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幾章提出的理論性結論是得自於兒童精神分析工作,【成人的精神分析如果進行到心理的深層,也能提供類似的資料,以及關於發展的早期及後期階段的可信證據。】我們應該會期待這樣的結論能夠通過第一年的嬰兒行為觀察來加以證明。不過,這種確定的證據有其局限,正如我們所知道的,無論是嬰兒或是成人,無意識的過程隻部分顯露在行為上。將這一點保留處銘記在心,我們能夠在對嬰兒的研究中,讓精神分析的發現得到某些確認。
因為我們對早期無意識過程有更多的認識,之前沒有被注意的或是仍然如謎一般的嬰兒行為的許多細節,變得更加易於理解且有意義了。換句話說,我們在這個特殊領域的觀察能力變得更敏銳了。毋庸置疑,我們對嬰兒的研究,受阻於他們不能言語,但是我們可以通過語言之外的其他方式,獲得許多早期情緒發展的細節。如果我們想要了解嬰兒,我們不僅需要更多的知識,也需要對其有充分的同情,其基礎在於我們的無意識與他的無意識有緊密的接觸。
現在我要根據各種近期文章所提出的理論性結論,來思考嬰兒行為的一些細節。由於我在此將不考慮存在於各種基本態度之間的許多變異,我的敘述必然是過度簡化的;而且,所有我將提出來作為進一步發展的推論,必須符合以下考慮:從出生開始並且在發展的每一個階段,外在因素都影響著結果;甚至對於成人來說(如我們所知),態度與性格可能受到環境與情境的有利或不利的影響,而這一點更是適用於兒童。因此,通過將我從精神分析經驗中獲得的結論與嬰兒研究聯係起來,我隻是在提出可能或可以說是大概的發展路線。
新生兒遭受著由分娩過程與喪失子宮內處境所誘發的被害焦慮。延期分娩或是難產必然會強化這種焦慮,這種焦慮情境的另一方麵是嬰兒必須被迫去適應整個新的狀態。
在某種程度上,這些感覺通過各種帶給他溫暖、支持與舒適的方法,特別是通過接受食物與吸吮**時所感受到的滿足感而得到疏解。這些經驗在初次吸吮體驗中達到**,並且正如我們可能假設的那樣,它們開啟了與“好”母親的關係,這些滿足感在某種程度上也促成了對喪失子宮內狀態的修複。從初次的喂食經驗開始,失去與重獲所愛客體(好**)成為嬰兒期情緒生活的一個基本部分。
嬰兒與其最初客體(母親)以及跟食物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緊密相連的。因此研究嬰兒對待食物的態度的基本模式,似乎是了解嬰兒的最佳路徑。【關於口腔特質對性格形成的基本重要性,參見:亞伯拉罕《力比多生殖水平上的性格形成》(Character-formation on the Genital Level of the Libido, 1925)。】
嬰兒最初對食物的態度,在完全不貪婪到極度貪婪範圍內變動,因此在這裏我要簡短地概括一些我對於貪婪的結論:在前幾章裏,我曾提出在力比多與攻擊衝動之間的相互作用中,當後者被增強時,會激發貪婪,貪婪可能從一開始就因為被害焦慮而升高。另一方麵,如我所指出的,嬰兒最早的喂食抑製也可以歸因於被害焦慮,這意味著被害焦慮在某些情況下會增加貪婪,而在其他情況下則會抑製它。由於貪婪是指向**的最初欲望中的固有部分,它強烈地影響著嬰兒與母親的關係,以及一般的客體關係。
二
顯而易見,嬰兒對吸吮的態度有相當大的差異,甚至在生命的最初幾天裏就是如此,【邁克爾·巴林特(Michael Balint)在《嬰兒早期的個體差異》(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Early Infancy,第57—59頁,第81—117頁)一文中提到,根據對100個5天到8個月大的嬰兒的觀察,得出這樣的結論:每個嬰兒的吸吮節奏都是不同的,每個嬰兒都有自己的節奏變化。】並且這種差異隨著時間的推進也會變得更加明顯。當然,我們必須將母親喂食與照顧嬰兒的每個細節進行充分的考慮。我們觀察到,在開始的時候,對食物抱持希望的態度可能會因為一些不利的喂食條件而受到幹擾,但是吸吮的困難有時候可以被母親的愛與耐心所緩解。【雖然如此,我們必須謹記:無論這些最初的影響多麽重要,在兒童發展的每一個階段中,環境的影響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最早期良好的養育效果,也會在日後傷害性的經驗中受到某種程度的抵消,如同生命早期的困難可能因為接下來的有利影響而被減弱一樣。同時我們必須記住,有些兒童似乎可以承受不令人滿意的外在條件,而不會嚴重傷害其性格與心理穩定;而對於其他兒童來說,盡管有良好的外在環境,嚴重的困難還是會發生且持續存在。】有些兒童容易喂食,並且不特別貪婪,他們在很早的階段就表現出對母親的愛及對母親發展出興趣的明確跡象,這是一種態度,包含了客體關係的某些基本元素。我見過隻有3周大的嬰兒暫時停止吸奶,玩著母親的**或是看著她的臉。我也觀察到嬰兒(甚至隻有2個月大)會在喂食後醒著的時候,躺在母親的大腿上仰望著她、聽她的聲音,並且用麵部表情對這個聲音做出回應,就像是母親與嬰兒之間愛的對話。這種行為意味著滿足與供給食物的客體(母親)的關係,就像它與食物的關係一樣重要。我認為,早期階段客體關係的明顯跡象,能預測未來與他人的關係及整體情緒的發展。我們也許可以如此結論:相對於自我的強度,這些兒童的焦慮並不是過度的,也就是說,自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夠容忍挫折與焦慮,並處理它們。同時,我們必須假定,早期客體關係中顯現出來的、與生俱來的愛的能力,隻有在焦慮沒有過度的情況下才能夠自由發展。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某些嬰兒在其生命最初幾天的行為是有趣的,正如米德爾摩爾(Middlemore)在“嗜睡而滿足的乳兒”這一標題下所描寫的那樣。【《育兒的夫婦》(The Nursing Couple,第49—50頁)。】她以如下字句來說明他們的行為:“因為他們的吸吮反射並未立即被誘發,他們可以很自由地用各種方式來接觸**。”這些嬰兒在第四天之前穩定地進食,不亞於對吸吮的喜愛;愉悅感的分布進展所帶來的一項有趣的結果是遊戲的習慣。一個嗜睡的孩子在開始進食的時候,先做的是玩弄**,而不是吸吮。在第三周,母親設法將熟悉的遊戲調整到喂食結束的時候。這在哺乳的十個月中一直持續,母親與孩子都很喜歡這樣。由於“嗜睡而滿足的乳兒”發展為容易喂養的孩子,並且繼續著玩弄**的遊戲,因此我假設:伴隨著這些,與最初客體(**)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和來自吸吮與食物的滿足一樣重要。我們還可以再推進一步,可能是因為身體的因素,某些嬰兒的吸吮反射沒有被立即引發,但是有很好的理由相信,這其中也涉及了心理過程。我要提出來的是,在吸吮的愉悅之前對**有溫柔的接觸,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也是因為焦慮所致。
我曾經在前一篇文章中提到我的假設:在生命剛開始時發生的吸吮困難與被害焦慮是密不可分的。嬰兒對**的攻擊衝動,在其心裏傾向於將**轉變成吸血鬼般的或是會將人吞噬的客體,而且這種焦慮可以抑製貪婪並因此抑製吸吮的欲望。因此我要指出,嗜睡而滿足的乳兒可能借由以下方式來處理此焦慮,即遏製吸吮的欲望,直到他通過舔食與含住**來與其建立一種安全的力比多關係。這一點意味著從出生後開始,某些嬰兒試圖通過與**建立“好”的關係來抵製與“壞”**有關的被害焦慮。那些在這麽早的階段就能夠明顯地轉向客體的嬰兒,顯示出如上文所提出的那種強烈的愛的能力。
讓我們從這個角度來思考米德爾摩爾描寫的另一組嬰兒,她觀察到在7個“活躍而滿足的乳兒”裏,有4個會咬**,而且這些嬰兒並非“為了要把它抓得更牢而咬**,最常咬**的兩個嬰兒是易接觸到**的。不僅如此,最常咬**的活躍嬰兒似乎有點享受啃咬,他們悠閑地咬著**,和不滿足的嬰兒那種不安地啃咬是很不一樣的……”【米德爾摩爾提出,咬的衝動早在長牙之前就參與了嬰兒對**的攻擊行為,即使他很少用牙齦來抓住**。在這方麵(上述引文,第58—59頁),她提到了沃勒(Waller),他“談到興奮的嬰兒生氣地咬**,並帶著痛苦的活力攻擊它”[見《職業者的助產術與婦科疾病百科全書》(The Practitioner's Encyclopaedia of Midwifery and the Diseases of Women)中的“哺乳”一節]。】這種來自啃咬的愉悅的早期表現,可能得出以下結論:破壞衝動在這些孩子身上是不受約束的,因此貪婪與想要吸吮的力比多欲望並沒有被削弱。不過,即使是這些嬰兒也並不如他們顯現出的那般不受約束,因為7個孩子中有3個用掙紮和尖叫拒絕了幾次稍早之前的喂奶。當出現排泄的時候,有時即使是最溫柔的照顧與**的接觸,也會令他們尖叫;但是在下一次喂奶時,他們有時會有吸吮的意願。【上述引文,第47—48頁。】我認為,這顯示出貪婪可能受到了焦慮的強化;這一點和“嗜睡而滿足的乳兒”形成對比,後者的焦慮導致了貪婪被加以約束。
米德爾摩爾提到了她所觀察的7個“嗜睡而滿足的嬰兒”中,有6個受到母親非常溫柔的照顧,然而有些“不滿足的乳兒”會激發母親的焦慮並使她失去耐心,這樣的態度必然會增加孩子的焦慮,進而建立一種惡性循環。
至於“嗜睡而滿足的乳兒”,就像之前我所提出的,如果他們與最初客體的關係被用來當作抵製焦慮的基本方法,那麽他與母親關係中的任何幹擾都必然會激發焦慮,而且可能導致進食方麵的嚴重困難。母親的態度對“活躍與滿足的乳兒”來說似乎較不重要,但這可能是誤導了。在我看來,對這些嬰兒來說,危險不在於喂食的紊亂(即使對於那些非常貪婪的孩子,喂食抑製仍會發生),而主要是在於客體關係的損傷。
結論是,對所有孩子來說,從最初幾天開始,母親耐心、體諒的照顧是最重要的,這一點因為我們對早期情感生活知識的增加而更加清楚可見。正如我曾指出的:“與母親及外在世界保持好的關係,有助於嬰兒克服早期的偏執焦慮,這個事實使我們對於最早期經驗的重要性有了新的了解。分析從一開始就強調兒童早期經驗的重要性,但是在我看來,似乎隻有在我們知道更多關於嬰兒早期焦慮的本質與內涵,以及嬰兒的經驗與幻想生活之間持續不斷的互動後,我們才能夠充分了解為什麽外在因素是如此重要。”【參見:《論躁鬱狀態的心理成因》。】
在每一個步驟,被害焦慮與抑鬱焦慮都可能由於母親態度的影響而減少或增加。有益的或是迫害的形象在嬰兒無意識中占優勢的程度,強烈地受到他與母親(但是很快也受到父親及其他家庭成員)的真實經驗的影響。
三
嬰兒與母親之間的緊密聯結,集中在和母親**的關係上。雖然從最早期的幾天開始,嬰兒也對母親的其他特質(她的聲音、麵孔和雙手)有所反應,快樂與挫折、愛與恨等基本經驗是與母親的**緊密相連的。與母親的這一早期聯結,因為**被穩固地建立於內在世界而受到強化,根本上影響了所有其他的關係。首先是與父親的關係,它是與另外一個人形成任何深度與強烈依戀的基礎。
對於用奶瓶哺乳的嬰兒來說,奶瓶取代了**的位置,如果在近似於哺乳的情境中使用它,也就是說,如果嬰兒身體是靠近母親的,被照顧與喂食的方式是充滿愛的,在這樣的條件下,嬰兒也許就能在心裏建立一個感覺上具有好品質的原初來源的客體。就此意義而言,他攝入了“好”**,這個過程是他與母親有穩固關係的基礎。不過,對於“好”**(“好”母親)的內射,在喂食母乳與奶瓶喂乳的嬰兒之間是不同的。本章不會詳加討論這些不同之處及它們對心理生活的影響(見本章末,批注一)。
在我對最早期客體關係的描述中,我曾經提到有一些容易喂養的孩子並未表現出過度的貪婪。有些非常貪婪的嬰兒也表現出對人產生興趣的早期跡象,不過在這些跡象中,可以看出一種與對食物的貪婪態度的相似之處,例如對於他人存在的強烈需要,似乎和渴望得到注意有關,而不是和那個人有關。這些孩子很難忍受孤單,似乎需要不斷地通過食物或注意來獲得滿足。這可能表明貪婪受到了焦慮的加強,而且在其內在世界中未能穩固地建立好客體,也未能與作為外在好客體的母親建立信任關係。這樣的失敗可能預示了未來的困難,例如貪婪而焦慮地需要陪伴,通常伴隨對孤單的恐懼,而且可能導致了不穩定與短暫的客體關係,這樣的關係可以用“**”(promiscuous)來加以描述。
四
現在來討論難以喂養的孩子。進食緩慢經常意味著缺乏享受,也就是力比多的滿足。這一點如果伴隨早期明顯的對母親與他人的興趣,那麽就暗示了客體關係被部分地用來逃離依附在食物上的被害焦慮。雖然這些孩子可能與他人發展出好的關係,但是在這種對食物的態度中表現出來的過度焦慮,依然會持續危及情緒穩定。日後可能出現的各種困難之一,便是在攝取升華的食物的抑製,即智力發展中的紊亂。
明顯的拒食(和緩慢進食相比)顯然是嚴重障礙的一項指標。雖然對某些兒童來說,這個困難在接觸新的食物(例如奶瓶取代了**,或是固體食物取代了**)時會有所減輕。
無法享受或是完全拒絕食物,如果結合了客體關係發展上的缺陷,就表明在生命最初3—4個月期間最為活躍的偏執與分裂機製是過度的,或是沒有得到自我充分的處理。這又反過來暗示了破壞衝動與被害焦慮盛行、自我防禦不當,以及焦慮的緩解不足。
另外一種缺損的客體關係是某些過度貪婪兒童的特征。對於這些兒童來說,食物幾乎成為唯一的滿足來源,而且這些孩子對於他人沒有什麽興趣。我斷定,他們也沒有成功地修通偏執—分裂位置。
五
嬰兒對挫折的態度是具有啟示性的,有些嬰兒(包括好喂養的嬰兒)在食物延遲來到時,可能會拒絕食物,或是顯現出在他和母親的關係上的其他紊亂跡象。表現出享受食物和愛母親的嬰兒,比較能夠忍受食物方麵的挫折,隨後在他與母親關係上的紊亂也不是很嚴重,而且其影響不會持續這麽久。這表示對母親的信任與愛已經相對妥當地建立起來了。
這些基本的態度也影響著嬰兒接受奶瓶喂奶(補充母乳不足或是取代母乳)的方式,甚至對很小的嬰兒也是這樣。有些嬰兒在剛開始用奶瓶時,會經驗到很強烈的憤恨,他們感到失去了原先的好客體,而且是被“壞”母親強行剝奪的。這樣的感覺不一定會以拒絕新食物來表現,但是被害焦慮和被這種經驗所激發的不信任感,可能會幹擾嬰兒與母親的關係,並因此增加了恐懼性的焦慮(phobic anxieties),例如恐懼陌生人(在此早期階段,新的食物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個陌生的物體),或是在日後可能顯現出對食物方麵的困難,或是接受升華形式的食物(例如知識)時可能被阻礙。
其他嬰兒可以較不憤恨地接受新的食物,這意味著對剝奪有更多真正的忍受,這和明顯地屈服於它是不同的,而且是源自與母親有相對穩固的關係,使得嬰兒在保持對母親的愛時,能夠接受新的食物(與客體)。
下麵的例子說明了一個嬰兒接受用奶瓶補充母乳的方式。女嬰A是個好喂養的嬰兒(但是不過分貪婪),而且很快就顯現出我在上文描述過的那些發展客體關係的指標。她與食物及母親的好關係,是以她攝取食物的輕鬆方式、伴隨著明顯的享受顯示出來的。當她隻有數周大的時候,在喂食偶然中斷時,她會仰望母親的臉或**,稍後會在吃奶時友善地注意到其他家人。在第六周晚上喂奶時,因為母乳不夠而必須開始用奶瓶,A毫無困難地接受了。不過,在第十周有兩個晚上用奶瓶喝奶時,她表現出不情願的跡象,但她還是把奶喝完了。在第三個晚上,她完全拒絕了奶瓶,當時並沒有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紊亂,睡眠與食欲都正常。母親不想強迫她,在喂奶後將她放在小床裏,心想她可能會入睡。但是嬰兒饑餓地哭著,母親沒有把她抱起來,而給了她奶瓶,她熱切地將奶喝光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之後的連續幾個晚上,當嬰兒在母親懷裏時,她拒絕奶瓶;但是在小床裏時,她會立刻接受它。幾天後,當這個嬰兒仍在母親懷裏時就接受了奶瓶,並且立即吮吸了起來。以後用到其他的奶瓶時,沒有再發生困難。
我的假設是,抑鬱焦慮已經在增強,並且在此時導致了嬰兒對於喂食母乳之後就立即給予奶瓶的反感。這一點暗示了相對早期發生的抑鬱焦慮,【如前一章所說,在我看來,抑鬱焦慮在生命的最初3個月就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開始運作了,而且在第一年的4—6個月達到高峰。】與以下事實是相符的:這個嬰兒與母親的關係發展得很早而且很明顯,而在拒絕奶瓶喂食之前的幾周中,這個關係的改變是顯而易見的。我的結論是:因為抑鬱焦慮的增加,靠近母親的**及其氣味就同時增加了嬰兒想要被喂母乳的願望和因為**耗竭所導致的挫折。當她躺在小床裏的時候,她接受了奶瓶喂食,因為(就像我所提出來的)在這個情境下,新食物是與被渴望的**分開的;此時,這個**已經變成了挫折性且受傷的**。通過這個方式,她可能已經發現如何比較容易地保持與母親的關係不被因挫折而激起的恨意所損害,也就是保持“好”母親(“好”**)的完整。
我們仍然要解釋為何幾天以後這個嬰兒在母親的懷裏就接受了奶瓶,而且自此以後就不再對奶瓶喂食感到困難。我認為:在這些日子中,她已經成功地充分處理了她的焦慮,所以能夠較不懷怨懟地接受替代客體與原初客體同時存在的情況,這也意味著一個早期的步驟,發展出區分食物與母親的能力。一般來說,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區別對於發展具有根本的重要性。
我現在要引用一個例子,其中與母親關係的紊亂的發生,不是立即與來自食物的挫折有關。有一個母親告訴我,當她的嬰兒B 5個月大時,曾被放任哭泣超過往常的時間。當母親回來抱她時,發現她處在一種“癔症”的狀態,這個嬰兒看起來嚇壞了,明顯地害怕母親,而且似乎不認識她。直到過了些時間以後,她才能完全與母親重新接觸。有意義的是,這件事情發生在白天,當時嬰兒是醒的,而且剛喂食過不久。這個嬰兒平時睡得不錯,但也不時會無明顯原因地醒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假設:引起白天哭泣的焦慮也是睡眠紊亂的原因。我的想法是,因為母親在被渴望時並未出現,她在孩子心中就轉變成“壞”(迫害性的)母親,而且因為這個緣故,孩子似乎未能認出她,並且懼怕她。
以下例子也同樣具有啟示性:一個12周大的女嬰C被留在花園裏睡覺,她醒來時哭著要媽媽,但是由於刮著大風,她的哭聲未被聽到。當媽媽終於過來將她抱起時,她顯然已經哭了好久,臉上布滿了淚水,而且她平常的訴苦式哭聲已經變成了失控的尖叫。她被抱到屋內後仍尖叫不止,母親怎麽安撫她都沒有用。最後,雖然離下次喂奶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母親仍為她哺乳,這是在以往孩子鬧情緒時屢次奏效的特效藥(雖然她從未如此持續而激烈地尖叫過)。這個嬰兒接受了**並且饑渴地吸吮起來,然而,她隻吸了幾口就拒絕了**,並且又開始尖叫。這個情況持續著,直到她將手指放入嘴裏並開始吸吮它們時才停止。她時常吸吮手指,而且好幾次在哺乳時將手指放入嘴裏。通常,母親隻需要溫柔地將手指移開,代之以**,然後嬰兒就會開始吸奶。但是這一次她拒絕了**,並且又大聲地尖叫起來,這一狀況持續了好幾分鍾,直到她再次吮吸自己的手指後才停下來。母親讓她吮吸手指幾分鍾,同時搖動並安撫她,直到嬰兒完全鎮靜,能夠接受**,並且吸奶到睡著為止。看起來,對這個嬰兒來說(和前一個例子有同樣的理由),母親(與其**)已經變成壞的、迫害性的,因此不能接受**。在一次試圖吸吮之後,她發現自己無法再建立與好**的關係,轉而尋求吸吮自己的手指,也就是訴諸自體情欲(auto-erotic)的愉悅(弗洛伊德所稱)。雖然如此,我要補充的是,這個例子中的自戀性退縮(narcissistic withdrawal)是由她與母親的關係發生紊亂而引起的。嬰兒拒絕放棄吮吸自己的手指,是因為它們比**更值得信賴。她通過吮吸手指來重建與內在**的關係,從而重新獲得足夠的安全感,能夠更新她與外在**及母親的好關係。【見:海曼的《自體情欲、自戀及最早期的客體關係》(Auto-Erotism, Narcissism and the Earliest Relations to Objects, 1952, Part 2, Section b)。】我想,這兩個例子也讓我們更加了解早期恐懼症(也就是因為母親不在而激發的恐懼,弗洛伊德所稱)的機製。【《抑製、症狀與焦慮》(第169—170頁)。】我要提出的是,發生在生命最初幾個月的恐懼症,是由被害焦慮所導致的,這種焦慮幹擾了嬰兒與內化及外在母親的關係。【見:《嬰兒情感生活》與《關於焦慮與罪疚的理論》(本書第二章)。】
下麵的例子也描寫了好母親與壞母親之間的分割(division),以及與壞母親有關的強烈(恐懼性的)焦慮。一名10個月大的男嬰D被祖母抱近窗邊,他充滿興趣地看著街道。當他四處張望的時候,突然在很近的地方看見一個陌生訪客的麵孔,這是一個老婦人,她已經進入了他們家,而且就站在祖母身旁。他的緊張發作起來,直到祖母將他帶離那個房間後才平息下來。我的結論是,在這一刻孩子感覺到“好”祖母已經消失了,而陌生人代表了“壞”祖母(這個分割的基礎在於將母親分裂為一個好的與壞的客體)。稍後我會再談到這個例子。
對早期焦慮的這種解釋,也讓我們對於陌生人恐懼症(弗洛伊德所稱)有了新的認識。在我看來,母親(或是父親)的迫害方麵——主要源於對他們的破壞衝動——被轉移到陌生人身上。
六
我所描述的這種在嬰兒與母親關係上的紊亂,在生命的最初3—4個月之間就已經可以觀察到了。如果這些紊亂非常頻繁而且持久,則可被視為一個指標,說明偏執—分裂位置尚未得到有效的處理。
在這麽早的階段就持續對母親缺乏興趣,稍後又加上對一般人和玩具也漠不關心,暗示了這類紊亂更嚴重。這種態度在非難養型的嬰兒身上也可以觀察到。對於隻看表麵的觀察者來說,這些不大會哭的孩子可能顯得“滿足”與“好”。從成人與兒童的分析中,我可以將他們的嚴重困擾追溯到嬰兒期,我獲得的結論是:事實上,許多這類嬰兒在心理方麵是有病的。他們因為強烈的被害焦慮與過度使用分裂機製而從外在世界退縮,結果造成抑鬱焦慮無法被成功地克服,幻想生活的能力,乃至愛與客體關係的能力都受到抑製。象征形成的過程受到阻礙,導致了興趣與升華的抑製。
這種被描述為感情淡漠的態度,與真正滿足的嬰兒的行為是截然不同的。後者偶爾也會要求注意力,在感到挫折時會哭,對人會露出不同的表情,以此來傳達他的興趣及他們在一起時的快樂,然而在其他時候,真正滿足的嬰兒也可以快樂自處。這一點表明他對其內在與外在客體具有安全感,可以忍受母親暫時不在而不會焦慮,因為在他心中“好”母親是相當穩固的。
七
在其他章節裏,我已經從各種角度描述了抑鬱位置,現在思考抑鬱焦慮的影響——首先是與恐懼症的關係:到目前為止,我隻將它們與被害焦慮聯係起來,並且用一些例子說明了這個觀點。因此,我假設那個5個月大的女嬰B懼怕母親,是因為在她心裏母親已經從好的變成了壞的,而且這種被害焦慮也擾亂了她的睡眠。我現在要提出的是,與母親關係上的紊亂也會被抑鬱焦慮而引發。當母親沒有回來時,擔心會失去母親(因為貪婪與攻擊衝動已經摧毀了她)的焦慮變得很明顯。這種抑鬱焦慮與害怕好母親變成了壞母親的被害焦慮是密不可分的。
在下麵的例子中,抑鬱焦慮也會因為嬰兒想念母親而產生。女嬰C在6—7周大的時候,已經習慣於傍晚吃奶前在母親的大腿上玩。當嬰兒5個月零1周大時,有一天母親有訪客,因為太忙而無法和她玩,不過,嬰兒從家人與訪客那裏得到許多關注。母親傍晚喂奶時,如往常一樣將她放在**,很快嬰兒就睡著了。兩個小時後,她醒過來並持續地哭著,拒絕喝奶(在這個階段,有時候母乳被當作副食而用湯匙喂食,通常她會接受)並且繼續哭著,於是母親放棄了喂她的努力。嬰兒玩著母親的手指,在她的大腿上滿足而安靜了大約一個小時,然後在正常喂奶時間喝了晚上的奶之後,很快就睡著了。這種紊亂是極不尋常的,有時候她可能會在喂過傍晚的奶之後醒來,但是隻有一次在她生病時(大約兩個月前)醒過來並哭泣,當時她並沒有饑餓或是身體不舒服的跡象。那一整天她都是快樂的,而且在這一事件之後的那晚也睡得不錯。
我想提出來的是,這個嬰兒之所以哭泣,是因為她想念與母親玩的時光。C和母親有很牢固的人際關係,而且她總是非常享受這個特別的時間。在其他清醒的時候,她相當能自處,但是這個時候她變得躁動不安,而且明顯期待母親和自己玩,直到傍晚喂食的時候。如果因為錯失這種滿足而造成她睡眠的紊亂,那麽我們將做出進一步的結論。我們不得不假設:嬰兒對於這種在一天中特別的時間、特別的享受是有所記憶的。對嬰兒來說,遊戲時間不僅是強烈滿足力比多欲望,而且證明了她與母親有愛的關係——基本上安穩地擁有好母親。這一點帶給她入睡前的安全感,伴隨著遊戲時刻的記憶。她的睡眠受到幹擾,不僅是因為她錯失了這個力比多的滿足,也是因為此挫折激發了嬰兒的兩種焦慮:抑鬱焦慮,害怕她會因為自己的攻擊衝動而失去了好母親,結果產生了罪疚感【在稍微大一些的嬰兒身上,很容易觀察到:如果在睡覺時間,他們沒有被給予一些他們所期待的特殊情感的表露,他們的睡眠有可能受到幹擾。而且,他們在分離時對愛的需要會變得強烈,這與罪疚感、希望被原諒以及與母親和解的願望息息相關。】;和被害焦慮,害怕母親會變成壞的與破壞性的。我的大致結論是:從大約3—4個月開始,這兩種形式的焦慮構成恐懼症的基礎。
抑鬱位置與某些重要的改變是密不可分的。這些改變可以在嬰兒接近第一年中期時觀察到(雖然它們開始得稍微更早一些,而且是逐漸發展的)。在這個階段,被害焦慮與抑鬱焦慮以各種方式表現出來,例如:煩躁增加,更需要被關注;或是暫時不理媽媽,突然發脾氣,對陌生人的恐懼增加;還有平常睡得好的孩子有時在入睡時啜泣;或是突然哭著醒來,露出明顯的恐懼與悲傷的表情等。在此階段,他們的麵部表情很顯著地改變著,越是有感知能力就越是對人與物有興趣,而且與人接觸的實時反應完全從孩子的外表上反映出來。從另一方麵來說,這個階段可以觀察到悲傷與痛苦的跡象,雖然是短暫的,但是卻讓麵部的情緒表達變得更豐富(既在更深層的本質上,也在更廣的範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