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春

第596章 唇亡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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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他的控訴,時春分平靜地笑笑,“薛大人似乎誤會了什麽,當初令妹與外甥並非是被褚家趕出去的,而是他們在褚家犯了事情,不敢承擔罪責,自己私自逃回了薛家。我們褚家沒想過要再追究他們的責任,怎麽你們反倒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以至於薛錦林挑了挑眉,關於薛錦繡母子倆的所作所為他當然一清二楚,但既然存了找麻煩的心思,他又怎會跟時春分講道理呢?

“這些都隻是你的一麵之詞。”薛錦林笑著道:“本官聽到的版本可並非如此。”

“嗬!”時春分扯了扯唇,“這麽說,薛大人是不相信我了?”

“舅舅,跟她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褚全忍不住道:“你忘了前任太守是怎麽死的嗎?這女人陰得很,咱們直接動手吧!”

這話出口,離燕立刻警惕起來,護在了時春分身前,“你們敢?!”

“有何不敢?”薛錦繡終於開了口,“你們以為褚家真的在柳州隻手遮天嗎?前任太守無端暴斃,早已引起了朝廷的不滿,我們就是接了朝廷的密旨來柳州處決你們的。”

“什麽?!”離燕大驚。

時春分則麵不改色,“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怕。”

薛錦林眯起了雙眼,“此話何解?”

時春分淡淡一笑,“整個昭國都知道華亭縣主去世後,當今陛下承諾了要善待褚家,倘若褚家出事,你們猜陛下為了保全自己的仁義之名,會如何對待幫他執行密旨之人?隻怕你們薛家很快就會步我們褚家後塵!”

“這……”薛錦林臉色一變,顯然被她給唬住了。

見此狀況,褚全連忙道:“舅舅,你別聽她胡說,她不想死當然這麽說!我們幫陛下解決了麻煩,朝廷論功行賞都來不及,怎麽會殺我們呢?”

他說得天真,可薛錦林卻心知肚明,時春分說得很有可能是真的,他為官這麽多年,怎會不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尤其薛錦繡和褚全之前還跟褚家有那麽多淵源,朝廷既然存心想除掉整個褚家,又怎麽會放過他們,到時候薛家恐怕也會被牽連。

見他的表情陰晴不定,薛錦繡心裏也忐忑起來,“大哥?”

薛錦林沒有理她,而是望向時春分,“如果我今日放過你們,你覺得朝廷是會繼續等下去,還是將我們兩家一起處置了?”

時春分淡淡一笑,“兩種可能都有,但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薛錦林好笑地看著她,“這種事情拖就有救了嗎?”

對他而言,現在就好像陷入了一場死局,他滅了褚家會死,不滅對方也一樣會死。

時春分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想到薛家現今擁有的兵力,不由挑眉道:“說不定拖一段時間,昭國的天就會變呢?”

薛錦林臉色一沉,“大膽!”

時春分知道這是大不敬的話語,可眼下薛家對她動了殺心,她要麽拉攏他們,要麽就死在這裏,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薛家擁兵自重這麽多年,想必也沒少受朝廷猜疑,如今朝廷突然派你們來解決褚家,擺明了是想一箭雙雕,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想著要忠君報國,無愧於心嗎?”

薛錦林原本以為她是為了活命才口不擇言,聽完她這一連串的話語,才意識到對方似乎早有預謀,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既然這天容不下我們,那我們便做昭國的天!”時春分大膽道。

“放肆!”這回是薛錦繡忍不住嗬斥起來,“原來你們竟想著要造反!”

褚全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女人連反都敢造,看來當初打斷了他的腿還是輕的。

薛錦林倒是鎮定的多,可內心也久久無法平靜,薛家的確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朝廷容不下他們,而他們也不甘心放棄一切告老歸田。倘若要守住兵權,自然要另投明主,原本他們想著解決了這次的事情後,朝廷或許會讓他們進京封賞,到時候他便挑選一位合格的皇子,輔佐對方繼承大統,這樣或許可以保住整個薛家。

然而時春分的話提醒了他,朝廷對他們心存忌憚,有怎麽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況且當今陛下正值壯年,要靠皇子登基來保住薛家未免也太久遠了一些,思來想去造反竟是他們唯一的路子。

見他遲遲沒有說話,薛錦繡的心沉了下去,不可置信道:“大哥,你怎麽不說話,你不會想答應她吧?”

“住嘴!”薛錦林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轉而望向時春分,詢問道:“這件事情你們籌備了多久,總共有多少把握?”

見他真的心動了,時春分立即道:“已經好幾年了,至於把握……有或沒有,有區別嗎?”

薛錦林一愣,隨即眯起了雙眼。

是啊,不管有沒有把握,這都是他們唯一的路子,他們有選擇嗎?

薛錦林想了想,很快道:“我要見褚令一麵,不知你能否安排?”

這話就是決定放過她們了,時春分內心一喜,連忙道:“當然可以,阿令如今正在定水鎮監督三州河道的事情,薛大人願意的話可以親自過去找他,或者由我休書一封,看他能不能回柳州一趟。”

見他們竟然真的達成了合作意向,褚全急了起來,“舅舅,你瘋了是不是,造反可是彌天大罪要誅九族的,你們怎麽能跟這女人一起瘋?!”

“住嘴!”薛錦林沒好氣道:“要不是因為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我們薛家如今會落到這個進退兩難的地步嗎?口口聲聲為了薛家,其實還不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怨,竟然想讓整個薛家為你陪葬?!”

“我……”褚全還想再說,迅速被薛錦繡捂住了嘴巴。

她也是薛家的人,自然知道不到萬不得已薛錦林不會作此決定,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大哥,薛家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薛錦林冷哼一聲,反問道:“不然呢?錦繡,家裏平時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當初為了救全兒,我們想都不想就交出了一部分兵權,而如今你忍心為了一己私怨,就讓整個家族為你和全兒陪葬嗎?”

“這……”薛錦繡的心情沉重起來,她自然是不願意的。

見他們沉默下來,薛錦林很快望向時春分,客氣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大少奶奶盡快為我們安排了。”

“哪裏哪裏……”時春分拱了拱手,嚇得心髒都差點跳出來。

眼看他們已經談妥了,薛錦林便帶頭拿起了碗筷,“那今日這頓就當是接風宴,我在柳州初來乍到,以後還得靠大少奶奶多多扶持。”

“一定一定!”時春分笑了起來,很快拿起了筷子。

離燕也鬆了口氣,默默地退了一邊。

此時褚全也安靜了下來,薛錦繡以為他想明白了,便鬆開了捂住他嘴巴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正。

眼看氣氛變得融洽起來,時春分頗為心虛地看了褚全一眼,見對方陰測測地看著自己,她的心咯噔一下,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

“奶奶!”離燕連忙上前查看她的情況,薛錦林和薛錦繡也疑惑地看向了她,“大少奶奶這是怎麽了?”

時春分擺了擺手,苦笑道:“沒什麽,一時沒拿穩筷子而已。”

薛錦林正欲起身去讓店小二給時春分換雙幹淨的筷子,卻聽見離燕驚呼一聲,“奶奶,小心!”

他下意識地順著聲音望去,才發現褚全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袖筒藏在了衣袖裏,此刻正對著時春分咻咻咻地射出三枚毒針。

薛錦林和薛錦繡都臉色大變,離燕也連忙撲到了時春分麵前,試圖幫她擋住毒針。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到,反而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叫,隻見一群人從天而降,踢走毒針的踢毒針,製服褚全的製服褚全,褚令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將時春分拉起拽入了懷中。

時春分滿臉震驚地望著對方,她從未想過對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將近一年的分離,她幾乎已經快忘了對方懷中的溫度,可他就是那麽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麵前,沒有半分虛假。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的眼淚掉了下來,“阿令……”

褚令蹙著眉頭望向她,見她哭了出來,還以為她被褚全給嚇到了,望向薛家等人的神情陰鶩的嚇人,“別怕,我來了。”

短短的五個字,讓時春分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眼淚卻還是掉個不停。

薛錦林率先反應過來,指著褚全大罵道:“好你個忤逆子,為了報仇連家族性命都不顧了,難怪你親爹都不要你!”

薛錦繡則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兒子被壓在地上,因為對方毫不留情,導致他的五官被按在地板上都有些扭曲。

“娘,救我!”褚全被按在地上大吼道:“你還愣著幹嘛,你不管我了嗎?!”

他是那般地理直氣壯,以至於完全忘了自己剛才的舉動是會害死他娘、害死他娘的大哥和家人們。

薛錦繡的眼淚掉了下來,在這一刻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養了一個怎樣的白眼狼,薛錦林的話不斷地盤旋在她的腦海裏,難怪你親爹都不要你!

是啊,難怪!

可她之前還處處埋怨褚順,怪他不夠偏袒他們的兒子,怪他沒有為褚全做到極致,可她恰恰忘了,褚順若是沒做到極致,褚全又怎麽能活到今時今日?

整個二房因為他而走向衰敗,可她卻仍然不夠知足,怪褚順不夠用心。

直到今時今日,褚全開始連累薛家、連累她的至親,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當初的自己是多麽荒唐。

薛錦林來不及再管他們,很快走到褚令麵前,向對方拱了拱手,“在下薛錦林,見過巡撫大人。”

褚令理都沒有理他,而是望向懷中的時春分,低聲問道:“要不要先派人送你回去?”

時春分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很快擦幹眼淚搖了搖頭,“你們早就來了?”

褚令點了點頭,“我們收到薛錦林要上任的消息,就連夜趕回柳州,還沒來得及去褚家跟你見麵就先來了酒樓。”

他們包下了酒樓的第五層,一直埋伏在上麵,監聽著他們的對話,本以為時春分很快就需要他下來救人,沒想到她竟懂得破釜沉舟,反過來拉薛家入夥。

若非親眼所見,褚令根本不敢相信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子已經成長成這副模樣,而她卻是他的妻子,這讓他何其自豪!

也是因為那短暫的自豪,讓他忍不住多看一會兒,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險些讓時春分出事。

時春分微微點頭,這才明白那店小二所說的“一大群人”是誰,想必他應該是看到了褚令等人,以為他們也是去的四樓,所以就弄混了,畢竟眼前烏泱泱一片,褚令的確帶了不少高手過來。

見她的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褚令還以為她在看褚全,很快道:“他,你想怎麽處置?”

時春分一愣,下意識地看了薛錦林和薛錦繡一樣,見他們二人都沒有直視自己,顯然已經放棄了這個畜生,她想了想,很快道:“暫時找個地方把他關起來吧,讓他麵壁思過。”

褚令挑了挑眉,“就這麽簡單?”

時春分歎了口氣,“對一個心懷仇恨的人而言,一輩子關著他已經比死更難受了,況且我們要跟薛家合作,我也不想二嬸心裏有隔閡。”

聽見她提到自己,薛錦繡微微一怔,眼淚很快湧了出來,“春分,你……”

她竟然還肯叫她一聲二嬸。

時春分淡淡一笑,“你走了之後,二叔一直沒再找過其他女人,如果你想感激我的話,就回到二叔的身邊,別再為了一個不孝子搞得自己夫離子散了。”

薛錦繡捂著嘴巴哭個不停,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