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十一章 藝術作品中反映的嬰兒焦慮情境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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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個主題是一件非常有趣的心理學素材,隱含在拉威爾(Ravel)的一出歌劇當中,這出戲目前正在維也納重新上演。關於戲劇內容的說明,我幾乎逐字引用艾德瓦·賈柯伯(Eduard Jakob)刊載於《柏林日報》(Berliner Tageblatt)的劇評。

一個六歲孩子坐著,麵前擺著他的家庭作業,但他絲毫沒有動筆。他啃著筆杆,顯露出懶惰的最終階段——從無聊(ennui)變成煩悶(cafard)。“不想做這些愚蠢的功課啦,”他用女高音的甜美嗓音大叫,“想要去公園散步!我最想做的是吃掉全世界所有的蛋糕,演雙簧巴,或者是拔光鸚鵡身上的羽毛!我想罵每一個人!最重要的,我想把媽媽丟進角落裏去!”門開了。舞台上每一件道具都顯得非常大——為了強調這孩子的渺小——因此關於他母親,我們所能看見的隻有一條裙子、一件圍裙和一隻手而已。一根手指伸了出來,一個充滿柔情的聲音問這孩子究竟寫完功課沒有。他造反似的在椅子上動來動去,向他媽媽吐了吐舌頭。她走開,我們隻能聽到裙子沙沙作響,以及她說的一句話:“你會吃到很幹很幹的麵包,茶也不會加糖!”孩子勃然大怒,他跳上跳下,打鼓似的撞擊著地板,又將桌上的茶壺和杯子掃到地板上,裂成數千個碎片。他爬到窗邊的位置上,把籠子打開,試圖用他的筆去戳裏頭的鬆鼠,鬆鼠從打開的窗戶逃走。小孩從窗戶跳下來,抓住貓咪。他大吼,揮舞著火鉗,非常生氣地撩撥著開放式壁爐裏燃燒的火焰,手腳並用地將水壺丟進房間裏。一團混雜著灰燼與蒸汽的煙霧竄了出來。他像使劍一樣揮舞著火鉗,開始把壁紙撕破。接著他把老爺鍾的鍾箱打開,拔出銅製鍾擺,又把墨水潑得整張桌子都是,習作簿和其他書本飛過空中。他喝彩:“好哇!”

遭受虐待的物品活了起來:一張扶手椅拒絕被他坐在上麵,也不讓靠枕繼續睡在它身上;桌子、椅子、長凳、沙發突然間舉起它們的手臂大叫:“滾開,肮髒小鬼!”老爺鍾因為胃痛得受不了,開始瘋狂地報時;茶壺傾身靠向茶杯,開始說起中文。每件事物都經曆了一場令人害怕的改變。小孩後退跌到牆邊,因為害怕與孤單而無助地發抖著。壁爐吐出許多火花,像一陣雨似地朝他飛去。他躲到家具後麵,撕下的壁紙碎片又開始搖晃,並站了起來,排成許多牧羊人和綿羊的形狀。牧人的笛聲聽起來像是令人心碎的哀歌;壁紙裂縫將美麗的牧羊少年與少女分隔兩地,構成世界(結構)上的一道裂縫!但這令人傷心的故事旋即消失。一個小小的老人從一本書的封麵下出現,就像從狗屋裏爬出來一樣,他的衣服是用阿拉伯數字製成的,而他的帽子就像是一個π符號。他拿著一把尺,喀啦喀啦地跳著迷你舞步。他是數學精靈,開始丈量、檢驗著小孩:毫米、厘米、氣壓計、百萬兆——八加八是四十,三乘九等於二乘六。小孩昏倒了!

快不能呼吸了,他跑到房子附近的公園裏避難,但空氣中再度彌漫著恐懼。昆蟲、青蛙(用三度和聲微弱地唱著哀歌)、一根受傷的樹幹,樹脂隨著一聲長長的低音音符流下,所有蜻蜓與小飛蟲全都攻擊著這個新來的人。貓頭鷹、貓和鬆鼠們成群出現,它們爭執著由誰來咬這個孩子,從口角變成拳腳相向。一隻鬆鼠被咬傷,摔在地上,在孩子身邊哀號。他直覺地脫下圍巾,幫那隻小生物的腳掌包紮起來。這時動物之間出現了一陣很大的**,紛紛猶豫地聚集到後方。小孩輕輕叫了聲:“媽媽!”他終於回到有人能幫助他的世界裏,“當個乖小孩”。“他是一個好小孩,行為乖巧的好小孩。”動物們非常認真地唱起一首緩慢的進行曲——本劇終曲——然後離開舞台,有些小動物還無法克製自己地叫著“媽媽”。

現在我將更仔細地檢視這孩子表達出摧毀快感的種種細節,它們似乎讓我想起嬰兒期早期情境。在我最近的一篇著作裏,我形容這樣的情境是男孩們精神官能症與正常發展的重要基礎。我談到他們想要攻擊母親的身體,還有在母親體內的父親陰莖。在籠子裏的鬆鼠和硬拔出來的老爺鍾鍾擺,都是陰莖在母親體內的清楚象征。對男孩而言,將美麗的牧羊少年與少女分隔兩地的壁紙裂縫,構成了世界上的裂縫,這反映出父親陰莖的存在,以及父母進行**的事實。而那孩子使用什麽武器來攻擊連結在一起的父母?灑得滿桌都是的墨水、扔進爐子裏而流光了水的水壺,以及因此溢出的一團團灰燼與蒸汽,這些都象征著非常幼小的孩子所擁有的武器——用糞便把東西弄髒,作為他們破壞的手段。

把東西砸爛、撕毀,將火鉗當作寶劍,這些皆象征了孩子在原初施虐特質下所使用的其他武器,像是他的牙齒、指甲、肌肉等等。

我在最近一次的會議上(Klein, 1928)和本學會的其他場合裏,曾經描述這種發展的早期階段,內容是關於孩子會用盡一切可用的武器來攻擊母親的身體。然而現在我可以為我稍早的言論做補充,並且更詳細地說明在亞伯拉罕所提出的性發展理論中,此階段會在何時浮現。我的發現引領我做出以下結論:施虐特質在所有狀況下達到最高點的時刻,出現在肛門期早期之前;由於俄狄浦斯傾向也在此發展階段中首次開始出現,此一事實使得施虐特質的高峰期具有特殊意義。換言之,俄狄浦斯衝突是開始於施虐特質的鼎盛時期。我的看法是,超我的形成是緊跟著俄狄浦斯傾向的出現而來,因此自我甚至在這個超我形成的早期階段,就開始受其支配與影響,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樣的支配有著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因為當客體被內射後,用盡所有施虐武器對這些內在客體所發動的攻擊,會引發個體強烈地擔心外在客體與內化客體也會用同樣強度攻擊自己。在此重提這些概念並請各位回想,是因為我可以將它們與弗洛伊德的概念加以連結:在《抑製、症狀與焦慮》(1926)中,弗洛伊德為我們提到一個最重要的新結論,亦即早期嬰兒焦慮情境或危險情境的假設。比起先前的立論,我認為新論點將分析工作置於一個定義更精確、更為紮實的基礎上,也為精神分析治療方法提供一個更明白的方向。但是在我的觀點裏,它也同時指出我們的分析工作有了新任務。弗洛伊德假設,在兒童發展曆程中,有一個嬰兒期危險情境會逐漸被修飾、減輕,這就是一係列焦慮情境會逐一運作並產生影響的源頭。這個目標說明了徹底的精神分析,必須要連結到弗洛伊德在《孩童期精神官能症案例病史》結論中的論述——徹底的精神分析必須揭露出原初場景。這項晚近出現的分析需求隻有在我目前提出的條件成立時,才會達到完整效果。如果分析師成功地發現了嬰兒期危險情境,設法找出解決之道,並在每一個個別案例中,一方麵闡述各種焦慮情境與精神官能症狀的關聯,另一方麵探討這些焦慮情境與自我發展之關係,如此一來,我認為分析師將能更徹底地達成精神分析治療的主要目標:將精神官能症狀消除。因此對我而言,能夠提供闡釋並精確描述出嬰兒期危險情境的任何事,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重要意義,在治療觀點中亦深具價值。

弗洛伊德認為嬰兒期危險情境,最終可以簡而言之為“失去所愛(渴望)的人”。他認為在女孩身上,影響最嚴重的情況是失去客體;在男孩身上則是閹割焦慮。我的臨床工作證實,這兩類不同的危險情境可視為同一種更早期危險情境的變型。我發現男孩對於被父親閹割的懼怕,可以連結到一個我認為是所有危險情境中最早期的情況。如我先前所述,在心理上,對母親身體的攻擊出現在施虐階段的鼎盛期,這也隱含了要與母親體內的父親陰莖競爭。對父母兩人之間的連結關係所產生的猜測與質疑,賦予這種危險情境一種特殊的強度。根據已經發展出的早期施虐式超我,連結在一起的父母親是極為殘忍的,他們是非常令人懼怕的攻擊者。因此在發展過程中,與被父親閹割有關的焦慮情境,事實上是我所提到的最早期焦慮情境的一個變型。

我認為作為本文出發點的歌劇劇本,明白地呈現出在這種情況下所引起的焦慮。在討論劇本的過程中,我已經探討了其中一個階段——施虐攻擊階段——的部分細節。現在讓我們一同思考,當孩子開始放縱他的摧毀欲望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報紙劇評一開始,作者提到舞台上所有道具都做得相當巨大,以凸顯劇中那孩子的渺小。但孩子的焦慮卻使得所有人事物在他眼裏看起來龐大無比——遠超過真實世界裏的尺寸差異。此外,我們在每個兒童的分析當中發現同一件事:所有用來象征人類的事物,都是焦慮的客體。劇評人寫道:“遭受虐待的物品活了起來。”扶手椅、坐墊、桌子、椅子等物品攻擊男孩,拒絕被他使用,並把他驅逐到家門外。我們在兒童分析中發現,像是床鋪一類可以坐著或躺在上麵的物品,經常成為能夠保護孩子、愛孩子的母親之象征符號。被一條條撕開的壁紙,象征著母親身體內部受了傷,而從書本封麵裏走出來的小小數字老人,在此則是父親(以他的陰莖作為象征),現在他成了法官角色,正要傳喚那名被焦慮衝昏頭的孩子,針對男孩對母親身體造成的損害及在母親體內進行的偷竊行為,好好算個總賬。當男孩逃進自然世界當中,我們可以看出這個環境如何扮演著被攻擊的母親角色;充滿敵意的動物們象征了父親的繁殖,這些父親的複製品以及想象中在母親體內的小孩,都是他曾經攻擊過的。我們看到在房間裏發生的事,現在被複製到一個更寬廣的空間中,形成更大規模的事件,角色的數量也頓時倍增。這個被轉換到母親體內的世界,正充滿敵意地嚴陣以待,準備迫害他。

在個體發生學(ontogenetic)的發展當中,施虐特質會在個體進展到性器期之後被克服。性器期愈是明顯地出現,兒童愈能擁有客體愛,並且使他愈有能力用憐憫與同情來克服施虐特質。這個發展階段也出現在拉威爾的劇本中:當那名男孩憐憫受傷的鬆鼠並上前救它時,原本充滿敵意的世界立刻變得友善。孩子學習到什麽是愛,並且相信愛。動物們結論道:“他是一個好小孩——行為乖巧的好小孩。”此劇本原作克萊特(Colette)對於心理學的深入洞察力,表現在孩子態度的細微改變上。當他開始照顧受傷的鬆鼠,他叫了聲:“媽媽。”圍繞在他身邊的動物們也重複這句話。就是這個彌補性詞語成為這出歌劇的劇名:《神奇的字眼》[The Magic Word(Das Zauberwort)]。但我們也從文本中,了解到是什麽因素引發了孩子的施虐衝動;他說:“我想去公園散步!我最想要吃掉全世界所有的蛋糕!”但他母親威脅隻給他不加糖的茶和幹掉的麵包。口腔挫折使得原本寵愛孩子的“好媽媽”變成了“壞媽媽”,因而引發了他的施虐衝動。

我想我們現在可以了解為什麽這個孩子無法安心做功課,而卷入這種令人難受的情境。這必然會發生,因為這個焦慮情境早已存在,他又從未克服過這種情境,這樣的壓力迫使他卷入其中。他的焦慮強化了強迫式重複,被懲罰的需求所產生的強迫作用(已變得十分強大),目的是借著接受真實懲處來保護他自己,這可以幫助他減輕在焦慮情境威脅之下所想象出的種種嚴重報複。我們已經相當熟悉這個事實,也就是兒童會頑皮是因為他們希望被懲罰,但最重要的應該是探究這種被懲罰的渴求,究竟是哪一部分的焦慮所引起,以及這種立即的焦慮底層所蘊藏的概念內涵。

在女孩的發展中,我發現了最早期危險情境的相關焦慮,現在我將引用另一文學作品來做說明。

在一篇題為《空洞》(The Empty Space)的文章裏,卡倫·麥可利斯(Karin Michaelis)敘述了她的朋友——畫家魯思·克亞(Ruth Kj?r)的發展過程。魯思·克亞擁有卓越的藝術感受,她特別將這樣的特長發揮在房子的擺設上,但卻看不見她有任何創作發表。美麗、富有、獨立的她將大部分人生花在旅遊上,而且每當她為房子花費許多心思與品味之後,她便會離家旅行。她有時會受到深度憂鬱發作的困擾,麥可利斯對此有以下形容:“她生命裏隻有一塊黑暗的斑點。在她信手拈來、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刻,她卻會猛然墜入最深的愁緒,那是一種自我毀滅性的憂鬱。如果她試著描述這樣的情況,可能會為了借詞達意而說道:‘在我之內有一個空洞,我永遠也不可能填滿!’”

當魯思·克亞即將邁入禮堂,她看起來幸福無缺。但過了沒多久,愁緒又再次複發。在麥可利斯筆下:“那遭受詛咒的空洞再度變得更為空**。”我讓作者用她自己的話表述:“我是否曾告訴過你,她家像是一座現代藝術展覽館呢?她先生的兄長是當地最偉大的畫家之一,而她房裏許多牆上便懸掛著他最棒的畫作。但聖誕節前夕,這位大伯帶走其中一幅當初隻是借給她的畫,因為那幅畫已被售出。這使得牆上留下了一塊空白,難以言喻地,仿佛就剛好和她心中的空洞一致。她被一種最深沉的哀傷狀態所淹沒。牆上的空白使她遺忘了她美麗的家、她的幸福、她的朋友們和所有的一切。當然,買一幅新畫是可能的,也即將會再買;人們必須要四處尋覓,才能恰好找到那幅正確的畫。

“牆上的空白對她俯視獰笑。

“在早餐桌上,夫妻兩人分坐兩端。魯思眼裏布滿灰心與絕望。然而忽然間,她的臉上綻出一抹微笑:‘告訴你喔,我要自己試著在牆上做個小小的塗鴉,直到我們買到新畫為止!’‘去做吧,親愛的。’她丈夫說。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她塗鴉的成果如何,都不可能比現在的空白更加怪異與醜陋。

“她先生幾乎都還沒步出飯廳,她就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到美術行,訂購她大伯常用的顏料、畫筆、調色盤以及其他所有‘用具’,要他們立刻送來。她對於如何開始毫無頭緒,也從來沒有把顏料從軟管裏擠出來的經驗,更別說在畫布上塗刷底色,或是用調色盤混合色彩。當一切就緒的時刻,她站在空白牆壁前,握住一隻黑色粉筆,依著當下的靈感開始隨意地描邊。她需要開著車瘋狂地衝到她大伯那裏,問他是如何作畫的嗎?不,她死也不想這麽做!

“傍晚時分,先生回家了,她奔上前迎接,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在這之前,她不是快病得奄奄一息了嗎?她拉著他說:‘來了你就會知道!’而他看見了,他幾乎無法移開視線,他難以接受,也不能夠相信眼前所見。魯思奄奄一息地疲勞倒向沙發:‘你覺得這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當晚他們請了她的大伯前來。魯思如同即將接受鑒賞家的品評一般,一顆心怦怦地跳著。但那位藝術家卻立刻大聲嚷著:‘你該不會天真地以為你能唬過我,說這是你畫的吧!這真是個該死的謊言!這幅畫一定是一個年長而有經驗的藝術家畫的。那家夥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他!’

“魯思無法使他信服。他認為他們在嘲弄他,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如果那是你畫的,我明天就會上皇家禮拜堂指揮一首貝多芬交響曲,而我連一個音符也看不懂!’

“當天夜裏魯思睡不太著。牆上的畫已經完成,千真萬確——這不是一個夢。但這是怎麽發生的?接下來會如何?

“她在燃燒,被內心灼熱的情感所吞噬。她必須向自己證明那神聖的感受,那種她曾經曆過但卻無法言說的幸福感未來還會再出現。”

麥可利斯對於我為牆上留白所涉及焦慮的一部分詮釋有著先見之明,她說道:“牆上留下了一塊空白,難以言喻地,仿佛就剛好和她心中的空洞一致。”那麽,魯思心裏的空洞究竟具有什麽意義?甚至說得更明確一點,她體內那種缺乏了某些東西的感覺,究竟代表著什麽意義?

這令人想起我在上述的一篇論文(1928)中,已經提到一些與此種焦慮有關的想法,我描述這是女孩們所經曆到最嚴重的一種焦慮,它等同於男孩身上的閹割焦慮。小女孩會有一種源於俄狄浦斯衝突初期的施虐欲望,想去掠奪母親體內所擁有的一切,也就是小孩、糞便與父親的陰莖,同時讓她想要摧毀母親本身。這種欲望引起了焦慮,小女孩唯恐母親反過來搶走自己身體裏頭的一切(特別是搶走小孩),並擔心自己的身體會被摧毀殆盡或殘缺不全。我在分析女孩與成年女性的過程中,發現了在所有焦慮之中最深刻的一種,在我的觀點裏,這種焦慮象征小女孩最早期的危險情境。我因此了解,對於孤零零一個人的恐懼、害怕失去愛與失去愛的客體,這些弗洛伊德認為女孩身上的基本嬰兒期危險情境,事實上是我先前所描述的焦慮情境之變型。當小女孩害怕母親的侵犯攻擊自己的身體,而失去了看見母親的能力時,其焦慮會更加強烈。一個真實、慈愛的母親,會削弱孩子對心中所內射恐怖母親形象的畏懼。在後來的發展階段中,小女孩的幻想內容會有所改變,原本害怕媽媽會攻擊她,後來卻深怕那位真實而慈愛的母親可能會不見,留下女孩孤單單地被人遺忘。

思考魯思·克亞從第一幅作品開始究竟畫了些什麽,可以幫助我們探索這些概念的解釋。她的第一幅畫是用一個真人尺寸的**黑女人來填補牆上的空白處。除了一幅花卉畫以外,她的創作局限於肖像畫,她曾兩度畫下前來暫住、擺姿勢供她繪畫的妹妹;進一步地,她開始畫一位老女人和她母親的肖像。麥可利斯對最後兩幅畫有以下描述:“現在魯思停不下來了。她的下一幅畫描繪著一位老女人,臉上帶有歲月與理想破滅的痕跡,她的皮膚滿布皺紋,頭發斑白,一雙溫和而疲倦的雙眼流露著不安。在魯思眼前,她用老年人慘然沮喪的目光凝視著她,眼神仿佛在說:‘我的來日無多,別再為我費心了!’

“我們從魯思最新的作品——她那愛爾蘭裔加拿大籍母親的肖像——得到的印象則有所不同。這位女士曾逼迫她很長一段時間,致使她後來忍痛斷絕母女關係。這名女士纖瘦、傲慢而跋扈,她站立著,月光色的披巾垂掛在肩,她給人一種原始時代女性美麗而強壯的印象,仿佛每天都會赤手空拳與荒野裏的孩子搏鬥。那下巴看起來多麽不屑一顧!那傲慢的眼神看起來多麽有力量!

“空缺的地方已經填補了。”

很明顯地,那種想要修複,想要彌補心理上對母親的損傷並使自己複原的欲望,是致使她急切地想為親人們作畫的起因。而那位瀕死的老女人,仿佛是原初、施虐式摧毀欲望的具體表現。女兒希望摧毀母親,看著母親變老、衰敗、損毀,這卻也是她需要將母親畫得擁有完整力量而美麗的原因。女兒可以借此減輕自己的焦慮,靠著畫出肖像盡力修補,呈現出母親毫發無傷的模樣。在兒童分析中,當孩子們的摧毀欲望借由表達反動傾向而完成時,我們一再發現他們會使用隨手塗鴉和繪畫意圖把人們修複。魯思·克亞的例子,完全呈現出小女孩的焦慮是女性自我發展中的重要一環,是激勵女性追求成就的動機。但是另一方麵,這種焦慮可能會造成嚴重疾病與種種抑製。男孩對閹割的畏懼也是一樣,其焦慮對於自我發展所造成的影響,取決於個體是否能在各種不同因素的交互作用當中,還能保持某種最佳狀態,並維持令人滿意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