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昭落還未滿九歲,五感還很弱,神識也不夠強,隻能純粹的靠自己摸索,才能在黑暗中“認清”周圍的一切。
隔著一堵高牆內是宗門大比的喧鬧喝彩聲。
牆外的昭落又差點摔了個跟頭,紅色的裙擺沾上了野草和灰土,有些明顯。
“落師妹,確定不用幫忙嗎?”一旁的師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妹摔倒而不能幫忙,心急的不行。
“不用啦師姐,我自己先適應適應,熟悉了就好啦~”她的聲音依舊得開朗,看不出有什麽難受之處。
“真的嗎?我還是先領著你轉一圈吧。”
師姐看著一夜間多了一層眼帶的師妹,有些不解;但在聽到解釋後,也隻能更多一些照顧自家師妹。
“沒事啦,師姐放心,真的。”
之後這半個月,大家每天都聚在一起討論著今天的參賽者,熱熱鬧鬧地看著比賽。
昭落隻能花五天時間盡力熟悉地形後,在最後麵人群中聽著前麵人的討論,和傳到最後已經近乎聽不見的比賽聲。
她當然有些小“怨氣”在的。
但某一天,她不小心摸錯了路,在牆後聽到了別人的議論。
“蓬萊那個紅衣小姑娘,是個眼盲?”開口之人第一天時並不在,因此並不清楚昭落的眼睛這事。
“你說這個啊,”回答之人“啊”了一聲,“好像是之前傳的很厲害的那個金瞳天命之人,不是被凡間的王室禁了消息嗎?”
“哇...那蓬萊...”
後麵的話,昭落沒有聽太清,模糊間聽到了一個“反”字。
但這也讓她心驚,她沒想到流言是這樣的...而且,幾年了...
她似乎給蓬萊帶來了麻煩。
昭落也明白了,姬堯之的用意,和她不願她出島的原因。
——
半月的大比結束了,蓬萊取得的位次和曆年排名差不多。
參加比賽的師兄姐們都收獲了不少,這才是最重要的。
“等清師弟到了,我們就可以啟程了。”一個師兄這麽和姬堯之說著。
昭落聽到後,將頭朝外,靜心聽外界的聲音。
聲音很嘈雜,有說話交談聲,街道兩邊小販的叫賣聲,馬車經過的噠噠聲...
昭落很想聽到謝慈清喚她的那聲“昭落”,似乎這樣就能將她拉回從前。
她等了許久,在身旁師姐突然起身後,她知道謝慈清到了。
而這之後,謝慈清那有些激動的童聲穿過人群,終於來到了耳邊。
“昭落!”
她辨出他的方位,偏頭望過去。
“你...”謝慈清聲音緩了,激動減少了,最後化為害怕,“怎麽了?你受傷了?”
“沒事,”她笑開,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在空中晃了幾下,最後被他主動牽住,“不要擔心,隻是不喜歡別人那麽看我。”
“是嗎?”
“嗯。對了,你說要給我帶禮物,你帶了什麽?”她扯開話題。
“嗯...這個。”
手裏傳來了一抹冰涼。
似乎是一串光滑圓潤的珠子,她鼻尖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香。
“這是?”
“菩提珠,可以平心靜氣,驅災辟邪。”
他親手摘下打磨出來的。
“我很喜歡,謝謝你謝慈清。”
指腹摩挲著珠子表麵,冰冰涼的摸著很是舒服;呼吸間能聞到菩提淡淡的香味,似乎真的能使人心平氣和,減少焦躁。
她真的很喜歡這個禮物。
——
等到謝慈清回來後,他們蓬萊眾人也終於啟程回島了。
“你不摘嗎?”謝慈清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已經去找人問清了緣由。
他是不理解的。
隻是這麽一件小事,區區眼睛顏色而已,沒有必要這麽緊張。
他們妖族人眼睛五顏六色的多了去了,金色眼瞳也很正常,難道就因為他們是人族,所以顯得特殊嗎?
而讓他覺得更可笑的是,人族竟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金龍的後代。
人族和妖族曆史上並不總是像現今這麽安然太平的,戰爭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以前的人族,對妖族的有色眼鏡可不算少。
所以,他是真的覺得他們這區別對待很可笑。
“蓬萊,不會有這樣的輿論,所以摘下來吧。”
昭落正在窗邊,感受著飛船行駛,呼呼而過擦著臉龐的風。
腦後的紅色帶子被風吹的飄了起來,和發絲一起飄舞著。
謝慈清沒等到她的回應,他抬起了手,想要扯下那根束帶。
他的手指已經抓住了亂飄的帶子了。
而昭落的手也落在了他的手上。
“謝慈清,不要。”
她的聲音有些無奈和濃濃的哀求之意,“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我可以適應的,也可以不給蓬萊帶來麻煩。”
“所以,就這樣,好嗎?”
最後變成了,她來“征求”他的“同意”。
黑暗使人產生恐懼。
但習慣黑暗之後,光明成為了心恐懼的代名詞。
“好。”
紅色的帶子逐漸從他的指縫滑走,最後他的手中空無一物,隻有手背上她搭過來的手。
溫溫熱的,和他總是冰涼的身體總是不匹配。
謝慈清反手抓住她的手,握住。
兩人不語,一人看著天邊的變化,一人聽著窗外風聲的變化,一同賞著這風景。
——
回島。
即便她與謝慈清二人一同將島上裏裏外外都跑了個遍,島上的地形她都牢記心中。
但這一刻,蓬萊依舊是個陌生人一般,蓋上了神秘的麵紗。
昭落最初還很自信,覺得能很快對這裏熟悉起來。
但這幾天她一個人摸索下來,熟悉了多少她不好說,身上哪裏被撞出了淤青她倒是一清二楚。
因著她的眼睛,之前每日早晨的早課她暫時不再去了,下午的書院她也暫時請假。
隻有謝慈清。
以往都是她主動去他的院子裏尋他,現在反過來了。
前幾天,謝慈清沒等到她來,心裏又有什麽東西阻著他,他才按捺了幾天,今天再一次踏進了她的院子裏。
“昭落?”他來的時間不早,天上的太陽再過一會就到頭頂了。
其實他起的很早,但是糾結猶豫了很長時間。
“嗯?謝慈清?”昭落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
她正好從外麵回來,她又去熟悉蓬萊了。
她的手裏正握著自己的劍,當作手杖一般在身側探路。
不過頭發上,還有衣服上都碰上了不少灰塵,看上去有幾分的髒兮兮的灰亂。
“你去哪兒了?”
他來到了她身邊,走近後又注意到了她另一隻空著的手掌心,有淡淡的紅色。
“摔了?”他皺眉,將她的劍奪了過來,握住沒受傷的手,帶著她往屋內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連帶著她差點一個踉蹌。
“沒事的,小傷。”她不覺得這個傷口有什麽需要處理的,一個很快就會結痂痊愈的傷口而已。
不過,她雖看不見謝慈清的表情,但從沒得到回應,和他塗藥的動作來看,謝慈清好像被自己氣到了。
說實話,昭落還沒見過生氣的謝慈清。
因為他情緒本就不怎麽外露,外人麵前除了冷漠,別的一絲情緒都沒有。
而他生氣起來,雖然也是不說話,但和他麵無表情不理人的冷漠並不相同。
他的生氣是悶氣,悶在自己心裏,等著“闖禍”的人自己發覺。
他是需要人哄的,昭落意識到了這一點。.
房間內在上完藥後,變得極為安靜,周遭是金瘡藥的藥香,和隱隱約約謝慈清自己的味道。
昭落腿往外動了動,碰到了謝慈清的腿。
於是謝慈清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但她又碰了過來。
兩個人腿貼腿,肩並肩,互相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生氣了?”
沒有回應,隻有清淺的呼吸聲。
“下次,我出去叫你一起,你看著我,好嗎?”
她想,他們是朋友,謝慈清的關心和擔心,很正常。
“怎麽樣?絕對不會受傷了~”
最後是謝慈清一聲悶悶的“唔…嗯。”
蓬萊,在後來他的幫助下,昭落重新認識了一遍。
從她的院子出發,直走大約一百七十步,然後右轉直走兩百步,如果有風,能聽到他院子裏大樹樹葉磨擦發出的沙沙聲,就到了謝慈清的院子。
書院、弟子堂的路線她也記了一遍,全部都重新熟悉起來。
最開始有些困難,但到後麵認路也變成簡單的事情。
在加上她刻意去訓練神識,最後即便不借助肉眼,她也能大概“認”出一些東西,有個模糊的印象。
——
又過去了幾年,紅束帶似乎和她已經融為了一體,島上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了。
她已經不再是最後的那個小師妹了,蓬萊多了許多新人,她也成了師姐。
“昭落,確定好了嗎?”姬堯之看著眼前越發出挑的紅衣少女,淺淺的歎息了一聲,有些無奈。
蓬萊規定到了一定能力後,需要出道曆練增加閱曆。
而這個月初,書院的夫子和劍堂的長老都推薦昭落可以出島了。
昭落對自己的實力,也稍有信心,隻要懂得明哲保身,出去曆練一番也應該不會出什麽危險來。
而且,大陸上的傳聞也早已被控製的煙消雲散。
她想,她也應該可以離島了吧。
於是,她點頭:“嗯,我想好了。”
“好吧,注意安全。”
不過,昭落沒想到,她準備一個人離開的,但上飛船離島的卻有兩個人。
“你也要去?”昭落抿唇,偏頭看向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慈清。
如果不是風將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傳入她的鼻息,她都感知不到他在場。
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跟著她的,還是一直就在飛船上等著她在,總之她對他在此感到很驚訝。
她問:“夫子有讓你出來曆練嗎?”
他是妖,這些年都沒有學過術法,也沒有去修妖族的劍法,純粹鑽研占卜一道;而他也未在眾人麵前顯露過妖力,昭落也對他的實力不甚清楚。
因此不免有些擔心。
飛船已經出發駛離小島了,呼呼的風聲和飛帆的嗚嗚聲讓昭落差點聽不到謝慈清那一聲悶“嗯…”。
他似乎又生悶氣了。
昭落察覺到了,但不知道自己哪裏有做錯,讓他氣到了。
和謝慈清做朋友,好也不好。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對她關心照顧;但不好的地方在於,太照顧她了。
像是他把他她當成了個殘廢一樣,事事都要操心。
並且要是她和別的師姐弟有什麽接觸,他就像是吃醋一般,生悶氣。
他說,他隻有她一個朋友,因此,為了公平,她也應該隻有他這個唯一的朋友,而和別人保持距離。
昭落覺得他在講歪理,但又說不過他。
謝慈清才像個青春期敏感的少女,她反而是那種大大咧咧反過去哄人的那個。
“唉…”她默默歎了口氣,隨便吧,已經出來了。
“你要好好待我旁邊噢。”她是兩個人中的武力擔當。
“嗯。”
——
對於大陸的印象,因為八歲那年的印象,昭落踏上岸時,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肩上突然一沉,謝慈清靠了上來,將重量壓在她的肩頭。
他隻比她小了一歲,現在也才不過十四而已,但個子卻竄的極為高了。
她肩膀的高度對他來說剛剛好,可以架著他的手臂。
“走吧。”
謝慈清的話打散了她的不安,也開啟了他們這一程。
他們準備從東海一帶出發,先去南疆、中州,然後西境,最後去謝慈清熟悉的北域,然後繞回東海。
昭落認為他們這一行算是極為的順利的。
一路從東海到西境,他們遇見了不少新鮮事,也見到了不同與小島的風土人情,這讓昭落一路都興致勃勃。
就在她覺得他們到達北域,快要順遂完成這次曆練時,事端發生了。
謝慈清突然消失了。
那天清晨,昭落起床收拾完畢後,去隔壁廂房找謝清慈準備出發去城裏逛逛,但是敲門無果後,她打開了門。
門裏空空如也,**的被褥冰冷,還保持著最初整齊的模樣,看得出一晚上無人動過。
房裏沒有留下絲毫謝慈清的氣味,她的太陽穴突突的跳了起來,一股不好的直覺湧生。
謝慈清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