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1928年巴金創作了第一部中篇小說《滅亡》,塑造了一個以生命向黑暗社會複仇的職業革命者杜大心的形象。小說對人物行為及環境的描繪不甚清晰,而主人公強烈渴望平等、公正、博愛,對專製暴政充滿憎恨與反抗的精神特征,卻十分鮮明。隨後,巴金在尋求社會出路的**狀態中,創作了一係列革命題材的小說:中篇小說《新生》(1933),《死去的太陽》(1931),總稱“愛情三部曲”的《霧》(1931)、《雨》(1933)、《電》(1933),短篇小說《海的夢》(1932)等。小說多以第一人稱和日記體敘事,故事多來自臆想。大量的人物獨白與內心**的表述,使作品具有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這類創作也決定了巴金早期創作的特征:帶著強烈的主觀色彩,感情真摯、熱烈,但敘事並不完美。這種特征以及缺陷也普遍地存在於他當時的其他短篇小說中。自1929年到1937年抗戰爆發,巴金出版了11個短篇小說集,如《複仇》(1931)、《光明》(1931)、《抹布》(1932)、《將軍》(1934)、《神鬼人》(1935)、《長生塔》(1937)等。
1931年長篇小說《家》的誕生,標誌著巴金小說一個重要領域,對表現自己熟悉的家庭生活的開拓,這為巴金小說擺脫幼稚、邁向成熟積累了重要經驗。《家》的主題意蘊:第一,通過對高家分崩離析過程的描寫,深刻地揭示了封建製度必然滅亡的命運。第二,控訴了封建禮教的“吃人”罪惡。第三,批判了“作揖哲學”和“無抵抗主義”。第四,形象地反映了“叛徒”的呼喊和抗爭。藝術特色:一是結構宏偉而嚴謹。二是用真實動人的心理描寫來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
繼《家》之後,巴金於1938年和1940年分別出版了《春》《秋》,三部長篇總題為《激流三部曲》。
進入20世紀40年代之後,巴金的創作風格有了較大變化,大致以1942年為界,巴金作品的描寫對象由英雄轉向平凡的小人物,激烈抗爭的勇士變為生活重壓下萎靡的靈魂,轟轟烈烈的政治變為芸芸眾生的生活百態,**奔放的浪漫抒情變為沉鬱冷靜的客觀寫實。中篇小說《憩園》和長篇小說《寒夜》被公認為巴金後期小說的代表作。《憩園》不再單純地描寫舊家庭的腐敗與衰落,而把主要著眼點放在了對傳統的家族製度的反思和對人生、人性的探索上。《寒夜》是巴金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以抗戰勝利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通過小人物汪文宣的家庭悲劇,深入思考國家、社會、家庭、人生和人性。敘事綿密而蘊藉,筆調沉鬱而純熟,結構完整而自然,意境陰冷而悲涼,無論在藝術的成熟度上,還是在思想的深刻度上,都可以說是巴金對於以往成就的成功超越。
教學建議
1.對巴金前後兩個時期創作概況及其代表作有大致的了解。
2.分析《家》中三個女性之死的藝術力量何在?
3.簡評《家》中覺新與覺慧兩位人物形象。
4.分析《寒夜》中曾樹生的性格內涵。
精讀作品
巴金:《家》《憩園》《寒夜》
評論摘要
1.由於青年般的熱情和江河般的酣暢貫穿巴金小說之始終,他的創作方法的發展裏程具有明顯的特殊性,或者說具有一個特殊的“巴金模式”。從《滅亡》到《寒夜》,我們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一個充滿浪漫**的巴金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冷雋地寫實的巴金,但是在其間近二十年的茫茫歲月中,研究者很難篩選出具體的哪一年作為他的創作方法發展途中的轉折點和斷裂線。浪漫之氣撲人的《愛情三部曲》與寫實色彩濃鬱的《家》幾乎同期創作,寫完畫麵渾厚的《激流三部曲》之後,緊接著寫熱情洋溢的《抗戰三部曲》。我們以爆發抗戰的1937年把他的小說分為“前期”“後期”,隻不過是遷就曆史年代的偷懶辦法。他的創作方法的轉變軌跡,不是去如飛矢,而是回環往複有若盤陀山路。
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第二卷,178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2.《家》除了其內容本身具有豐富性和深刻性之外,還由於其敘事方式與技巧所帶有的民族特色。
就總體而言,《家》的情節組織原則與中國傳統的章回小說極為接近。作者按照時間發生的先後安排主要情節,時間順序極為清晰;主要情節衝突又大多在高公館內展開,空間位置也較為固定。小說的第1章至第6章集中交代了主要人物的身世、性格以及相互間的關係,點明了時代的氣氛,初步提挈了情節發展的線索。接著作品依次描寫了學潮、鳴鳳之死、覺民逃婚、梅之死、瑞玨之死以及覺慧最後出走等重要情節;並穿插了對過年、兵變、祝壽、捉鬼、高太爺的喪事等大家族內外的大小事件的描寫,從而在緊湊凝練的結構中容納了波瀾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又以天黑前覺慧與覺民歸“家”開篇,以黎明前覺慧告別覺民離“家”遠去作結,形成首尾呼應的格局。
辜也平:《〈家〉:衝擊舊製度的生活的激流》,見《巴金創作綜論》,132頁,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8。
3.一組以覺慧為代表,他們是舊世界的反叛者、革命者;一組以覺新為代表,他們是生活中的軟弱者、犧牲者,這兩組形象以其各具的特點,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引起過強烈反響。從整個形象係列的角度看,在以往的研究中,人們對於前者給予了較充分的肯定。由於種種原因,對於後者的意義卻未能給以應有的重視。……無論從認識價值還是從美學價值上看,正是這後一組形象反映了巴金創作的最高水平。在反叛者、革命者身上,一瀉無餘地傾盡了作者的浪漫主義**,更多地寄托著他的理想和信念,除個別形象(如覺慧)外,大都熱情有餘而厚度不夠,形象本身比較單薄、輕飄。而在軟弱者身上,窮竭了作者對生活的積累和體驗,生動細膩地表達了他的現實主義識力。雖然,這些人物本身有許多致命弱點,作者對他們的塑造也並非是盡善盡美,但他們卻與中國的曆史、文化及現代社會,與作者的生活和思想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肉聯係。這些特點使巴金的軟弱者形象顯出永久性的價值。
李今:《試論巴金長篇小說中的軟弱者形象》,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5(1)。
4.巴金40年代的寫作,是流露出一種其先前寫作很少有的歸家著急感,溫情也更多地替代了以前的批判與悲憤,寫作“調子”也變得悲哀、憂鬱,由熱情奔放的詠歎,轉向深刻冷靜的人生世相的揭示。
30年代的《激流三部曲》表現的是封建大家庭的衰落史,作者基本是取一種俯瞰、由外到內的角度,來透視他所表現的對象(盡管作品的年青主人公與作者情感、生平經曆的相似,在很大程度上遮蓋了此點)。而40年代的巴金所描寫的家庭規模,不僅在逐漸縮小,更重要的是,他相當程度上放棄了由外到內的解剖式觀察視角與態度,敘述者或者所描寫的家庭的朋友,或者相當深地潛藏於他筆下的那些善良、無助的人物心靈中,以一個家庭成員的心態去關心它、表現它,從而使作品滲透出對家的深深的留戀與哀婉之情。因此,這些“末世之家”的衰亡,也是愛之歸宿的消亡和個體生命暫寓之地的消亡。很可能正是意識到這些,40年代的巴金才把家的毀滅,肉體生命的脆弱、短暫、無常表現地那樣刻骨銘心:即幾乎在沒有任何外在意識形態的包裹下,來寫家的毀滅、生命的死亡和青春肉體之身的無處著落。
姚新勇:《〈憩園〉:五四啟蒙文學的一個轉折性象征》,載《文學評論》,2002(4)。
5.作品人物楊夢癡的生活原型乃作者的五叔,亦即《家》中的克定。作品揭示了他必然沒落的命運,但又分明浸染著挽歌的調子。這種矛盾的狀況,有評論認為表現了巴金人道主義的局限性,因為他不能徹底分清善惡。這當然有些道理,但事情恐怕比這要複雜得多。從理智、從情感說,作者是厭惡這位五叔的,對他的死毫不惋惜和同情,巴金在回憶錄中自己談及過。可是從藝術構思看,巴金對楊夢癡這個人物,分明有著潛在的同情。作者憑空構思了生活中沒有的少年楊寒這個人物,楊寒是楊夢癡的小兒子,他與他哥哥和母親不同,他深愛著那位流落街頭的父親,而且還常常潛回舊園攀摘茶花送給多愁善感的父親,而且楊夢癡與妓女老五的婚外私生活,也是通過楊寒來敘述的。我們可以說,如果去掉楊寒這個人物,而用大兒子仇視父親的眼光去看楊夢癡,那故事的挽歌調子立刻消失,作品的思想含義就簡單明了了。
藍棣之:《現代文學經典:症候式分析》,117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6.在曆來的研究中,《憩園》都被看做是《激流》一係揭露舊家族罪惡及崩潰趨勢的作品,這是無可爭議的,作者自己就一再表明著這樣的態度。雖然40年代的巴金在處理這種家庭生活故事時,態度與30年代有著明顯的不同,《憩園》中哀婉的溫情,《寒夜》裏曾樹生的離去又歸來,都表現出作者心靈深處在這一問題上的矛盾,但在意識的層麵,作者的價值判斷卻從沒有從五四那個立場上稍許後退,直到晚年,巴金仍然從反封建的角度一再重申這一基本認識。然而,《憩園》的深層精神指向與《激流》並不相同,這從他們的命名中就可以感覺得出來。“激流”象征著一種青春的激昂急進姿態,《憩園》則暗示出一種中年的寧靜沉穩;與之相應,《憩園》的文本語言也從《激流》的熱情、奔放變得雅致、從容。更值得注意的是,作品的中心意象也發生了微妙的轉換——由“家”變成了“園”。……“園”的構成要素中,滲入了家庭、鄉土、民族的政教人倫關係;而“家”的理念中也深深積澱著“園”的生產方式所帶來的宗教和美學。……說起家,更讓人想起有關政治倫理方麵的內容,而園更易於牽扯出一種傳統生活的宗教和美學。
五四以來啟蒙知識分子對“家”的批判,無例外地集中在它的社會學層麵。作為傳統社會的基石,家以及家族製度在舊中國專製主義政治等級製倫理中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巴金當年寫作《激流》時,對之滿腔怨憤的正是這樣一個“家”。……《憩園》中,引起“我”對楊夢癡的注意和同情,並使整個故事得以進行下去的,正是他對園子的這份癡迷的情感。……寄住在“憩園”中的“我”,其實是在置換性地哀婉著自己失去了的家園。這便是小說的敘述動力。憩園舊主人及敘事者的情感,其實也是作家自己的情感。小說中所寫的這一切:對舊居的留戀,對舊家庭生活的思考批判,對“悶死”其中的女性的同情,以及“走向廣大的世界中去”的人生取向……激烈地抨擊著“家”的巴金,卻悄悄地戀慕著“園”。不無快意地宣告著“家”的必然滅亡命運的他,同時又經驗著“失樂園”的悲哀。
邵寧寧:《家園彷徨:〈憩園〉的啟蒙精神與文化矛盾》,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4(2)。
7.巴金筆下的曾樹生多少提供了對中國婦女出路問題的思考。巴金的獨到之處不僅在於他對樹生的出走——作為對封建傳統的否定而深表同情和讚賞,而且指出了衝出第一層籬樊後的無路可走以及無數層的其他籬樊蜂擁而至——它既不像《傷逝》那樣淒慘:女人受男人的庇護又為男人所拋下;它也不像《原野》這般悲涼:生與死的力量將金子逼上了絕路。曾樹生出走以後麵對的是如此繁複多變的人生,她的個人境遇既熱鬧又孤寂,她在人格上既獨立又依附於他人,她在精神上既有千絲萬縷的牽掛又孤立無援。巴金寫出了女人在“獨自”麵對生活時的雙重困境——她既要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選擇一切,又不能丟棄女人的種種特性。……曾樹生這個形象以及《寒夜》這部小說比較深刻地為我們提供了現實生活的一個本質方麵,蘊藏著許多可以進一步發掘的意義。
劉慧英:《重重籬樊中的女性困境——以女權批評解讀巴金的〈寒夜〉》,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2(3)。
泛讀作品
巴金:《滅亡》《霧》《雨》《電》《春》《秋》
評論文獻索引
王瑤.論巴金的小說.文學研究,1957(4).
張民權.從《家》和《寒夜》看巴金小說創作風格的演變.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4(2).
朱誌棠.《家》中覺新形象塑造的藝術辯證法初探.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4(3).
張立慧.論巴金民主革命時期小說的風格特色.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7(2).
王建平.重讀《寒夜》.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0(1).
張沂南.論女性自我生命選擇——也談《寒夜》.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8(2).
李存光.20世紀中國巴金研究掠影.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2).
陳少華.二項衝突中的毀滅——《寒夜》中汪文宣症狀的解讀.文學評論,2002(2).
張蕾.結構、主題、情感——巴金《憩園》新論.蘇州大學學報,2003(4).
周立明.在信仰與文學之間——由“信仰”解讀巴金的創作.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7(3).
於可訓,李雪.近三十年巴金研究述評.江漢論壇,2008(7).
拓展練習
1.細讀文本,分析《家》與《寒夜》,闡述巴金前後期創作風格的變化。
2.對於巴金小說《寒夜》中造成主人公汪文宣悲劇的緣由,在一般認為的社會黑暗說之外,實際上還存在許多致命的不和諧因素。戰爭的特殊社會環境,給當時社會的穩定以及人的生存條件和生存壓力帶來不少負麵影響;在汪文宣這種小家庭中,主要的家庭關係和諧與否照樣會影響到家庭及家庭成員的正常存在;觸及汪文宣個人自身,也蘊涵著思想、心理道德和事業上發展能力的不和諧諸方麵。通過汪文宣這小人小事的生命樂章,顯示出悲劇的深刻含義,即既彰顯了個人生命主體的不和諧,又折射出當時時代、社會、事業、愛情及家庭的不和諧,還闡釋了生命實踐主體必須要與實踐環境和諧發展的道理。你是否認同這樣的理解,為什麽?
3.近年來出現了從不同視角對《寒夜》的闡釋。從文化視角即文化意識、文化價值和文化意義的,如王兆勝《寡婦道德與傳統文化——兼論〈寒夜〉愛情悲劇根源》;以女權主義批評方法來解讀的,如劉慧英的《重重籬樊中的女性困境——以女權批評解讀巴金的〈寒夜〉》;以精神分析方法解讀巴金的創作心理及其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文化心理的,如劉豔的《情感爭奪背後的**禁忌——巴金〈寒夜〉新解》;與精神分析相關的症候式批評,如藍棣之在其著作《現代文學經典,症候式分析》中對《寒夜》的闡釋。另外,日本學者河村昌子的《民國時期的女子教育狀況與巴金的〈寒夜〉》一文,另辟新穎的角度,著眼於“教育”分析探討作者的創作意圖和創作主旨。認真閱讀相關書籍與文章,拓展科學研究的思路與方法,給出自己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