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十七章 論躁鬱狀態的心理成因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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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先的論述包含了一段對於施虐高峰期的說明。兒童在周歲以內經曆了這個階段,在嬰兒時期最初的幾個月裏,其施虐衝動不僅朝向母親的**,也指向她身體內部:掏挖、吞噬內容物、摧毀,極盡施虐之能事。嬰兒的發展是由內射與投射的機製所決定的,最初自我內射了“好的”與“壞的”客體,不論是哪一種,母親的**都是其原型——得到它時是好的客體,當它令他失望時是壞的客體,不過是因為嬰兒將自己本身的攻擊性投射到這些客體上,所以感覺到它們是“壞”的,而且不隻是因為它們挫折了孩子的渴望,事實上孩子感覺到它們是危險的——害怕它們是會吞噬自己、淘空自己的身體內部、切碎及毒害自己的迫害者——簡言之,就是極盡施虐之所能來達到破壞的目的。這些意象是根據真實客體在幻想中被扭曲的樣子,不僅被裝置於外在世界中,也借由吞並(incorporation)的過程被裝置在自我當中。因此,很少有兒童能夠通過焦慮情境(並且用防衛機製來反應),這種焦慮情境的內涵與成人精神病的內涵是可以相比擬的。

最早期用來應付對於迫害者——不論是存在於外在世界或內化的——之恐懼的防衛方法之一是精神盲點(scotomization),也就是否認精神現實。這可能導致在相當程度上限製了內射與投射的機製,以及否認外在現實,並且形成最嚴重精神病的基礎。很快地,自我試圖借由排出與投射的過程,抵禦內化的迫害者以防衛自己。同時,由於對內化客體的恐懼不會隨著投射於外就此解除,因此自我以對付外在世界之迫害者的相同力道,來對付身體內部的迫害者。這些焦慮內容與防衛機製形成了妄想症的基礎。在嬰兒對於魔術師、巫師、惡獸等的恐懼當中,我們發現了一些同樣的焦慮,但是此處它已經進行了投射與修正。此外,我的結論之一是,嬰兒的精神病焦慮,特別是偏執的焦慮,是與強迫的機製有關並且受其修飾的,這些機製在很早期就存在了。

在本文中我要提出來討論的是,憂鬱狀態與妄想症的關係,以及它在另一方麵與躁症的關係。我在嚴重精神官能症、邊緣型的案例,以及表現混合偏執與憂鬱傾向的成人與兒童病例的分析工作上得到了一些材料,我的結論就是根據這些材料而來的。

我曾經研究過各種程度與形式的躁動狀態,包括發生在正常人身上比較輕微的輕躁症(hypomanic state),而對於正常兒童與成人之憂鬱與躁動特質之分析,也被證實是很有啟發性的。

根據弗洛伊德與亞伯拉罕的看法,抑鬱症(melancholia)的基本過程是失去了所愛的客體。真正失去了一個真實的客體,或是失去具有同樣意義的類似情境,導致了客體被裝置於自我當中。不過,由於個體過度的食人衝動而使內射失敗,結果導致了生病。

在妄想症來說,典型的防衛主要目標是在消滅“迫害者”,然而由自我而來的焦慮是很顯著的。當自我變得更加組織化的時候,內化的意象會更接近現實,自我將能更充分地認同“好的”客體。最初自我所感受到對迫害者的恐懼,現在也和好的客體發生關聯,從此開始,保存好客體被認為與自我的生存是具有相同意義的。

與此發展同時並進的是一項最為重要的改變,也就是從“部分客體”關係進展到與“完整客體”的關係。經由這一步,自我成了被稱為“失去所愛客體的處境”的基礎。隻有在客體被當作整體來愛的時候,失去它才能被感受到是完整的。

隨著這個在客體關係上的改變,新的焦慮內涵出現了,防衛機製發生了改變,原欲的發展也受到決定性的影響。唯恐受到施虐破壞的客體,本身會成為在個體身體內部的毒害與危險來源。這種偏執焦慮導致了個體在吞並這些客體的同時——雖然其口腔施虐攻擊正熾——對它們極度的不信任。

如此一來,導致了口腔渴望的減弱,這件事的表征可以在幼兒常見的進食困難上觀察到,我認為這些困難有偏執的根源。當一個兒童(或成人)更充分地認同於一個好的客體時,其原欲衝動增加了,他發展出一種貪婪的愛,並渴望吞噬這個客體,因此內射的機製再度被增強了。另外,他發現自己總是被驅使去重複吞並好的客體——也就是說,重複這種行動的目的,是要檢測其恐懼的現實性,並證實它們是假的——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害怕會因為自己的食人性而失去它,另一部分則是因為他害怕內化的迫害者,因此需要好客體來幫他對付這些迫害者。在這個階段裏,自我從未如此受到愛與想要內射客體的需求所驅使著。

另外一個使內射增加的刺激是這樣的幻想:所愛的客體可以在個體內部被安全地保存。在這種情況下,內在的危險被投射到外在世界裏。

不過,如果對客體的關心增加了,對精神現實也有了更好的了解,那麽如亞伯拉罕曾經描述的:唯恐客體會在組合的過程中被摧毀的害怕,導致了內射功能的各種幹擾。

我的經驗是,更進一步來說,有一種對於客體在自我內部可能遭遇危險的深度焦慮,它在那裏無法被安全地保持住,因為內在被認為是危險有毒的地方,在那裏所愛的客體會死亡。此處我們看到了我在前文所描述的情境之一,也就是內在成了“失去所愛的客體”的基礎情境;這個情境,也就是當自我變得更充分地認同於好的內在客體,同時更加覺察到它本身不足以護衛與保存好客體免於被內化的迫害客體與本我所傷害。這種焦慮在心理上是情有可原的。

確實,由於好的與壞的客體被更清楚地區別,個體的恨意被導向壞的客體,而其愛與修複的努力則比較專注在好的客體上。但是,其過度的施虐與焦慮對心智發展的演進形成了阻礙,每一個內在或外在刺激(例如,每一次真實的挫折)都充滿了極端的危險:不僅是壞的客體,好的客體也受到本我的威脅,因為每當觸及恨及焦慮時,都有可能暫時消除了區別性,因而導致了“失去了所愛的客體”。並不隻是個體無法控製的恨太過強烈之故,太過強烈的愛也同樣會危及客體,因為在發展的這個階段裏,愛一個客體與將它吞噬是非常緊密相連的。一個幼兒在母親不見的時候,會相信自己已經將她吃掉而且摧毀(不論是來自於愛或恨的動機),他被焦慮折磨著,既是為她,也是為了他已經吸收進入自己內部的好母親。

很清楚的是,在這個發展階段裏,自我感覺不斷地因為擁有內化的好客體而受到它的威脅,因而充滿了焦慮,唯恐這些客體會死亡。在兒童與成人都因為憂鬱而受苦的情況中,我發現了對於個體內部隱藏了瀕死或死亡之客體(特別是雙親)的恐懼,以及自我對此種狀況的客體的認同。

這兩種狀況對兒童來說都是失落了所愛的母親,我特別要強調的是害怕失去內化的“好”客體,成了唯恐真實的母親死亡的焦慮來源;另一方麵,每一個暗示著失去真實所愛之客體的經驗,也都會激發害怕失去內化客體的恐懼。

我已經說過,我的經驗引領我到這樣的結論:失去所愛的客體,是發生在自我由組合部分客體過渡到完整客體的發展階段中。描述過在此階段裏自我所處的情境之後,我可以在這一點上更精確地表達我的想法:那些後續清楚地成為“失去所愛客體”的過程,乃是受到個體無法確保其內化的好客體——也就是擁有它——的挫敗感所決定的(在斷奶及其前後的期間裏),之所以會失敗的一個理由,是他已經無法克服對內化的迫害者產生的偏執式恐懼。

在這一點上我們麵臨了一個攸關整個理論的重要問題。我自己及許多英國同事們的觀察讓我們獲得以下的結論:早年的內射過程對正常與病態發展的直接影響是更為重要的,而且在某方麵與之前在精神分析學界中被廣為接受的想法不同。

根據我們的觀點,甚至最早期被吞並的客體也形成了超我的基礎,並且進入它的結構中,這個問題絕不隻是理論上的。當我們研究早期嬰孩自我與其內化客體及本我之間的關係,並且了解到這些關係逐漸發生的改變時,對於自我所度過的特殊焦慮情境,以及它在更加組織化時所發展起來的特殊防衛機製,我們得到了更深入的洞識。從我們的經驗來看,我們對於精神發展的最早期階段、超我的結構及精神病的病因學,都有了更完整的了解。當探討病因的時候,必要的是,對於原欲特質(libido-disposition)的看待應不僅止於此,而是要考慮它和個體在最早期時與其內化的、以及外在的客體之間的關係如何互相關聯;這樣的考慮表示我們了解到自我在處理其所處的各種焦慮情境時,逐漸發展的防衛機製。

如果我們接受這種關於超我形成的觀點,那麽就比較可以理解它在抑鬱症病例中所表現的冷酷嚴苛了。來自於內化壞客體的迫害與要求;這些客體彼此之間的攻擊(特別是由雙親之施虐**所代表的);滿足“好客體”極為嚴苛的要求、在自我內部保護與討好它們的急迫必要性,結果造成了本我的恨意;對於好客體的“好”總是感到不確定,導致了它隨時易於轉變成壞的客體——所有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自我產生了一種感覺,即成為那些來自於內在的矛盾與不可能的要求之犧牲品,這是一種被認為是壞良心(bad conscience)的狀態。也就是說:良心最早的發聲是與被壞客體迫害相關聯的,“良心的折磨”(Gewissensbisse)這樣的說法證實了良心無情的“迫害”,以及它在最初時是被想象為會吞噬其受害者的。

我嚐試說明的是,由於自我的能力尚未完備,無法借由新的防衛機製來處理發展進程中新的焦慮內涵,它在吞並完整客體時所經曆的困難持續進行著。

我知道要清楚區分妄想症患者與憂鬱症患者的感覺與焦慮內容是很困難的,因為它們是互相連結在一起的,不過,它們仍是可以加以區別的,如果以此作為區分的準則,也就是我們思考被害焦慮是否主要和“保存自我”有關(這種情況是妄想症),還是和保存內化的好客體有關,而“自我”認同此客體為完整的。憂鬱症患者的焦慮與受苦的感覺本質,是遠較妄想症患者更加複雜的。唯恐好客體及自我會一起被摧毀,或是處於去整合(disintegration)的狀態,與這樣的焦慮交織在一起的是持續努力挽救內化的與外在的客體。

似乎隻有當自我已經內射了完整的客體,並與外在世界和真實的人們建立了更好的關係時,它才能夠完全了解透過其施虐所造成的災禍(特別是透過其食人欲望),並且為此感到痛苦。這種痛苦不隻是和過去有關,也和當下有關,因為在這個早期發展階段中,施虐正處於高峰;要能更充分地認同於所愛的客體並認識其價值,自我才能夠察覺到自己已化約至“去整合”的狀態,並且持續化約其所愛的客體。於是,自我麵臨了這樣的精神現實:所愛的客體正處於消解(dissolution)的狀態——碎裂的。因為此確認而產生的絕望、懊悔與焦慮存在於許多焦慮的底層,在此隻稍舉其中數例:有一種焦慮是關於如何用對的方式,在對的時間將片片斷斷的客體放置在一起,以及如何選取好的部分客體、丟棄壞的部分客體,如何在客體被重新組合之後令其複活;還有一種焦慮是關於在做這項工作時,會受到壞客體與自己的恨意幹擾等等。

我發現這種焦慮情境不僅存在於憂鬱症的底層,也是所有抑製的基礎。想挽救所愛的客體,去修補、複原它的企圖——這些企圖在憂鬱狀態中是伴隨著絕望的,因為“自我”懷疑它達成這項複原工作的能力——是所有升華及整個自我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為此,我僅提及將所愛客體化約成碎片的升華,以及努力組合它們的重要性。它是一個處於碎裂狀態的“完美”客體,於是,為了努力抵消已被化約成的去整合狀態,先決條件是必須讓它變得美麗又“完美”。此外,要求完美的想法是如此具有說服力,因為它可以證明去整合不是真的。對某些因為不喜歡或恨意而離開母親的病患,或運用其他機製離開母親者,我發現在他們的心智中仍然存在著母親的美麗圖像,隻不過被認為是她的圖像罷了,不是真實的她。真實的客體被認為是沒有吸引力的,實際上是一個受傷的、無法治愈的人,因此是可怖的。美麗的圖像已經脫離了真實的客體,但是從來不會被放棄,而且在其升華的特殊方式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對完美的渴望似乎源於去整合的憂鬱式焦慮中,因此這樣的渴望對所有的升華都是極為重要的。

如我之前曾經指出的,“自我”實現了它對一個完整的、真實的好客體的愛,同時感受到對它有難以抵擋的罪惡感。基於原欲依附(libidinal attachment)——最初是對**,然後是對完整的人——而對客體產生的完全認同,和對客體的焦慮(對於其去整合)、罪疚與懊悔,想要保存它、讓它完整而免於迫害者與本我的傷害,以及關於預期將要失去它的哀傷是同時發生的。這些情緒,不論是意識的或潛意識的,在我看來都是屬於我們稱為愛的感覺的基本元素。

我要說的是,妄想症患者也內射了完整且真實的客體,但是無法對它達到充分的認同,或者,即使已經達到,卻未能維持它。現在讓我舉幾個導致這種失敗的理由:被害焦慮太強烈;具有幻想本質的懷疑及焦慮,阻礙了完全而穩定地內射真實的好客體,因此雖然被內射,個體維持好客體狀態的能力卻很少,因為各種懷疑會很快地把所愛的客體再次轉變為迫害者。因此,妄想症患者與完整客體及與真實世界的關係,仍然受到了早年與內化的部分客體之關係,以及與迫害者(如糞便)的關係所影響著,而且可能再次向後者讓步。

我認為妄想症患者的特質在於,雖然由於其被害焦慮與懷疑,他對外界世界與真實客體發展出非常優越而敏銳的觀察力,不過,這種觀察與現實感卻是被扭曲的,因為他的被害焦慮使他以觀察別人是否為迫害者的觀點來看待他人。當自我的被害焦慮增加時,就不可能充分而穩定地認同另一客體,以真實的樣子來看待、了解,並具有充分的愛的能力。

另外一個妄想症患者無法維持其“完整客體”關係的理由,是當被害焦慮與對自己的焦慮仍然過於強烈運作之時,他無法忍受對於所愛客體額外的焦慮負擔,以及伴隨憂鬱位置而來的罪疚感與懊悔。此外,在這個位置上他更不能使用投射,因為害怕將好客體排出去而失去它們,另一方麵則是害怕一旦排出他內部的壞東西,將會傷害外在的好客體。

於是我們看到了與憂鬱心理位置有關的痛苦將他推回了偏執心理位置,不過,雖然他從憂鬱位置退卻了,這仍是他曾經到達的位置,因此永遠都有發生憂鬱的可能性。我認為這一點說明了一個事實,即我們時常遇見憂鬱不僅伴隨著較輕微的妄想症,對於嚴重的妄想症亦然。

透過由妄想症與憂鬱症患者與所愛客體的不同關係來看,我仔細思考了此兩者的分別。接著讓我們來探討對於食物的抑製與焦慮。害怕吸入會破壞個人內在的危險物質,這樣的焦慮是妄想症的;而擔心咬與咀嚼會摧毀外在好客體,或從外界引進的壞物質,會危及內在好客體的焦慮則是憂鬱症的。再者,怕將外在好客體借由吞並引入自己內部而遭遇危險的焦慮,也是屬於憂鬱症的。另一方麵,在強烈妄想症的病例中,我曾見到引誘外在客體進入自己內部的幻想,而自己的內部被視為充滿了危險怪物的洞穴。在這樣的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妄想症患者強化內射機製的理由,而就我們所知,憂鬱症患者如此典型地運用這些機製,即是為了組合好的客體。

例如,X病患在孩提時曾被告知患了絛蟲症(他從未見過這些蟲),他將這些在體內的蟲連結到自己的貪婪。在對他的分析中,他幻想絛蟲正在蠶食他全身,強烈的癌症焦慮浮現了。這個受苦於慮病與偏執式焦慮的病患對我非常多疑,而且特別懷疑我和一些對他有敵意的人是同夥的。有一次他夢見一位偵探逮捕了一個帶有敵意和迫害性的人,把他關入牢裏,但是之後這名偵探被證實是不可靠的,還是敵人的同夥。這名偵探代表了我,整體的焦慮是內化的,而且和絛蟲的幻想有關;關敵人的牢房則是他的內在,事實上是他內在監禁迫害者的特殊部分。明顯地,危險的絛蟲(他的聯想之一為絛蟲是雙性戀)所表征的是,對他帶有敵意的雙親聯盟(實際上正在**)。

正當絛蟲的幻想被分析的時候,這位病患發生了下痢,X誤以為其中夾雜著血,他非常恐懼,認為這證實了他體內有危險的事件正在發生。這種感受的基礎來自於在幻想中,他在自己體內用有毒的排泄物攻擊了雙親聯盟。下痢對他來說是有毒的排泄物,也是他父親的壞陰莖;他以為糞便中所含的血是我的表征(這點在我與血連結的聯想中顯示出來),因此下痢是危險武器的表征,他用這些武器來對抗內化的壞父母,以及被毒害與破碎的雙親——絛蟲。在他兒童期早年時,他曾在幻想中用有毒的排泄物攻擊了真實的父母,並且真的在他們行房時用排便來幹擾他們。下痢對他而言向來是很可怕的事情。伴隨這些對真實父母的攻擊,他所有的交戰被內化,而其破壞性威脅到他的自我。我也提及,這個病人在分析中記起了大約在十歲時,他曾確實感到有個小人在他的胃裏控製、指使他,他必須配合執行,即使那些作為總是不正當與錯誤的(他曾經對真實父親的要求有類似的感覺)。

當分析有所進展,他對我的不信任也減弱的時候,他變得非常在意我。X總是擔心他母親的健康,然而他無法真正愛她,雖然他盡其所能地討好她。現在,隨著對我的關心漸增,強烈的愛與感恩浮現了,伴隨著無價值感、哀傷與憂鬱的感覺。這個病人從未感到真正的快樂,可以說他的憂鬱已經擴散到整個生活,但是他未曾真正處在憂鬱狀態中。在分析中,他經曆了深度憂鬱的階段,表現出這種心智狀態的所有典型症狀。同時,與其慮病痛苦有關的感覺與幻想改變了,例如,病人擔心癌症會擴散到胃壁,不過現在看起來,當他為了胃而害怕時,他真的想要保護在他裏頭的“我”——實際上是內化的母親,他以為這個母親受到父親的陰莖及他自己的本我(癌症)攻擊。又有一次,這個病患幻想(與身體的不適有關)自己可能會死於內出血,後來呈現的是我被視為是出血,好的血代表了我。我們應該還記得,當偏執焦慮主導,而我被認為是迫害者的時候,我也被認為是壞的血,這些血與下痢(壞父親)混在一起;現在珍貴的好血代表了我,失去它意指我的死亡,也意味了他的死亡。明顯地,他現在認為造成其所愛客體及他自己死亡的癌症——也代表了壞父親的陰莖——實際上更被認為是他自己的施虐,特別是他的貪婪,這是為什麽他感到如此沒有價值與絕望。

當偏執焦慮主導,對結合的壞客體的焦慮也開始占優勢時,X感受到的隻有對自己身體的慮病焦慮;而當憂鬱與哀傷開始的時候,對好客體的愛與關心顯現了,焦慮的內容及整體的感覺與防衛也改變了。在這個案例及其他案例中,我發現了偏執的恐懼與懷疑增強為應付憂鬱位置的一種防衛,並導致了憂鬱位置被這些恐懼與懷疑所遮蔽。現在我要引用另外一個案例Y,他有強烈的偏執與憂鬱現象(以偏執為主)及慮病,他對身體不適的許多抱怨占用了大部分的分析時間,間或穿插著他對周遭人們的強烈懷疑感,通常與他們有直接關係,因為他認為他們用某種方法引起了他身體上的種種不適。在經過一番艱難的分析工作之後,當不信任與懷疑減弱,他與我的關係日益改善。顯然,埋藏在持續的偏執指控、抱怨與對他人的批評之下,存在著對母親非常深刻的愛,以及對其雙親與其他人的關心。同時,哀傷與嚴重憂鬱更加明顯了。在這個階段中,關於慮病的抱怨改變了,包括向我呈現這些抱怨的方式及其背後的內涵。例如,這個病人抱怨了許多的身體的不適,然後說他吃了哪些藥物,列舉了他為自己的胸部、喉嚨、鼻子、耳朵、消化道……所做的事情,就好像他在照料這些身體與器官的部位。他繼續說到他對於一些受他照料的年輕人的關心(他是老師),以及他對某些家人的擔憂。明顯地,他想要治愈的各種器官被認為是內化的兄弟姐妹,他對他們懷有罪疚感,必須永久地保存他們。他過度焦慮地想要補償他們,因為他在幻想中已經傷害了他們,他為此感到過度哀傷與絕望,這點導致了偏執焦慮與防衛的升高,而對他人的愛與關心及對他們的認同被怨恨所掩埋了。同樣地,在這個案例中,當憂鬱完全顯現而偏執焦慮減弱的時候,慮病的焦慮變得與內化的所愛客體及自我有關,而早先的時候它們被經驗為隻和自我有關。

在我看來,隻要憂鬱狀態持續,不論是正常、精神官能症、躁鬱或混合狀態的病例,總是存在著這類特別的焦慮、痛苦的感覺,以及這些防衛的各種變異;我將它們稱為憂鬱心理位置。

如果這個觀點被證明是正確無誤的話,我們應該能夠了解那些常見的案例,它們混合著偏執與憂鬱傾向,如此我們就可以分離出構成這些案例的元素。

我在本文所提出關於憂鬱狀態的思考,可能讓我們更加了解仍然相當謎樣的自殺反應。根據亞伯拉罕與詹姆士·葛羅夫的發現,自殺是指向被內射的客體。但是,在自殺時,自我試圖謀殺它的壞客體,在我看來,它總是以保存其所愛的內在或外在的客體為目標。簡而言之,某些自殺案例背後所潛藏的幻想,除了要保存內化的好客體及認同好客體的部分自我之外,也要摧毀認同於壞客體的自我及本我,於是自我方能夠與其所愛的客體結合在一起。

弗洛伊德曾說躁症的基礎和抑鬱症具有相同的內涵,而且是逃避後者的一種方式。我認為,自我在躁症中尋求庇護,不隻是為了要逃避抑鬱症而已,也是要逃避無法掌控的妄想症狀態。自我對其所愛客體痛苦而危險的依賴,驅使它去尋求自由,但是它對這些客體的認同過於深遠而難以放棄;另一方麵,自我受困於對於壞客體與本我的恐懼,在試圖逃離這一切苦難時,它求助許多不同的機製,其中有些機製因為從屬於不同的發展階段,是互不兼容的。

我認為,全能感是躁症最初及最重要的特征,再者(如海倫娜·朵伊契在1933年提到的),躁症是建立在否認機製上。不過,我和朵伊契不同之處在:她主張這種“否認”是與性蕾期及閹割情結相關(對女孩來說,是否認缺少陰莖);然而我的觀察所得到的結論是,否認的機製源自於最早的階段,在此階段中,尚未發展的自我奮力抵禦最為強烈而深切的焦慮,亦即它對於內化之迫害者及本我的恐懼,也就是說,首先被否認的是精神現實,而自我可能繼續否認相當程度的外在現實。

我們知道精神盲點可能導致個體完全與現實隔絕,並且使其完全失去活力。不過,在躁症之下,否認是伴隨過度活躍而發生,雖然如朵伊契所指出的,這樣的過度活躍通常無法獲致任何真正的成果。我曾經解釋過,在此狀態中,衝突的來源是自我不願意也無法放棄其內在的好客體,卻又努力想逃離依賴好客體的危險,就如同想逃離壞客體一樣。自我試圖脫離一個客體,同時又不想完全放棄,這似乎受到自我強度的增加而決定。它成功達到如此的妥協,借由否認好客體的重要性,也否定了它受壞客體與本我威脅的危險。不過,自我同時不停地努力要駕馭和控製所有的客體,證據就是過度活躍。

在我繼續提出關於偏執、憂鬱及躁動心理位置在正常發展上所扮演角色的意見之前,我要談關於一個病患的兩個夢,這些夢說明了某些我已提出與精神病心理位置有關的論點。在各種症狀中,我在此僅提及嚴重的憂鬱狀態與偏執焦慮及慮病的焦慮,這些症狀導致病人C前來接受分析。當他做這些夢的時候,分析進展得相當順利。他夢到正與雙親一同旅行,在一個火車車廂中,可能是沒有頂蓋的,因為他們處於露天環境中。這個病人感覺他正在“處理整件事情”——照顧父母親,他們在夢中比現實中更老、更需要他的照顧。父母親分開躺在兩張**,不像平常一樣並排,而是床尾接合在一起的。病人發現他很難讓父母保暖。接著,在父母親的觀看之下,他在一個臉盆中小便,這個臉盆的中央有個圓柱形的物體。對著臉盆小便似乎不大容易,因為他必須很小心不尿到圓柱形的物體。他覺得如果能夠精確瞄準圓柱體,而不濺到周遭任何地方的話,就不會有麻煩。小便完的時候,他注意到臉盆溢出來了,並對此感到不滿。他在小便的時候,注意到自己的陰莖非常巨大,因而感到不安,就好像他的父親不應該看到它,因為他感覺會被父親毆打,而且他也不想羞辱父親。同時他感到借由小便,能讓父親免於起身小便的麻煩。話說到此,病人停了下來,說他真的感覺到好像雙親是他的一部分。

在夢中,他認為一個圓柱體的盆子是中國式的花瓶,但並非如此,因為瓶頸不是在瓶口底下,一如花瓶該有的樣子,而是“在不對的地方”,因為它是在瓶口上麵,甚至可說是在裏麵。這個病人將瓶口聯想到玻璃碗,像是在他祖母家的油燈,而圓柱形的部分則讓他想到煤氣燈的白熾罩。接著他想到一個黑暗的通道,盡頭有一盞點著小火的煤氣燈,他說這個景象引起一種悲哀的感覺,使他想到貧窮破爛的房子,那裏除了這盞點著小火的煤氣燈之外,似乎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事實上,隻要有人去拉那條細繩,煤氣燈就會完全燃燒。這使他想到他總是很懼怕瓦斯,他感到瓦斯爐火焰就好像是獅子的頭一般,會跳躍到他身上咬他。另外一件使他害怕的事情是當瓦斯釋出時所發出“砰”的爆裂聲響。在我詮釋了瓶口的圓柱體及煤氣燈的白熾罩是同樣的東西,而且他害怕小便在裏頭,是他因為某種原因不想讓火焰熄滅之後,他回答說當然不能用那種方式來熄滅火焰,因為之後會有毒留下,不像蠟燭隻要吹熄就好。

當晚這個病人做了以下的夢:他聽到烤箱中煎炸東西滋滋做響的聲音,他無法看到是什麽,但是他想到某種褐色,也許是一個腎髒正在平底鍋裏煎炸,他聽到的聲響則像是一種細小的滋滋聲或是哭泣聲,感覺是一種生物正被煎煮著。他的母親在那裏,他試著讓她注意到這件事,讓她了解油炸活的東西是最不該的事情,比用沸水烹煮更糟,那是更痛苦的,因為熱油不會使它整個燒起來,以至於在剝皮時它還活著。他無法讓母親了解這些,她似乎也不在意,這讓他擔心但又感到放心,因為他想如果她不在乎的話,事情也不至於這麽糟的。他在夢中沒有打開的烤箱——他完全沒有見到那個腎髒與平底鍋——使他想起了電冰箱。在一個朋友的公寓中,他曾一再將冰箱的門與烤箱的門搞混,他納悶,是否在某方麵來說,熱與冷對他是一樣的東西。平底鍋中折磨人的熱油,讓他想到一本孩提時讀過關於酷刑的書,當時他對斬首和用熱油的酷刑感到特別興奮。斬首讓他想到查爾斯國王,他向來對於他被處決的故事很興奮,後來也發展出對此的熱愛。至於用熱油的酷刑,是他經常會想到的,他想象自己在這樣的處境中(特別是自己的雙腿被燒灼),並試圖去了解如果必須如此做的話,要如何才能盡可能將痛苦減到最低。

在病患告訴我這個夢的當天,他第一次提到我為了點煙而劃火柴的方式,他說顯然我沒有用正確的方法來劃火柴,因為有一小片火柴頭碎屑彈到他。他的意思是我劃火柴的角度不對,然後繼續說道:“像我的父親一樣,打網球時用不對的方式發球。”他想知道之前在分析中,這種火柴屑飛向他的事情有多常發生(他曾提到我的火柴一定是愚蠢的,但是現在這種批評指向我劃火柴的方式)。他不想說話,抱怨說他在過去兩天患了重感冒,覺得頭很重、耳朵塞住了,黏液也比先前幾次感冒時更黏稠。然後他說出那個我先前提到的夢,在聯想的過程裏,他又一次提到感冒,說感冒使他不想做任何事。

透過這些夢的分析,我對這個病人在發展上的某些基本重點有了新的發現。這些在他之前的分析中就已經浮現並且被修通了,但是現在又以新的連結顯現,而且變得相當清晰,並對他具有說服力。我現在要挑選的僅限於那些對本文所獲致的結論有影響的重點;我要聲明的是,我並沒有足夠篇幅來引用他所有重要的聯想內容。

夢中的小便引向了早期指向雙親的攻擊幻想,特別是針對他們的**。在潛意識中,C幻想咬他們、吃掉他們,還有其他的攻擊,包括尿在父親的陰莖上麵和裏頭,想要剝它的皮、燒灼它,使父親在**時讓母親體內著火(用熱油的酷刑)。這些幻想延伸到母親體內的許多嬰兒,他們也會被殺死(燒死)。活生生被煎炸的腎髒代表了父親的陰莖,相當於糞便,也代表了母親體內(那個他不曾打開的烤箱)的許多嬰兒。將父親閹割是借由斬首的聯想來表達,占用父親的陰莖則是由其感覺陰莖如此巨大,以及他為自己和父親小便所顯示(在自己的陰莖裏頭擁有父親的陰莖,或是兩者接合在一起的幻想,在分析中大量浮現)。這個病人尿在臉盆中也意味著他與母親的**(借由夢中的臉盆與母親,代表了她真實的與內化的形象)。那個性無能與被閹割的父親被安排觀看這個病人與母親的**,這反轉了病人在兒時幻想中所經曆的處境。想要羞辱父親的願望,以他不該這樣做的感覺表達。這些(與其他的)施虐幻想激發了不同的焦慮內涵:無法讓母親了解她正受到她體內的陰莖燒灼與咬嚼之危險(正在燃燒且會咬人的獅子頭,他點燃的瓦斯爐),還有她的嬰兒們有被燒灼的危險,同時對她也是個危險(烤箱中的腎髒)。這個病人所感覺到圓柱形的瓶腳“在不對的地方”(在盆中而不是在外麵),表達的不僅是他早期對於母親將父親的陰莖放入她身體中的恨和嫉妒,也是他對於發生這種危險的焦慮。他那使受到折磨的腎髒與陰莖保持存活的幻想,表達了對父親與嬰兒的破壞傾向,以及在某個程度上想要保存他們的願望。父母躺臥在位置特殊的**——與真實臥房中的床不同——顯示的不隻是原初的攻擊與嫉妒驅力,要在他們**時將他們分開,也是唯恐他們會被**所傷害或殺害,因為在此幻想中,兒子安排的**是如此危險。指向父母親的死亡願望引至對於他們死亡的巨大焦慮,這點表現在關於夢中燃著小火的瓦斯燈、上了年紀的父母(比實際年齡更老)、他們的無助,以及病人務必要幫助他們保暖的聯想與感覺。

為了應付罪疚感及對自己所造成的災難負責任,C的防衛之一顯示在聯想到我劃火柴和他父親開球(網球)的錯誤方式。於是,他讓父母為他們錯誤而危險的**負責,但是根源於投射的被報複恐懼(我在燒灼他),則是借由他的批評來表現——他納悶在分析過程中,我的火柴有多常飛向他,以及所有其他與對他的攻擊(獅子頭、燃燒的油)有關的焦慮內涵。

他內化(內射)了雙親的事實,透過下列的方式呈現:(一)火車廂——他在裏頭與父母一起旅行、持續照顧他們、“處理整件事情”——表征了他自己的身體;(二)敞開的車廂——和他的感覺對比——表征了他們的內化,即他無法從他的內化客體獲得自由,但是車廂敞開是對這點的否認;(三)他必須為父母做所有的事,甚至為他的父親小便;(四)確切地表達他感覺到他們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透過內化雙親,我以前曾提過與真實父母有關的所有的焦慮處境,也被內化而且大量增加、增強,並有部分性質被改變了。他的內部有容納了燃燒的陰莖與頻死小孩的母親(放著煎鍋的烤箱),而且,還有進行危險**的父母,必須要將他們分開才行。這種必要性成為許多焦慮情境的來源,分析中也發現這種必要性是其強迫症狀的基礎。雙親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從事危險的**,互相燒灼與吃掉彼此,而且,由於他的自我已經成為所有這些危險處境發生的所在,因此他們也會將他摧毀。於是,他同時得為他們和自己承受極大的焦慮。他對於內化的父母即將死亡充滿了哀傷,但是,同時他又不敢讓他們完全重生(他不敢拉那條瓦斯燈的細繩),因為,他們的全然複生將意味**,而**則會導致他們和他自己的死亡。

在夢中顯現的主要是與他對所愛客體的焦慮有關的痛苦感受,而且,如我之前曾經提到的,這種感受是憂鬱心理位置的特征。在夢中,這個病人用各種方式來處理憂鬱心理位置。他用施虐躁動控製他的雙親,將他們彼此分開,從而阻止他們進行既愉悅又危險的**;同時,他照顧他們的方式也顯示了強迫的機製。不過,他克服憂鬱心理位置的主要方式是修複,在夢中他完全將自己獻身給父母,以求讓他們保持活力和舒適。他對母親的關心回溯到最初的兒童期,想要將她放在對的位置、將她和父親複原,並且讓嬰兒成長的驅力,在他所有的升華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他內部發生的危險狀況與其慮病焦慮之間的關聯,顯現在這個病人所聲稱做那些夢的那段時間罹患的感冒,似乎那些異常濃稠的黏液被視為臉盆中的尿液——也被視為炒鍋中的油脂——同時又被視為他的精液。另外,在他感到沉重的腦袋中,他承載了雙親的性器(裝有腎髒的炒鍋);那些黏液被認為是要在母親的性器與父親的性器接觸時提供保護,同時,意指與內在的母親**。他腦中的感覺是遭到阻滯,這種感覺與阻擋雙親性器互相接觸是相符的,也因而分離了他的內在客體。引發這個夢的刺激,是他在做這些夢不久前所遭遇的一個真實挫折,雖然這個挫折並未導致憂鬱,卻在潛意識中影響了他的情緒平衡狀態,這一點在夢裏是很明顯的。在夢中憂鬱心理位置的強度似乎增加了,而病人強烈防衛的效果也相當程度地減弱了,但是在真實的生活中並非如此。有趣的是,對這些夢的另一個刺激是非常不一樣的,它發生在這個痛苦的經驗之後:他很享受與父母一起進行的一趟短期旅行。事實上,這個夢開始的方式使他想起了這趟愉快的旅行,但是,接著而來的憂鬱的感覺覆蓋了滿足的感覺。如同我之前指出的,這個病人以前對母親有非常多的擔心,但這種態度在分析中已經改變許多了,他目前和父母維持著相當快樂無憂的關係。

對我來說,我所強調的關於那些夢的論點,顯示了在最初嬰兒期就已經開始的內化過程,促成了精神病心理位置的發展。我們看到當父母被內化時,針對他們的早期攻擊幻想是如何導致對外在迫害產生偏執式的恐懼,以及對於內在的迫害產生了關於結合的客體即將死亡的哀傷與痛苦及慮病的焦慮,並導致個體試圖運用全能的躁動方式來駕馭內在難以忍受的痛苦,而這些痛苦被強加在自我之上。我們也看到,當複原的傾向增加時,被內化的雙親的專橫與施虐控製是如何得到緩解。

我曾經指出,在我看來,從嬰兒還在吃奶的階段,也就是當他知道母親是完整的人,並且從內射部分客體進展到內射完整客體時,嬰兒便經驗到一些罪疚與懊悔的感覺,也經驗到一些痛苦,這些痛苦是來自於愛與無法控製的恨之間的衝突,還有一些關於所愛的內化與外在客體即將死亡的焦慮,也就是如同在成人抑鬱症中所見充分發展的痛苦與感覺,隻是在嬰兒身上程度比較輕微。當然,這些感覺是在不同的情境下被經驗到,嬰兒和成人抑鬱症患者在整體情境與防衛方麵是相當不同的,嬰兒在母親的愛護下一再獲得了保證。不過,重點在於這些由自我與其內化客體之關係所導致的痛苦、衝突與罪疚和悔恨的感覺,在嬰兒階段就已經開始活躍。

如我曾經提到的,同樣的情形也適用於偏執與躁動的心理位置,如果嬰兒在這個生命階段無法從內在建立其所愛的客體——如果內射“好”客體失敗了——那麽“失去所愛客體”的情境便已經發生,和成人抑鬱症所見的情況是同樣的意涵。如果在這個早期發展階段,嬰兒無法在自我中建立所愛的客體,那麽斷奶前後失去**的經驗,便會造成首次且根本地失去外在真實的所愛客體,這將會在日後導致憂鬱的狀態。在我看來,也是在這個早期發展階段中,躁動幻想便已經開始了,最初是控製**,稍後很快地開始控製內化的父母及外在的父母;此幻想具備所有我曾描述過躁動心理位置的特征,並被用來對抗憂鬱心理位置。任何時候當孩子在失去了**後又再次找到它時,躁動過程啟動了——借由此過程,自我與自我理想相互達到一致(弗洛伊德)。由於小孩被喂食而獲得的滿足,不隻被感覺為食人吞並了外在客體(弗洛伊德所謂的躁症“大餐”),也啟動了與內化所愛客體有關的食人幻想,這又連結到對這些客體的控製。毋庸置疑地,在這個階段,孩童愈是能夠與真實的母親發展出快樂的關係,便愈能克服憂鬱心理位置。不過,一切都取決於孩童如何能在愛及無法控製的恨與施虐傾向的衝突中找到出路而定。如我之前曾經指出的,在最初的階段中,迫害客體與好客體(**)在孩子心中被遠遠地分開,隨著內射了完整的真實客體,它們彼此接近時,自我便一再訴諸分裂的機製——這機製對於客體關係的發展是如此重要,也就是分裂其意象為被愛的與被恨的,即好的與危險的。

也許有人會認為,事實上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出現對於客體關係的愛恨交織,即與完整且真實的客體之關係。在意象的分裂中形成的愛恨交織,讓幼兒能更信任其真實客體及內化的客體——更愛它們,並更能實現兒童複原所愛客體的幻想。同時,偏執焦慮與防衛則被導向“壞”客體;自我從真實的“好”客體所獲得的支持,因逃離機製(flightmechanism)而增加了,這樣的機製在其外在與內在的好客體之間輪替著。

似乎在這階段中,外在與內在的、被愛與被恨的,以及真實的與想象的客體的統合是這樣被完成的:統合的每一步驟再次導致了意象的重新分裂;不過,當對外在世界的適應增加時,這種分裂發生的層麵將愈來愈接近現實,持續到對於真實與內化客體的愛及信任被妥善建立為止。那麽,愛恨交織——部分作為應付個體自己的恨,以及所恨的恐怖客體的防護措施——將會在正常的發展中再次以不等的程度減弱。

隨著對真實的好客體的愛漸增而來的,是對於個人愛的能力有更多的信任,以及對於壞客體的偏執焦慮減弱了,這些改變導致了施虐的減弱,對攻擊有更好的駕馭及發泄方式。在克服嬰兒期憂鬱心理位置的正常過程中,扮演最為重要角色的修複傾向,受到各種不同方法啟動,我將隻提出其中兩種方法:躁動的與強迫症的防衛與機製。

由內射“部分客體”邁入內射完整的所愛客體及其所有意涵,似乎是發展上最關鍵而重要的一步,真正的成功主要取決於自我如何在發展的前驅階段中處理其施虐及焦慮,以及它是否已經與部分客體發展出強烈的原欲關係。不過,一旦自我已經完成這一步驟,它就像是到達一個轉折點,從此決定整個心智構造的方式將往不同的方向分歧。

我已經用相當篇幅探討當無法維持對內化的及真實的所愛客體之認同,可能會導致精神病,例如憂鬱狀態、躁症或妄想症。

現在我要提出一兩個自我試圖用來終止所有與憂鬱心理位置相關之痛苦的方式:(一)借由“逃到‘好的’內化客體”,舒米登堡(1930)曾提到這個機製與精神分裂有關。自我已經內射了完整的所愛客體,但是由於它當下對內化迫害者的恐懼——這些內在迫害者被投射於外在世界中——因此自我借由過度相信其內化客體的仁慈來尋求庇護,這樣逃避的結果可能導致否認了精神與外在現實,以及造成最深度的精神病。(二)以逃避到外在的“好”客體來否認所有內在與外在焦慮,這是精神官能症的特征,而且可能導致對客體的盲從依賴及自我的弱化。

如同我之前所指出的,在正常修通嬰兒期憂鬱心理位置中,這些防衛機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若無法成功修通這個心理位置,可能致使另一次曾提到的逃離機製占優勢,導致嚴重的精神病或精神官能症。

我已經在本文中強調,以我的觀點來看,嬰兒期的憂鬱心理位置在兒童發展中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兒童及其愛的能力之正常發展,主要是決定於自我如何修通這個關鍵的心理位置。這點又有賴於最早期之機製(這些機製在正常人仍是維持其作用的)所進行的修正,能符合自我及其客體之關係的改變,以及取決於憂鬱的、躁動的及強迫的心理位置與機製之間成功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