隻為了給“岑景”報仇。
這件事若是放在魔尊聞人蕪身上,岑景或許並不會意外,可偏偏,是夢中聞人蕪所為。
岑景出神間,自天空開始,周遭化作一片片透明的碎片,崩塌般逐漸剝落。
岑景驚的後退數步,這才恍然,自己是在夢中,而夢境坍塌,便預示著這個夢,將要徹底結束了。
岑景倉皇低頭去尋,金丹破碎的聞人蕪果然麵色蒼白,乃將死之兆。
沒來由的,岑景心上像是被人從中劈做兩瓣般,疼的他眼前陣陣發黑。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聞人蕪抬頭,遠遠朝他看了一眼。
一道遙遠的聲音,像是穿過厚重的海水,低吟般在岑景耳邊響起:
“倘若重來一次,小乖。”
“再不會有事情阻攔我們。”
下一秒,夢境轟然坍塌。
岑景猛地睜開眼,耳邊仿佛還殘存著那道遙遠模糊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三百年前,將他重新帶回這個世界的人,那道無形的人影,就是他!
不僅如此,他第二次回來時,那具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也是他親手捏造。
最後那具身體化作了一顆靈氣精純的雪白靈珠,與邪物化作的那一顆黑色靈珠並為一對,化成他的心髒,又溫養了他這具身體三百年。
岑景忽然起身,跑出寢殿殿門,抬頭向上望去。
燦爛的朝陽正緩緩升起,璀璨的金黃色陽光照耀在大地。
岑景恍惚的望著這簡單卻又美好的一切。
聞人蕪忽然從他身後出現,將他半擁入懷。
“怎麽了,寶寶?”岑景這段時間的心不在焉,聞人蕪通通看在眼裏。
“沒什麽。”岑景難以言述自己此時複雜的心情,他隻是忽然回過頭,半仰麵道:
“隻是忽然想說,我愛你。”
聞人蕪瞳孔一沉,俯身吻住:“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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