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八十六次晤談(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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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和K太太在轉角處相遇。今天風很大、很冷,理查也提到這件事。他還說今天的晤談時間很不尋常。(為了他的遠足計劃,K太太把晤談時間改在晚上。)理查說,因為下雨,他們最後還是沒去爬山,後來他跟約翰一起去找約翰的朋友。他問K太太會不會介意在這個時間與他見麵,她不常在這麽晚的時間與病人見麵對不對?不等K太太回答,他就繼續說他在山坡上看到一架英國戰機墜落的殘骸,裏麵的駕駛員已經死了。

K太太詮釋說,他心裏一直掛念著那架失事的飛機,所以更加擔心更改晤談時間會造成她的麻煩。他很怕她遭到傷害,而且會認為自己是罪魁禍首,所以產生了罪疚感。當他感到憤怒與受挫時,就已經透過各種方式表達出他希望K太太在倫敦遭到轟炸。現在,他更加擔憂K太太未來的遭遇。

理查剛剛一直在吸吮、啃咬黃色鉛筆,但現在他把鉛筆從口中拿出來。他很沉默,一臉哀傷,而且若有所思。

K太太問他是不是因為沒有去爬山而覺得很失望。

理查回答說,沒有爬山其實也無所謂,他今天還是過得很愉快。

K太太問他們會不會改天再約去爬山。

理查說可能會,不過他不會去。

K太太問為什麽。

理查沒有回答。

K太太指出,可能是因為這樣他就必須再要求她把晤談時間改成晚上。

理查說不是,但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他再度表示他不想去爬山,因為可能會很累。他把暖爐打開,感到一陣溫暖,令他相當開心。他指著暖爐說,是好媽媽帶給他這麽美好的溫暖。

K太太詮釋說,理查希望在外在與內在都維持她(代表媽媽)的生命;她提供溫暖的時候,就證明她還活著。K太太提到上次晤談的夢境,並指出小島上有綠地以及一小塊藍天,表示他能夠在體內保有一部分的好媽媽與好**。她也提醒理查,在他的王國圖畫中,淺藍色的領土多半位於中央;他有一次還說淺藍色正在擴散,並且在王國裏麵占據更多領土,而王國代表他與媽媽的內在。就是因為有了這些希望,這個夢境才會讓他這麽快樂。

理查深深表示同意,而且似乎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詮釋。他說,K太太喜歡他很專心地聽她說話對不對?他還說他今天很專心聽,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到了,昨天也是。這時,他再度拿起鉛筆用力吸吮。他說他想畫畫,可是不知道要畫什麽。(這一點很不尋常,他通常都是不假思索就開始畫圖。)接著,他說他知道要畫什麽最好了,然後刻意地畫了一輛回家的公交車。

K太太問起他父親的情況,因為理查之前都沒有提到他。

理查回答說,父親不是太好,一直很疲累,不過整體來說,他的複原情況還算不錯。理查說這段話的時候神情相當擔憂、哀傷。在他剛剛畫的圖中,有一個小人正準備搭公交車,圖裏麵還有公交車司機和“濃妝豔抹”的車掌小姐,公交車中間還有一個空位,是理查準備要坐的位置。還有一架飛得很低的飛機就在公交車的正上方。理查說他覺得這輛公交車看起來搖搖晃晃的。他接著又提到那三位車掌小姐,這次說他三位都喜歡,她們都對他很和善。他還特別提了那位非常漂亮的車掌小姐,並再度表示她也對他很和善。

K太太提到她之前的詮釋是那三位車掌小姐分別代表媽媽、保姆和她。理查希望能讓她們都保持友善,也希望自己認為她們都對他很好,主要原因是他對於K太太的離去感到悲傷和擔憂。

理查問現在還剩下幾天。(他早就知道我要離開的日期。)

K太太提醒說,他剛剛說他覺得公交車“搖搖晃晃的”,這跟他早上看見的飛機殘骸有關聯。她也指出,理查擔心K太太年紀大了,而且她會讓他想起奶奶去世時他心中的感受。

理查問K太太晚上要做什麽,是不是要看書或是彈琴,還是會聽廣播?

K太太問他希望她做什麽。

理查回答說,他希望她坐在暖爐前聽聽廣播或看看書,那“脾氣不好的老先生”晚上都在做什麽呢?接著,他指了指這時正巧經過的老人,問說他是不是那位老先生。

K太太說不是,並且詮釋說,理查擔心她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度過一個安安靜靜的夜晚,因為“脾氣不好的老先生”代表著壞K先生或是史密斯先生,他可能會跟K太太在一起,然後傷害、打擾她或是擾亂她的內在。

理查問要是他晚上來見她,她覺得怎麽樣?她會跟他說話嗎?還是她不喜歡他這麽做?要是他遇到很大的麻煩,她會不會介意他晚上跑來見她?

K太太問很大的麻煩指的是什麽。

理查說要是他沒有地方去,K太太會不會收留他並幫助他。他堅持K太太一定要直截了當地回答他這個問題,並且一再哀求她一定要回答她究竟願不願意幫助他。

K太太說,他擔心自己沒有地方去是表示他害怕失去自己的家;如果爸爸把他趕走或是死去,他不確定媽媽會不會站在他這邊並留住他。要是爸爸死了,媽媽就會覺得孤單,而他想知道媽媽晚上孤單的時候究竟會做什麽。他一方麵為父親的病情感到難過和憂慮,另一方麵也開始害怕那個生病或死去的父親,因為他經常認為死去的父親可能會變成不懷好意的鬼魂,並且騷擾媽媽。理查心裏有這些恐懼,所以想確認K太太會幫助他和保護他。

理查說他想殺死希特勒,隻有壞德國人才喜歡希特勒,而K太太已經加入英國籍了,所以她不是德國人。他走到外頭去,抬頭望著天上的雲,然後說看起來要下“暴風雨”了。他把手臂上的痂摳掉,傷口開始流血。他說他喜歡吸自己的血,還說他在手帕上嚐過血的味道。他的血看起來是健康的鮮紅色對不對?他似乎開始擔心起失血的問題,然後又問了一次他的血看起來健不健康。

K太太詮釋說,理查覺得他已經殺了自己內在的希特勒—爸爸,所以現在不確定他的血究竟是屬於自己的還是希特勒的,還有他流失的血是好的還是壞的。K太太再度提及他夢境中的亞當與夏娃,然後問他們是以什麽姿勢躺著。

理查回答說:“他們躺著抱在一起;他們看起來很好。”

K太太提醒他,昨天他說他們很“可怕”,而且隻要想到爸爸和媽媽在一起用性器官做一些事,就會讓他很痛苦又害怕,所以他希望自己能把它想成是好的東西,卻做不到。

理查表示抗議,他說爸媽不可能發生性關係,因為這麽多年以來他們都沒有再生小孩。他再度走到外麵去,四處張望了一下,也提到四周的景色。回到房內後,他提到圖中那架飛機上兩支瞄準上方的機槍是媽媽的**,它們正在喂養小孩。

K太太詮釋說,這表示他覺得**不是淺藍色的,也不是好的,而是像機槍一樣危險的東西。

這次晤談中,理查不斷試著要讓每樣東西都變成好的,所以他修正了那個亞當與夏娃的夢境。他時而沉默不語,而且若有所思,使晤談過程有好幾次很長的停頓。雖然未明說,但是他對K太太的喜愛與溫柔一再表露無遺。他不僅專心地聆聽、努力地畫圖,也盡力配合分析,顯示他一直都想取悅K太太。他也盡量在克製自己對那架失事飛機的擔憂與恐懼,就是為了不要讓她擔心。晤談過程中,他一再地表達他想殺死希特勒,為的是保護K太太。他不願跟其他男孩去爬山,很顯然是因為不想要求K太太把晤談時間改成晚上。此外,由於晤談時間很晚,外頭狂風暴雨大作,理查心頭似乎有一種不尋常又詭異的感覺。他不斷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感到既刺激又害怕。他一度還畫了一張腳很長的自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