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老舍真正開始他的創作生涯是從1924年赴英講學到1929年夏返國之前,此間完成三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趙子曰》和《二馬》,對文化批判與對民族性問題的反思和剖析初現端倪。1929年老舍離英返國途中在新加坡期間,寫作又一部長篇《小坡的生日》,表現作者對被壓迫民族的深切同情和“聯合世界上弱小民族共同奮鬥”的希望。回國後到抗戰爆發前,創作五部長篇小說:《貓城記》《離婚》《牛天賜傳》《駱駝祥子》和《文博士》,三個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和《哈藻集》。從抗戰爆發到新中國成立,是老舍創作的又一階段。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火葬》《四世同堂》《鼓書藝人》,中篇小說《我這一輩子》,中篇小說集《月牙集》,短篇小說集《火車集》《貧血集》《微神集》等。新中國成立後,老舍創作了長篇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以清末民族衰落、列強入侵和人民抗爭為大背景,展開了國難、家殤和民族衰落的三重悲劇。
老舍主要以小說創作蜚聲文壇,縱觀老舍的長、中、短篇小說創作,可以看到,他對中國現代文學最重要的貢獻,是他對城市市民階層、市民性格的藝術表現。老舍擅長掃描市民階層的精神文化現象。他不隻記述個別人物的痛苦遭遇,而且還尖銳地提出城市貧民擺脫悲慘命運的課題。在老舍的小說中,有一個基本主題,就是在執著於對國民劣根性的揭露,對民族傳統文化反思、批判的同時,還具有鮮明的時代色彩,尤其是中後期作品政治意識日趨激進,更進一步表現了國民的覺醒與抗爭。
老舍的小說“北京味兒”很濃,他常以北京這座具有濃厚傳統文化氣息的曆史名城作為反映生活的基地,描述北平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表現他們在獨特的文化氛圍中形成的生活習慣和心理心態,從具體的生活場景到人物的言行舉止,都具有濃鬱的地方色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老舍還是一位著名的幽默作家。他所受的平民社會的市井氣息、皇城帝都文化氛圍的熏陶,與從母親那裏得來的遺傳以及英國作家狄更斯等人的影響,結合在一起,為他的文化批判找到了一種最適宜的、內涵豐富的、獨具一格的老舍式的幽默。
教學建議
1.分析老舍小說中“市民世界”的人物形象構成,並闡述其創作的文化批判視野。
2.簡述《駱駝祥子》中造成祥子悲劇的原因。
3.作為勞動階層中的代表——人力車夫,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作家們的筆下備受青睞,胡適的《人力車夫》、劉半農的《人力車夫歌》、魯迅的《一件小事》、鬱達夫的《薄奠》和老舍的《駱駝祥子》等,或以詩歌的形式,或以小說的方式對其加以表現。閱讀文本,比較分析。
4.老舍和魯迅作為現實主義作家,他們基於對民族命運的深情關注,在他們的作品中貫穿著改造國民性和文化批判的共同主題。它們既有相通之處,亦有不同之點。應認真加以梳理。可參閱於美辰:《淺談改造國民性——老舍魯迅小說共同主題之異同》,載《社科縱橫》,2007年第1期。方岩:《論老舍國民性改造的價值取向》,載《北京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等。
精讀作品
老舍:《月牙兒》《駱駝祥子》
評論摘要
1.談到老舍的“市民世界”,這確實是他的特色。對此我們可以找到一個理解的切入口,那就是“城”與“人”的關係。在現代文學史上,很少有作家像老舍這樣執著地描寫“城與人”的關係,他用他的大部分小說構築了如此廣大的“市民世界”,幾乎包羅了現代市民階層生活的所有方麵。讀老舍這些小說,可以獲得對這一階層的百科全書式的知識。重要的是了解老舍用什麽樣的角度去觀察和表現市民社會。老舍始終關注的“文化”問題,即作為“城”的生活方式與精神因素的蛻變,他習慣於用“文化”來分割不同階層的人的世界,他描寫的中心是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運,以及在文化製約中的世態人情。這一點,和二三十年代主流文學通常對現實社會作階級剖析的方法是不同的。對老舍來說,市民社會中階級的劃分或者上流下層的劃分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文化”對於人性以及人倫關係的影響。這就是老舍的基本的創作視點。
溫儒敏、趙祖謨主編:《中國現當代文學專題研究》,71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評論者普遍認為文化批判是老舍創作中最有獨特價值的思想蘊涵,但對其文化批判內蘊如何闡釋才更符合老舍小說的實際呢?通過對老舍悵恨世情敘述形態的分析可以看出,老舍通過世事描寫以顯示世情世態,而世事、世情、世態展現的目的是揭示世道人心。這世道是汙濁的,這人心是低劣的,它是由文化培育並製約著的,這文化也是落後的、腐朽的。老舍怨恨這汙濁和低劣的世道人心,悵惘這落後文化轉型之艱難,渴望著改良世道人心和改造傳統文化。老舍於1940年應重慶縉雲寺佛教友人邀請作過一次演講,這次演講對於研究老舍思想很重要,對於理解老舍小說創作的動機意圖和他小說敘述的內涵具有重要參考價值。演講中談到中國社會因缺乏靈的生活、靈的文學而形成的卑劣狀況。他認為“人不隻是這個‘肉體’的東西,除了‘肉體’還有‘靈魂’存在,既有光明的可求,也有黑暗的可怕。”但是,中國近兩千年來,“未能把靈的生活推動到社會裏去,送入到人民的腦海裏去,致使中國的社會亂七八糟,人民的心理卑鄙無恥”。“最奇怪的,中國文學作品裏沒有勸善改惡的東西,很多的書本裏,雖也有寫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字眼,但都不是以靈的生活做骨幹的靈的文字”。“沒有靈的文學出現,怎能令人走上正道,做好好的國民?”“因為人民缺乏靈的文學滋養,結果我國的壞人並不比外國的少,甚至比外國還要多些,大家都著重於做人,然而著重於做人的人,卻有很多成了沒有靈魂的人,叫他吃點虧都不肯,專門想討便宜,普遍的卑鄙無恥,普遍的齷齪貪汙,中國社會每階層,無不充滿了這種氣氛”。因此,他希望中國有一個但丁這樣的人出來,“從靈的文學著手,將良心之門打開,使人人都過著靈的生活,使大家都拿出良心來”,希望有人“發心去做靈的文學的工作,救救這沒有了靈魂的中國人的心”。如果把老舍這次演講的內容和他小說中描寫的世態人情聯係起來看,就能發現老舍悵恨世情的敘述形態中包含著何等深刻獨到的文化批判的真知灼見。
吳效剛:《悵恨世情與文化批判——論老舍小說的敘述形態》,載《文學評論》,2009(2)。
3.《駱駝祥子》有兩個外部特征應該引起我們思考。第一,它不幽默;第二,它是悲劇。而它是老舍的代表作。這就說明,沒有幽默,老舍依然是老舍,沒有悲劇,老舍就失去了幽默。幽默隻是他的臉譜,而悲劇才是他的魂魄。……祥子的悲劇,是一個“人”在尊嚴與屈辱上下兩塊磁石之間奮力掙紮,而終於墮入屈辱的悲劇。老舍似乎是告訴你,人天生是該抓住自己的那份尊嚴的,有了那份尊嚴,人才像個“人”。但人的外部有個世界,世界的存在卻要以人的屈辱為前提,人要在世界中獲得正常的生存,就得把尊嚴抵押出去,這樣,人的本性就將一點點泯滅,像出賣了靈魂的浮士德一樣,最後變成“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裏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所以,人活著不論是執著於尊嚴,還是馴服於屈辱,他的命運總是悲苦的。歡樂在生活中隻是幾個短暫的瞬間,如同祥子剛拉上幾天自己新買的車,就被黑洞洞的槍口吞噬了去一樣。
孔醉:《屈辱與尊嚴——老舍創作與精神世界的主旋律》,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0(1)。
4.老舍說他寫《駱駝祥子》很重要的一點便是“由車夫的內心狀態觀察地獄是什麽樣子”。這個“地獄”是那個在城市化過程中產生的道德淪落的社會,也是為金錢所腐蝕了的畸形的人倫關係。像虎妞的變態情欲、二強子逼女賣**的病態行為以及小福子自殺的悲劇等,對於祥子來說,都是鎖住他的“心獄”。……祥子被物欲橫流的城市所吞噬,自己也成為那城市醜惡風景的一部分。小說直接解剖構成環境的各式人的心靈,揭示文明失範如何引發“人心所藏的汙濁與獸性”。老舍對城市中“欲”(情欲、財產貪欲等)的嫌惡,對城市人倫關係中“醜”的反感,主要出於道德的審視。人們從《駱駝祥子》陰暗齷齪的圖景中,能感觸到老舍對病態的城市文明給人性帶來傷害的深深憂慮。
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251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5.《駱駝祥子》裏,虎妞死於第19章,祥子三起三落的買車經曆與他對命運之網的搏鬥的傳奇同時刹住了尾巴,其實小說到這裏就結束掉也很幹脆。說實話,最後五章寫得有些潦草,也實在是多餘。但老舍似乎另有打算,他說《駱駝祥子》的缺點是“收尾收得太慌了一點”,應當是再“多寫兩三段才能從容不迫的刹住”。說明老舍對虎妞死後的祥子的傳奇生活還有興趣繼續探索。但從現在的小說結構來看,後來發展出祥子和小福子(連帶出“白麵口袋”)、夏太太的故事,這兩個女人的背後都暗藏了虎妞的影子,某種意義上可以看做是祥子與虎妞姻緣的餘波,並沒有什麽新意。
……
所以我覺得,老舍的遺憾應該是在另外一個層麵上,即祥子從虎妞設下的性的魔障裏掙脫出來後,應該還要經曆第二個層麵的磨難和掙紮,可惜老舍後來沒有寫下去。那就是祥子和阮明的關係,以此來揭示一個人力車夫與革命的關係。……雖然《駱駝祥子》生動地寫出了祥子從一個純樸的民間勞動者墮落為個人主義末路鬼的過程,但這過程中祥子始終是被動的,他的精神的掙紮始終像是遭遇一場魔魘,而沒有出現強大的精神掙紮的主動性。再者,從農民轉變為小市民的過程中,祥子自身的民間因素——來自鄉間的純樸的記憶,幾乎沒有發揮出抵製都市文明戕害的健康作用,他身上所反映的民間社會的文化因素,仍然是市民階級進入現代性進程之前的文化道德傳統,因此他被社會發展的車輪所拋棄的悲劇也是必然的。雖然老舍在批判市民階級本身的缺陷時同樣是尖銳活潑,但他仍然是站在市民的立場上去啟蒙市民,精神上不可能給以更高的提升。這也可以說是民間視角下的啟蒙悲劇。如果老舍能像無名氏創作《無名書》那樣,讓祥子脫離虎妞設置的命運之網以後再度進入政治怪圈的命運之網,在更高的層麵上來解讀一個人的悲劇性格的發展,而不是那麽簡單地把他推入自取滅亡的絕望境地,那麽,我們麵對的又是另外一個不朽的藝術典型了。
陳思和:《中國現代文學名篇十五講》,314、318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6.(《月牙兒》)深刻地展示了母親從生活中得來的“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這一帶有全部原始殘酷性的生活真理,與女兒從外部接受的“戀愛神聖”“婚姻自由”“自力更生”等西方新思潮之間的矛盾。耐人尋味的是,在老舍的筆下,矛盾的解決方式,不是母親的生活真理向女兒的新思潮靠攏,而是相反;老舍並且令人信服地向讀者指明:正是母親的生活真理能夠通向真正的覺醒。這樣,老舍就對西方資產階級個性解放思潮做出了自己的獨特的判斷。他站在掙紮在饑餓線上的下層城市貧民的立場上,尖銳地指出:在大多數窮人連基本的生存權都沒有,處於饑餓狀態的時候,愛情就隻能是買賣,“婚姻自由”“戀愛神聖”“自力更生”雲雲,不過是騙人的空夢(老舍在《駱駝祥子》裏也說過類似的話:“愛與不愛,窮人得在金錢上決定,‘精神’隻生在大富之家”)。老舍的批判所內含的深刻的生活真理,恐怕直到今天,還沒有完全失去意義。
錢理群:《名作重讀》,246~247頁,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7.老舍所最常諷刺的是什麽東西呢?妥協,敷衍。統一了所有的老舍小說中的人物的性格的,是怯懦。因為怯懦,什麽事情也不走極端,總是折中,在折中下求息事寧人,在折中下將人情安排在最走得圓通的餘俗裏。因為怯懦事情可以退一步想,這樣便永沒有改革,永沒有進取,用自欺的知足,平安地糊塗地沉寂下去。這樣,灰色的人生便繪就了。拆開來,是灰色的人物,湊起來,是灰色的社會。這是老舍諷刺的總目標,大中心。
李長之:《〈離婚〉》,載《文學季刊》創刊號,1934-01。
泛讀作品
老舍:《二馬》《我這一輩子》《離婚》《四世同堂》《斷魂槍》《正紅旗下》
評論文獻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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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練習
1.運用各種方法、從各種角度深入研究《駱駝祥子》的成果不斷出現。趙園從“城市與人”的角度,認為老舍是“北京市民社會的表現者與批判者”[1];藍棣之運用精神分析學對《駱駝祥子》作“症候”分析,指出《駱駝祥子》的“心理原型”是“一個年輕的無產階級男子,在資產階級老女子的**和腐蝕下,在德、智、體、美幾方麵全麵墮落的故事”[2];王潤華通過《駱駝祥子》與《黑暗的心》的比較,指出小說主題意義結構是“城市,現代文明大城市才是英雄人類的敵人。祥子與虎妞,不管如何強健,最後身心都被毀滅了”,從而“也突破了隻有關心中國社會問題的狹窄的小說領域”[3]。《駱駝祥子》蘊涵的文化資源、精神資源與藝術資源被不斷挖掘,對此要有充分的了解與認識。
2.老舍在他的《談幽默》(1936年8月16日《宇宙風》第23期)中明確說過:“不管別的,隻管逗笑”,“是滑稽”,是“鬧戲”;“假若幽默也可以分等的話,這是最下級的幽默”,因為它“隻為逗笑,而忽略了——或根本缺乏——那‘笑的哲人’的態度”。你如何理解這段話,試就具體作品加以分析。
3.在中國現當代作家中,老舍的小說被改編成戲劇、電影、電視劇之多是首屈一指的,幾乎無人能比。有別人替他改編的,如他的小說《駱駝祥子》被改編成話劇、評劇、電影、戲曲等,《四世同堂》《鼓書藝人》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小說《月牙兒》《二馬》《趙子曰》《老張的哲學》《離婚》《陽光》被改編為電影,其最後的絕唱《正紅旗下》也被李龍雲改編成話劇;也有他自己改編的,像短篇小說《馬褲先生》被他改編成獨幕劇《火車上的威風》,1935年9月發表的《斷魂槍》被他改編成三幕四場話劇《五虎斷魂槍》,長篇小說《鼓書藝人》被他改寫成話劇《方珍珠》等。所有這一切都說明:他的小說中有戲劇性的因子,適合於改編,並因此得到編劇、導演的青睞。你能說出老舍小說中的戲劇性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麵嗎?(提示:情節的單純與集中、故事的傳奇色彩、通過衝突來刻畫人物、善寫人物對話等)
4.老舍小說“京味”這一獨特的藝術風格,不僅包括作家那份對北京獨有的感情色彩的表露,也包括作家對北京特有的地方風韻、特有的傳神的“京味”語言、特具的人文景觀的展示,以及展示中由淺及深所顯現出的文化趣味。試結合具體作品論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