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附錄一 兒童分析的廣度和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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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成人而言,心理分析的功能很明確,那就是糾正他不成功的心理發展進程。為了做到這一點,分析旨在於調整本我和超我需求之間的關係,從而使得它們能夠協調發展。為了實現這種調整,分析還需撥正成人業已增強的自我,使自我能滿足現實的需求。

那麽兒童分析的目的呢?分析會怎樣影響正值發展期的兒童生活呢?首先,分析可以消除兒童的施虐固著,從而降低其超我的苛刻程度,並同時緩解他的焦慮和本能傾向的壓力。由於他的**和超我都處在較高的發展階段,他的自我會有所膨脹,這樣它才有能力協調超我的需求和現實需求之間的關係,由此他新的升華根基會變得更加牢固,舊的升華亦會摒棄其不穩定的特性和強迫性的特性。

青春期時,隻有兒童的焦慮和罪疚感在一定的限度內,他跟客體的分離才會如期發生,這種分離還伴隨著內在需求的提高。要不然,這種行為隻能算逃離,而非真正的分離,或者這種分離將會無疾而終,青少年將一直固著於他的原始客體。

要想讓兒童發展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我們必須減緩兒童超我的苛刻程度。每個發展階段的目標就算存在很大的區別,每個階段目標的實現卻取決於相同的基本條件,即取決於超我和本我之間的調整,並在此基礎上建構一個足夠強大的自我。在幫助兒童實現這種調整的過程中,分析會遵循和支持兒童每一個發展階段的自然的發展路線。與此同時,分析亦能對兒童的性活動起到調節作用。通過減輕兒童的焦慮和罪疚感,分析能限製那些強迫性的行為,並改進那些容易引起觸摸恐懼或是被觸摸恐懼的行為。由此,分析可從整體上影響那些能對缺陷發展起到根本性作用的因素,也為兒童將來能在**和人格上有一個順利無阻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我在兒童分析中獲得的觀察結果表明,越是深入分析每一層潛在意識,他們越能釋放出更多的超我壓力。但是我們必須反思,分析性程序是否有可能介入過深,它們是否嚴重降低、甚至完全消除了超我的作用。就我所知,力比多、超我和客體關係在整個發展過程中彼此影響;除此之外,力比多衝動和毀滅性衝動相互融合後,彼此之間還會施加相互作用。我們還發現,當施虐特質引發了焦慮時,這兩種衝動的需求就會上升。【對兒童而言,雖說一定量的焦慮能增強他們對愛的需求,病塑造愛的能力,但過度焦慮卻會對他們造成麻痹的作用。因此,早期焦慮產生的焦慮不僅會對力比多的固著點和兒童的性經驗造成重大的影響,而且還會在實際中跟他們產生關聯,使其成為力比多固著的一部分因素。

心理分析經驗告訴我們,即使是一個徹底深入的治療,它也隻能在程度上減輕兒童前性器的固著點和施虐特質,決不能把它們完全消除。其中,隻有一部分前性器力比多可轉變成性器力比多。在我看來,這個常見現象也同樣適用於超我。兒童因毀滅性衝動產生的焦慮在質量和數量上都會對施虐幻想產生回應;這種焦慮還吻合了它對危險的內化客體產生的恐懼,【參見第八章。並促成了明確的焦慮情境。這些焦慮情境跟前性器衝動有關,並且正如我一直竭力表明的,他們決不能被完全清除,分析僅僅會削弱他們的影響力,並在某種程度上減輕兒童的施虐症和焦慮。因此可以說,兒童早期階段形成的超我絕不會徹底放棄它的影響力。分析所能做的是,它能緩解前性器固著和減輕焦慮,因而幫助超我從前性器階段發展到性器階段。在減輕超我苛刻程度上的每一次進步,代表著力比多本能衝動對抗毀滅性衝動的又一次勝利,也代表著力比多更充分地達到了性器階段。

早期焦慮情境絕不會完全停止運轉,這個觀點也同樣界定了心理分析的局限,因為這告訴我們焦慮無法被完全治愈,而且無論對兒童還是成年人而言,心理分析治療也不能絕對保證將來不會再次出現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們應該先仔細考慮下心理精神疾病的致病因素。我不想討論那些自兒童早期就出現疾病的一大堆案例,這些疾病有時會在他的生命曆程中改變疾病特征,有時候又會表現出原始特性。我的討論隻局限於特定案例,在這些案例中,患者會明顯在生活中的某一個特定時刻發病。當然,這裏的分析也顯示出,這個疾病已經處於潛伏期,隻不過由於一些特定的事件,它才進入到了急性階段,從而使它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疾病。發生這種情況的一種可能是,個體可能在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事件,這些事件證實了他早期處於主導地位的焦慮情境,促使他身上已有的焦慮數量上升到了最高點。這時候,他的自我無法再繼續容忍下去,這個疾病也終於清楚地呈現出來。又或是,不利的外在事件給克服焦慮的過程造成了障礙,而且它可能受到了病原影響,最後他的自我不得不孤立無援地獨自麵對焦慮的過度壓力。這種情況下,少許失望,即便它在本質上很輕微,亦會動搖他對有用意象和他自身建構能力【在第十二章,我曾描寫過這樣一個患者,女房東在他生病期間對他照顧不加,態度惡劣。女房東對他的這種不厚道行為使他突然陷入精神崩潰中。對這個患者而言,痢疾的痛苦激活了他所有主要的焦慮情境,再者,女房東對他的態度似乎證實了他的焦慮,即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好”母親,而且他的補償傾向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的信念,從而擾亂他克服焦慮的方式,並在他身上促發了疾病;這就像現實證實了他早期焦慮的事件一樣,這些事件強化了他的焦慮。這兩種因素在某種程度上密切相關,據我判斷,這兩個因素中的任何突發事件尤其能引發精神疾病。【在恩斯特·瓊斯(Ernest Jones)的論文《保羅·摩菲(Paul Morphy)的問題》中,他曾表明疾病的爆發會基於各種不同的機製。他認為以下幾個原因使著名的象棋棋手摩菲患上了精神病。他在下象棋的過程中,摩菲的心理平衡取決於他是否有能力以自我共振的方式發泄他的攻擊行為,這個行為其實針對他的父親意象。他最想對抗的競爭對手又恰巧巧妙地回避了他的挑戰,而且他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引發了他的內疚感,正是這個因素刺激了摩菲的發病。

從我前麵的內容中不難看出,兒童的早期焦慮情境是所有心理精神疾病的基礎。我們知道,無論是在成年人還是兒童的治療中,由於分析決不能讓這些情境停止運轉,因而它既不能讓患者徹底治愈,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即個體會在將來某一天患上精神疾病。但是,分析所能做的就是,兒童能因此進行相關治療,從而極大地降低將來發病的幾率,這具有最重要的現實意義。在分析中,兒童早期焦慮情境的影響越是減少,自我及自我用來克服焦慮的方法越是有所增強,它的預防效果就越成功。

我認為,心理分析的另一個局限是,由於個體的心理構造存在各種差異,即便是兒童也是如此,成功的程度會因個體的不同而不同。分析能在何種程度上緩解焦慮,這極大地取決於多種因素,如個體具有幾種焦慮、何種焦慮情境占據了主導地位、在早期發展階段中他的自我主要發展了哪幾種重要的防禦機製;換句話說,它取決於童年時期他精神障礙上的結構。【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患者在分析中表現出了強烈的焦慮和嚴重的疾病征狀,那這個疾病的構造要比完全沒有任何症狀時更為有利。

就非常嚴重的案例而言,我認為有必要進行長時間的分析,如針對五歲到十三歲的兒童,要用十八個到三十六個工作月,我在個別案例中曾用了五十五個月,有些成年人還要更久。直到焦慮受到了有效修正,不管這個修正是在數量、還是在質量上,我才能合理地結束治療。另一方麵,這樣一個漫長的治療會因分析的深入而獲得更深遠、更持久的結果,因而這也能完全彌補長期治療帶來的弊端。此外,在很多案例中,分析時間比這要短得多(不超過八到十個工作月),但也足夠獲得非常令人滿意的結果。【我們在第五章已經看到,在大量的案例中,當治療不得不中途停止時,即便分析才進行幾個月,它也可以通過降低精神上的深層焦慮使患者獲得明顯改善。

我剛才不斷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兒童分析所能提供的主要可能性上。實際上,分析能給成年人做到的,也同樣能在兒童身上做到,並且還能比成年人收獲更多的內容,無論兒童是正常的、還是神經官能症患者。它能讓兒童免受許多不幸和痛苦的經曆,要知道這些經曆使成年人在接受分析前飽受了痛苦的折磨;而且相比成年人的分析,兒童分析在治療學上的前景要更加深遠。近幾年的經驗使我和其他兒童分析師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精神病和精神病特質、人格畸形、不合群行為、【請參見梅莉塔·舒米登堡(Melitta Schmideberg)的論文《不合群兒童和青少年的心理分析治療》(1932)。嚴重的強迫性神經官能症及各種發展抑製都能在個體年紀小的時候得到治愈。當他長大成人後,我們知道,這些情況就不會或者隻有一部分會受到心理分析治療的影響了。的確,童年時,我們根本無法預測某種疾病在多年以後的發展結果,也無法明確判斷它是否會變成精神病、犯罪行為、人格畸形或是嚴重抑製。但是,如果我們能對不正常的孩子進行成功的分析,我們就能預防所有這些可能情況。如果兒童已經顯示了嚴重障礙,但是如果並且他們能及時接受分析,那分析就能使許多人免於遭受那些悲慘的命運,並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然,這些人晚期不得不在監獄或者精神病醫院度過餘生,或者人格已經完全分裂。如果兒童分析能成功做到如此(有很多跡象表明它可以做到),這個方法不僅能給個體提供幫助,而且能對整個社會帶來不可預料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