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抑郁位置在断奶时达到高峰。如前文所述,虽然在与客体的关系中,整合及相对的合成过程的进展激发了抑郁的感觉,但这些感觉因为断奶的经验而更加强烈。【贝恩菲尔德(S.Bernfeld)在其《婴儿心理学》(Psychology of the Infant, 1929)中有一个重要的结论:断奶与抑郁的感觉是紧密联系的。他描述了断奶期婴儿的种种行为,从几乎没有任何渴望与悲伤的,到真正冷漠与完全拒绝喂食的都有。他也比较了焦虑与躁动不安、易怒与冷漠,这些情绪可能发生在具有与婴儿类似状态的成人身上。在克服断奶的挫折感的许多方法中,他提到了通过投射与压抑将力比多从令他失望的客体撤回,他将“压抑”这个术语界定为是从成人的发展状态中借来的。但是他又总结说:“……它的根本性质存在于这些过程中”(就婴儿来说)(第296页)。贝恩菲尔德建议,断奶是最早的明显诱因,病态心理由此萌发,而且婴儿的营养神经症(nutritional neuroses)是神经症易感体质的前置因子。他的结论之一是:由于婴儿克服其断奶时的悲伤与失落的某些过程是无声地运作的,关于“断奶效应的结论,必须要取自详细的知识,也就是孩子如何对其世界与活动进行反应。这些反应是其幻想生活的表现,或至少是其核心”。】在此阶段,婴儿已经经历了较早的丧失体验,例如:婴儿强烈渴望的**(或奶瓶)没有立即再现的时候,他以为它将再也回不来了。不过,这与发生在断奶时对于**(或奶瓶)的失落相比是不一样的。失去最初所爱的客体,在婴儿的感觉中是确认了所有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见本章末,批注二)。
下面的例子将会提供说明:婴儿E在9个月大时,最后一次吃母乳,他对食物的态度没有显示特别的紊乱,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受了其他食物并且借由这些食物而成长。但是,他对母亲的在场与通常的注意及陪伴的需要增加了。在断奶后一个星期,他在睡眠中啜泣,醒来时带着焦虑与不快的神情,并且难以安抚。母亲只好再次让他吸吮**,他用与平常差不多的时间吮吸了两个**,虽然奶水明显很少,他似乎极为满足,快乐地入睡了;而且自此以后上述症状显著减少了。这表明了与失去好客体(**)有关的抑郁焦虑会因为**的再现而得到缓解。
在断奶的时候,有些婴儿表现出食欲较差,有些则贪婪升高,而其他的则摆**于这两种反应之间。这样的改变发生在断奶的每一个步骤。有些婴儿比较享受奶瓶胜过哺乳,即使部分婴儿在之前有满意的哺乳经验。对其他婴儿来说,当新加入固体食物时,食欲会大增,然而也有一些婴儿在这个时候会发生喂食上的困难,这些困难在儿童期的早年中以各种形式持续存在着。【在《幼童的社会发展》(Social Development in Young Children)中,特别是第三章第二节中,苏珊·艾萨克斯举出了几个喂食困难的例子,并且讨论它们与源自口腔施虐而产生的焦虑的联系。在温尼考特所著的《童年期障碍》(Disorders of Children)中,特别是第16—17页中,也有一些有趣的观察。】许多婴儿只能接受某些特定的味道或是固体食物的口感,而排斥其他食物。当我们分析儿童时,会学到许多关于这些“嗜好”的动机,并且辨识出这些动机最深的根源:在于最早期与母亲有关的焦虑。我要以一个婴儿的行为作为例子,来说明这个结论:5个月大的女婴F一直是母乳喂养,但是从一开始也使用奶瓶。她极为愤怒地拒绝母亲给她的固体食物,比如蔬菜。然而父亲喂她的时候,她却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它们。两星期后,她接受了母亲给予的新食物。根据可靠的报告,这个孩子现在已经6岁了,和父母及兄弟的关系都很良好,但胃口一直不佳。
在此我们想到了女婴A,以及她接受附加奶瓶的方式。女婴F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充分适应新的食物,并且从母亲那里获取。
在本文中,我努力要说明的是:对于食物的态度,从根本上是与母亲的关系密不可分的,而且涉及了婴儿情感生活的全部。断奶的经验激发了婴儿最深层的情绪与焦虑,而较为整合的自我则发展出坚强的防御来应付它们。焦虑与防御两者都包含在婴儿对食物的态度中。在此,关于断奶时对食物的态度改变,我必须将我的讨论限制在几个归纳点上:对新食物的许多困难,其根源在于害怕被母亲的坏**吞噬、毒害的被害恐惧,这种恐惧源自婴儿想要吞噬并毒害**的幻想。【先前我曾提出,婴儿想用有毒的(爆炸与灼热的)排泄物攻击母亲身体的幻想,是他恐惧被母亲毒害的根本原因,而且也是妄想症的根源。同样的,想要吞噬母亲(及其**)的冲动,在婴儿心里将她变成了一个会吃人的危险客体(《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象征形成在自我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两篇文章,以及《儿童精神分析》的第八章)。弗洛伊德也提到过小女孩怕被妈妈谋杀或毒害的恐惧,他说这种恐惧“可能在以后构成妄想症的核心”(《精神分析新论》S.E.22,第120页)。他还说“怕被毒害的恐惧可能也和**的撤离有关,毒药就是使人生病的营养”(同上,第122页)。在弗洛伊德更早的文章《女性性欲》(Female Sexuality)中,他提到了女孩在前俄狄浦斯阶段害怕“被母亲谋杀(吞噬?)”,并提出:“这种恐惧对应着孩子针对其母亲的一种敌意,它是在训练与身体照顾的过程中,因为母亲强加的种种限制而发生的。而投射是儿童精神组织在早期阶段最喜欢使用的机制。”他也结论道:“在对母亲的依赖中,我们找到了女人日后发生妄想症的根源。”在此背景中,他提到了1928年布伦斯维克(Ruth Mack Brunswick)所报告的案例——《一个妄想症病例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a Case of Paranoia)。在这个案例中,疾病的直接来源是病人对自己姐姐的俄狄浦斯固着(S.E.21,第227页)。】到了稍后的阶段,在原有的被害焦虑之外又加上了抑郁焦虑(尽管程度有所不同),后者是担心贪婪与攻击冲动会毁灭他所爱的客体。在断奶过程期间与之后,这种焦虑可能产生的效果是增加或抑制对新食物的欲望。【我们可以在此比较躁郁症病人对食物的态度。如我们所知,有些病人拒绝食物,其他病人则暂时表现出贪婪的增加,还有些病人的症状在这两种反应之间摆**。】正如我们先前知道的,焦虑可能对贪婪产生不同的影响,它可能增强它,也可能导致对贪婪及摄取营养的愉悦的强烈抑制。
婴儿在断奶时食欲增加,在某些情况下表明,在哺乳期间,**坏的(迫害性的)那一面曾经超越了好的那一面,而且担心会危及其所爱**的抑郁焦虑,是造成抑制食欲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说,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两者以不同比例在同时运作)。因此,奶瓶(在某种程度上,在婴儿心里既是脱离原初客体——**,又是象征它的)和母亲的**相比,可以不那么焦虑且较愉快地被接受。然而,有些婴儿未能成功地以奶瓶象征性地替代**,而且他们只有在给予固态食物时才会享受进食。
当**(或奶瓶)喂奶开始减少的时候,婴儿的食欲经常会降低,这清楚地表明了与失去原初所爱客体有关的抑郁焦虑,但是,我认为被害焦虑始终是造成不喜欢新食物的原因之一。当婴儿正在接受哺乳时,**“坏”的(吞噬的与有毒的)一面就会受到他与“好”**的关系的抵制,而这个坏的一面会因为断奶所带来的剥夺而再增强,并且被传递到新的食物上。
如我在上文指出的,在断奶的过程中,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强烈地影响着婴儿与母亲及食物的关系。不过,在此阶段中,各种因素(内在的与外在的)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作用才是真正具有决定性的。我的意思是,不仅是对客体与食物态度上的个体差异,更重要的在于是否能成功修通,并在某种程度上克服抑郁位置。关键是在更早阶段中,内在建构的**的稳固程度,以及连带着受到剥夺的状态下,可以保持多少对母亲的爱。这些有一部分是由母亲与孩子的关系所决定的。正如我曾经提出的,即使是很小的婴儿也可以接受新的食物(奶瓶),几乎没有什么抱怨(例子A),这种较好的对挫折的内在适应能力(从生命最初几天就开始发展),是与区别母亲与食物的每一步发展密切相关的。这些根本的态度,特别是在断奶过程中,大致决定了婴儿接受(就字面上最完整的意义来说)原初客体的替代者的能力。在此,再一次可见母亲对婴儿的行为与感觉是至关重要的:爱的关注,以及她帮助他处理抑郁感觉所奉献的时间。与母亲有好的关系,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抵制了他失去原初所爱客体(**)的感觉,因此,对抑郁位置的修通有正面的影响。
担心失去好客体的焦虑在断奶期间达到顶峰,它也受到其他经验的影响,例如身体不适、疾病,特别是长牙。这些经验必定会增加婴儿心中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换句话说,身体因素不可能完全说明在此阶段中因疾病或长牙所引发的这些情绪困扰。
九
在出生第一年中期的重要发展中,我们发现客体关系的范围在不断扩大,特别是父亲对婴儿的重要性在不断增加。我曾在其他文章中说明:除了其他发展因素之外,抑郁的感觉和害怕失去母亲的恐惧,都会促使婴儿转向父亲。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与抑郁位置是密切相关且同时发展的。我只需举出一个例子,就是前面提及的小女孩B。
从约4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她和比她大几岁的哥哥的关系,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突出且引人注目的角色。显而易见,这个关系在几方面都不同于她与母亲的关系。她仰慕哥哥说的与做的每一件事情,并且持续不断地对他示好,她尽其所能地迎合他以博得他的关注,并且对他表现出显著的女性态度。那个时候父亲多半是不在的,一直到她10个月大时才更常见父亲,而且从这时开始与他发展出非常亲密与爱的关系。这件事基本上与她和哥哥的关系是并行的。在刚满2岁时,她常叫哥哥“爹地”,此时父亲已经成为她的最爱了;当她见到父亲时的欢喜,当听到他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时的兴高采烈,当他不在时她一再提到他的方式,以及许多对父亲的感觉的表达——这一切只有用恋爱中的状态才能加以描述。母亲清楚地认知到:在此阶段,这个小女孩在某些方面而言,是喜欢父亲胜过她的。此处我们看到了一个早期俄狄浦斯情境的例子,在这个案例中,她最初是从哥哥那里经验到俄狄浦斯情境,然后转移到父亲。
十
正如我在诸多关系中说明的那样,抑郁位置是正常情绪发展的重要部分。不过,孩子处理这些情绪与焦虑的方式,以及他所使用的防御,成为发展是否顺利进行的指标。(见本章末,批注三)
害怕失去母亲的恐惧使得与母亲分离(即使是短暂的)是痛苦的。各种游戏形式提供的既是表达这种焦虑的方式,也是克服这些焦虑的方法。弗洛伊德借由观察一个18个月大的男孩玩棉线轴而得出了这样的观点。【《超越快乐原则》(1920)。参见:第三章,其中有关于这个游戏的描述。】在我看来,孩子通过这个游戏所克服的不仅是失落感,还有抑郁焦虑。【《在设置情境中观察儿童》(The Observation of Infants in Set Situation)中,温尼考特详细讨论了棉线轴游戏。】有众多典型的游戏形式与棉线轴游戏类似,苏珊·艾萨克斯(1952)曾提到几个例子,我现在要加上一些在这方面的观察。婴儿(有时候甚至在6个月大以前)会喜欢把东西从婴儿车里丢出来,乐此不疲,而且会期待这些东西回到身边。我在G(一个10个月大的婴儿,刚开始会爬)观察到了这种游戏更进一步的发展,他毫不疲倦地将东西丢开,然后爬过去把它抓回来。我被告知:他在大约2个月之前开始玩这个游戏,当时他尝试往前移动。婴儿E在6—7个月之间,有一次当他躺在婴儿车里抬起脚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他刚丢开的玩具滚了回来,他把这发展为一种游戏。
在出生5—6个月时,已经有许多婴儿对“找人游戏”(“peep-bo”,见本章末,批注四)有愉快的反应,我见过只有7个月大的婴儿活跃地玩这个游戏:把毯子拉起来盖住头,再放下来。婴儿B的母亲把这个游戏当作就寝时的习惯活动,让孩子在快乐的心情下入睡。似乎这种经验的“重复”是帮助婴儿克服失落与哀伤的重要因素。我发现对婴儿有很大帮助与安慰效果的另外一个典型游戏,是在睡觉时挥着手说“拜拜”,慢慢离开房间。在母亲离开房间时,使用“拜拜”和挥手,之后说“再回来”、“很快就回来”或是类似的话,这样的方式通常证实具有帮助与抚慰的效果。我知道有些婴儿最先学到的词是“回来”或是“再一次”。
对于女婴B,“拜拜”是她最初学会的几个词之一。我时常注意到当她母亲快要离开房间时,她的眼睛会闪过一丝哀伤的神情,看起来几乎要哭的样子,但是当母亲对她挥手说“拜拜”时,她看似得到了安慰并且可以继续她的游戏。当她在10—11个月大的时候,我见到她在练习挥手的姿态。我认为这样的行为不仅变成兴趣的来源,也是安慰的来源。
婴儿逐渐增长感知与了解周遭事物的能力,不仅提升了他处理与掌控事物的自信,也增加了对外在世界的信任。婴儿对外在现实的反复经验,成为克服其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的重要方式。在我看来,这就是现实检验,而且是一种见于成人心理过程的基础,这个心理过程就是弗洛伊德曾经描述的哀悼工作的一部分。【《哀悼与抑郁》(Mourning and Melancholia, 1917)。】
当一个婴儿能够坐起来或站立在婴儿车里的时候,他可以看到人们,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跟他们比较靠近;当他可以爬行与行走时,靠近他人的程度就更大了。这样的成就意味着婴儿不仅更有能力随自己的意愿靠近客体,而且也更能独立于客体之外。例如,女婴B(约11个月大时)完全享受在过道不停地爬上爬下几个小时,非常自得其乐,但是她不时会爬进母亲所在的房间(房门是开着的)看看她,或是想要对她说话,然后再爬回过道。
站立、爬行与行走在心理方面所具的巨大重要性已被一些精神分析作家描述过了。我在此强调的则是:所有这些成就,都被婴儿用来当作重新获得失去的客体,以及找寻新客体以替代失去客体的方法。这些都有助于婴儿克服其抑郁位置。语言的发展(开始于声音的模仿)是另外一项让儿童更靠近他所爱之人的重大成就,而且也使他可以找到新的客体。当获得一种新的满足时,与早先情境有关的挫折感与怨怼感便有所减弱,这又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另外一个获得进展的要素,是来自婴儿想要控制其客体及其外在与内在世界的尝试。发展的每一步也是自我用来当作应对焦虑的防御,在此阶段主要是针对抑郁焦虑。这说明了一个时常可以观察到的事实,随同发展上的进展,例如行走与说话,孩子变得更快乐而且活泼。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自我在克服抑郁位置方面的努力,促进了一些兴趣与活动。这不仅发生在生命的第一年当中,而是持续到童年期的最初几年。【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曾指出,虽然抑郁感觉的关键经验与应对这些经验的防御是发生在生命的第一年中,但孩子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克服其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这些焦虑在婴儿期神经症的过程中反复地被激活与克服,但是从未被根除,因此,持续一生都有可能再次复苏,虽然程度较弱一些。】
下面的例子说明了我对婴儿早期情感生活的一些结论,男婴D在3个月大时,对他的玩具(像珠子、木环、摇铃)显示了非常强烈而个人的关系,他热切专注地看着它们,反复碰触它们,把它们放进嘴里,听着它们发出的声响。当这些玩具不在他想要的位置时,他生气地对它们尖叫;当它们被放回该放的位置时,他感到高兴而又喜欢它们了。母亲在他4个月大时评论道:他通过玩具处理掉许多愤怒;另一方面,在他感觉痛苦的时候,它们也是一种抚慰。有时候,他看到这些玩具时便会停止哭泣,而且在睡前它们也有安抚的作用。
在5个月大时,他可以清楚地分辨父亲、母亲与佣人,这一点准确地表现在他可以辨识他们的神态,以及他期待和每一位玩耍的特定游戏上。他的人际关系在这个阶段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也对他的奶瓶发展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态度,例如当空奶瓶立在他旁边桌子上时,他对它发出声音、抚摸它,并且不时吸吮着奶嘴,从他的表情可以推测,他正对奶瓶表现出和对他所爱之人一样的行为。在9个月大时,他被观察到钟情地看着奶瓶,对它说话,并且明显地等待着回应。由于这个男婴从来就不是好喂养型的,而且没有表现过任何贪婪,事实上是失去了摄取食物的特别愉悦感,因此他与奶瓶的关系就更为有趣了。他几乎从一开始喂母乳时就有困难,由于母亲没有奶水,因此在几周大时,完全改为奶瓶喂奶。他的食欲一直到第二年才有所增加,甚至在那时候,他的食欲也大部分得仰赖其将食物分享给父母的愉悦感。这提醒我们一个事实:在9个月大的时候,他对奶瓶的主要兴趣好像是在于其近似于人的性质,而不只是与其中所含的食物有关。
10个月大时,他变得非常喜欢发声陀螺【“humming top”,一种状如陀螺,会旋转并发出嗡嗡声响的玩具。——译者注】,起初他是被陀螺红色的圆头所吸引,便立即吸吮了起来,这样做引发了他很大的兴趣,因为它会旋转起来并且发出声响。他很快就放弃吸吮它,但是仍旧保持对红色圆头的兴趣。15个月大时,当他在玩另外一个也很喜欢的发声陀螺时,它掉在地板上裂成了两半。他对这件事的反应非常惊人,他哭了起来,不接受安抚,并且不愿再回到发生该事件的房间。最后母亲终于成功地带他回来,给他看那个已被修好的陀螺,他拒绝看它,而且跑出房间。甚至到了第二天,他还是不想靠近放置那个玩具的储物柜,而且在这一事件之后几个小时,他拒绝喝茶。不过,稍后母亲拾起他的玩具狗说:“多可爱的小狗狗啊!”他振奋起来,拿起那只狗,带着它四处展示,期待他们说“好狗狗”。显然,他认同那只玩具狗,因此,对狗狗显示的情感,使他从对发声陀螺给他造成的伤害之中恢复信心。
有意义的是,在更早的阶段,这个孩子对破碎的东西就已经表现出明显的焦虑。例如在约8个月大时,当他摔碎一个玻璃杯(还有一次也是一个杯子)时,他哭了起来。不久后,他会因为看到破碎的东西而非常困扰,不论是谁弄碎的,以致母亲必须将它们移出他的视线。
他在这些事件上所感到的痛苦,显示了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的存在。如果我们将他8个月大时的行为与这件后来发生的发声陀螺事件联系起来的话,这一点就很清楚了。我的结论是:奶瓶与发声陀螺都象征性地代表了母亲的**(我们必须记得,他在10个月大时对待发声陀螺的行为就像在9个月大时对待奶瓶的行为一样),当发声陀螺分裂为两半时,对他来说意味着母亲**与身体的破坏,这就可以解释他对弄坏发声陀螺的焦虑、罪疚感及哀伤情绪。
我已将破裂的玩具与破碎的杯子和奶瓶联系了起来,但是有一个更早期的关联需要一提。正如我们已知的,有时候孩子会对玩具表现出极大的愤怒,并且用非常个人的方式来处理这种愤怒。我想提出的是:他在稍后阶段被观察到的焦虑与罪疚感,都可以追溯到他对玩具所表达的攻击上,特别是当无法取得这些玩具的时候。而其与母亲**的关系,还有一个更早的联系,那就是这个**未能满足他就被撤回了。因此,对于破碎的杯子或是玻璃杯的焦虑是罪疚感的表现,而此罪疚感关乎的是他首先针对母亲**的愤怒与破坏冲动。因此,这个孩子借由象征形成将他的兴趣移置(displace)到了一系列的客体上,【关于象征形成对于心理生活的重要性,参见:伊萨克斯(1952)及我的文章《早期分析》与《象征形成在自我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从**到玩具:奶瓶——玻璃杯——杯子——发声陀螺,并将人际关系与情绪,例如愤怒、怨恨、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以及罪疚感转移到了这些客体上。
在前文中我描述了孩子与陌生人有关的焦虑,并且通过那个例子来说明母亲的形象(在此是祖母的形象)分裂为“好”母亲与“坏”母亲;对“坏”母亲的恐惧及对“好”母亲的爱是非常明显的,这些强烈地表现在他的人际关系中。我认为,关系的这两个层面参与了他对破碎事物的态度。
他混杂了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的感觉,表现在以下事件中:弄坏发声陀螺,拒绝进入那个房间,稍后甚至不愿意靠近储物柜。这两种焦虑的混合表明害怕这个客体因为受到伤害而变成一个危险客体(被害焦虑)。然而,毋庸置疑的是,有一些强烈的抑郁感也在这个时候运作着。当(代表他的)小狗狗是“可爱的”,也就是好的,而且仍为父母所爱,他就因而获得安慰,此时这些焦虑也都得到了缓解。
结论
我们对于体质因素及其相互作用的知识仍是不完整的,本书里我曾触及某些因素,我现在要做一些总结。自我固有的忍受焦虑的能力,可能因出生时自我凝聚程度的多寡而定,这也反之决定了分裂机制活动的多寡,以及相应的整合能力的多寡。其他从产后生活一开始即存在的因素是爱的能力、贪婪的强度,以及对抗贪婪的防御。
我认为这些相互关联的因素,是生本能与死本能之间某些融合状态的表现,这些状态基本上影响了一些动力过程,通过这些过程,破坏冲动受到力比多的抵制与缓和。这些过程是塑造婴儿无意识生活的重要时刻。从产后生活一开始,体质因素就与外在因素密切相关,这些外部因素开始于出生的经验及被照顾与喂奶的早期情境。【近来对于产前行为模式的研究,特别是葛塞尔(A. Gesell)所描述与总结的行为[《胚胎学》(The Embryology of Behaviour)],提供了思考关于原初自我和体质因素在胚胎时运作程度的材料。以下也是一个开放问题:是否母亲的心理与身体状态在上述的体质因素方面影响了胚胎。】并且,我们有足够的根据来假设:从早期开始,母亲的无意识态度就强烈地影响着婴儿的无意识过程。
因此,我们必然得出的结论是:体质因素不能与环境因素分开而独立考虑,反之亦然。它们共同参与形成了早期的幻想、焦虑与防御,这些虽然会落入某些典型的模式,却有无穷的变化,这就是个人心理与人格萌生的土壤。
我已经尽力表明:通过仔细的婴儿观察,我们能够获得一些认识——知悉他们的情感生活,并且预测其未来的心理发展。这样的观察,在上述局限内,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我对发展最早阶段的发现。这些发现是在儿童与成人的精神分析过程中获得的,因为我能够将他们的焦虑与防御追溯至婴儿期。我们可以回想:弗洛伊德在其成人病患的无意识中发现了俄狄浦斯情结,使儿童观察更为进步了,而这些观察又反过来充分地证明了他的理论性结论。在过去数十年来,俄狄浦斯情结固有的冲突已经广为人知,其带来的结果是增加了人们对儿童情绪困难的了解,但是这主要适用于发展较为高阶的孩子,婴儿的心理活动对大部分的成人来说仍是个谜。我大胆提出了以下想法:更密切地观察婴儿(受到来自儿童分析所得到的更多关于早期心理过程的知识的刺激),必然在不久的将来为婴儿的情感生活带来更多的洞见。
我在本书的几章与先前的著作中提出的论点是:婴儿过度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在心理疾病的精神发生学中具有关键的重要性。在本文中我已反复指出,一位善解人意的母亲可以通过她的态度减少其婴儿的冲突,并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婴儿更有效地应对焦虑。因此,更充分、广泛地了解婴儿的焦虑与情绪需求,将会减少婴儿期的痛苦,并且为日后的生活奠定更多快乐与稳定性的基础。
批注
批注一
这个问题的一个基本方面是我想提及的,我的精神分析工作让我得到以下的结论:新生儿无意识地感觉到一个具有独特好品质的客体存在着,从中可以获得最大的满足,而这个客体就是母亲的**。此外我相信这些无意识的知识,意味着与母亲**的关系以及拥有**的感觉,甚至在那些非喂母乳的孩子身上也会发展出来。这一点解释了上文提到的一个事实:奶瓶喂食的孩子也会内射母亲的**,包括其好的与坏的两个方面。这些婴儿在内在世界稳固建立好**的能力有多强,取决于许多内在与外在因素,其中与生俱来的爱的能力扮演着一个关键的角色。
从刚出生时开始,无意识里关于**的知识就已存在,并且体验到对**的感觉,以上事实只能作为一种种系的遗传(phylogenic inheritance)来想象。
现在来思考个体发育(ontogenetic)的因素在这些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假设:婴儿的那些与口腔感觉密切相关的冲动,导引他朝向母亲的**,因为其第一个本能渴望的客体就是**,而且其目标是要吸吮**。这就意味着奶瓶的奶嘴不能完全取代被渴望的**,奶瓶也无法取代被渴望的母亲**的气味、温暖及柔软。因此,尽管婴儿可能容易接受并且享受奶瓶喂奶(特别是如果可以建立一种接近**哺乳的情境),他可能仍然会感觉到没有得到最大的满足,因而体验到对能满足他的特殊客体的深切渴望。
对无法获得的理想客体的渴望,是心理生活的一个普遍特征,因为它来自孩子在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各种挫折。这些挫折在必须放弃俄狄浦斯客体的时候达到高峰。挫折与怨恨的感觉导致了幻想性的退行,并且经常回溯性地聚集在与母亲**之间关系中受到剥夺的痛苦上,这种情形甚至会发生在曾经拥有满足的**哺乳经验的人身上。不过,我在许多分析中都发现,对没有接受过**哺乳的人来说,他们对无法获得的客体的渴望,其品质显示了特殊的强度与性质。这种渴望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其起源在婴儿最初的哺乳经验与最初的客体关系中就明显可见。这些情绪的强度在不同的个体间有所差异,而且对心理发展有不同的影响。例如,对有些人而言,**被剥夺的感觉可能是促成强烈怨恨及不安感的原因,对客体关系和人格发展来说具有各种不同的暗示含义;对其他人来说,对于一个独特的客体(虽然他们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感觉到它存在于某处)的渴望,可能强烈地激发出升华的发展路线,例如追寻一个理想,或是对个人成就的高标准。
我现在要将这些观察与弗洛伊德的一段话进行比较。在读到婴儿与母亲的**,以及与母亲的关系的根本重要性时,弗洛伊德说道:
“种系发生(phylogenetic)的基础远远凌驾于偶发的个人经验之上,因此孩子是否真的吸吮到**,或者是由奶瓶养大而从未享受到母亲的照顾,并没有什么差别。他的发展在两种情况下是相同的,或许在后者的情况下,他在日后的渴望会更大。”[《精神分析纲要》(An Outline of Psycho-Analysis,第56页),粗体为作者所标示。]
在此,弗洛伊德赋予种系发生因素如此绝对的重要性,使婴儿真正的哺乳经验变得相对不重要了,这远远超出了我的经验所带给我的结论。然而,在我加粗体字的文句中,弗洛伊德似乎考虑到这一可能性:错失了**哺乳的经验被感觉为一种剥夺,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对母亲**的渴望为什么“会很大”。
批注二
我已经清楚地阐明,在婴儿对母亲的对比情绪的合成中表现出来的整合过程,以及随后将客体的好坏两个方面整合在一起的过程,构成了抑郁焦虑与抑郁位置的基础,这意味着这些过程从一开始就和客体有关。在断奶的经验中,感到失去的是最初所爱的客体,因此与此客体有关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都有所增强。于是,开始断奶成为婴儿生活中的主要危机,他的冲突在断奶的最后阶段达到了另一个高峰。进行断奶的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影响了婴儿抑郁焦虑的强度,都可能增强或是减弱其修通抑郁位置的能力。因此,最好是小心而缓慢地断奶,因为骤然断奶会突然增强其焦虑,可能会损害其情绪的发展。在这里有许多重要的问题需要探讨:例如在生命最初几周甚至数月,以奶瓶代替**喂奶的影响是什么?我们有理由假设,这个情境与开始于约5个月大的正常断奶是不同的。这是否意味着,因为在最初三个月中被害焦虑占优势,这种形式的焦虑由于早期断奶而有所增加?还是说这种经验使婴儿的抑郁焦虑更早发生?这两种后果以哪种为主,部分取决于外在因素,例如何时真正开始断奶,以及母亲处理这个情境的方式;另一部分则取决于内在因素——大致可以归纳为固有的(inherent)爱与整合能力的强度,而这又意味着在生命开始时自我固有的强度。正如我反复主张的,这些因素构成了婴儿安稳建立好客体的基础,即使从来没有**哺乳的经验,也可以达到某种程度。
另外一个问题是晚期断奶(常见于原始人及某些特定的文明社群)的影响,我没有足够的资料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从我的观察与精神分析的经验来判断,我可以说大约第一年的中期是开始断奶的最佳时机,因为婴儿在此阶段正经历抑郁位置,断奶会在某方面帮助其修通无法避免的抑郁感觉。在这个过程里,他受到了在此阶段发展而扩大范围的客体关系、兴趣、升华及防御的支持。
至于断奶的完成——也就是完全从吸吮改为用杯子喝,比较难对其最佳时机作一般性的建议。在这个问题上,孩子的个别需求(在这个阶段比较容易通过观察来判断)应该被当作决定的标准。
对某些婴儿来说,在断奶的过程中有更进一步的阶段需要加以考虑,也就是放弃吸吮大拇指或是手指头。有些婴儿因为来自母亲或保姆的压力而放弃了;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即使婴儿看起来是自己放弃吸吮手指头(同样,此时外在的影响不能被完全抹杀),仍然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典型断奶期的冲突、焦虑及抑郁的感觉,有些婴儿甚至会失去食欲。
断奶的问题与更普遍的挫折问题相联系,挫折如果没有过度(在此我们应该记得,某种程度的挫折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可以帮助孩子处理其抑郁的感觉,因为克服挫折的经验会强化自我,也是支持婴儿处理抑郁的哀悼工作的一部分。更确切地说,母亲的再现重复证明了她未被摧毁,也没有变成坏母亲,这意味着婴儿的攻击性并未导致他所害怕的结果。因此,在挫折的伤害性与助益性之间,存在着一个极具个体差异性的、细致的平衡状态。这个平衡状态是由各种内在与外在因素决定的。
批注三
我的主张是偏执—分裂位置与抑郁位置都是正常发展的一部分,我的经验导致我作出以下结论:如果婴儿早期的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在比例上超过了自我逐渐处理焦虑的能力时,可能会导致孩子病态的发展。在前一章中,我曾经描述了与母亲(“好”母亲与“坏”母亲)关系上的分裂——这是自我尚未充分整合的特征,还有分裂的机制(它们在生命最初的3—4个月时达到高峰)。正常情况下,与母亲关系的波动及暂时的退缩状态——由于受到分裂过程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因为在这个阶段,它们和自我不成熟的状态有密切的关联。不过,当发展的进行不尽如人意时,我们就可以得到这种失败的某些指标。在本章里,我已提到某些典型的困难,它们表明偏执—分裂位置尚未被很好地修通。虽然这些例子的表现方式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但是它们都具有一项重要的共同特征:客体关系发展上的紊乱,在生命最初的3—4个月时就已经可以被观察到了。
我要再说一次,有些困难是修通抑郁位置正常过程的一部分,例如烦躁、易怒、睡眠困扰、需要较多注意、改变对母亲与食物的态度。如果这些困扰过多而且持续过久,可能表示修通抑郁位置的失败,而且可能成为日后躁郁症的基础。不过,修通抑郁位置的失败也可能导致一个不同的结果:比如退缩、不理母亲与其他人等症状,就可能稳定发展为常态,而不只是过渡或局部的现象。如果再加上婴儿变得更为情感淡漠、无法发展更广泛的兴趣并接受替代物——这些通常与抑郁症状同时存在,而且部分是克服抑郁症状的方式,那么我们可以推测抑郁位置并未成功地修通,而且退行到前一个位置——偏执—分裂位置,我们必须赋予这个退行极大的重要性。
再重复一次我在稍早的文章中所表达的观点: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如果过度,可能会导致童年期的严重精神疾病与心理缺陷。这两种形式的焦虑,也为成人期的妄想症、精神分裂症与躁郁症提供了固着点。
批注四
弗洛伊德提到,婴儿与母亲玩“消失出现”游戏(母亲遮住脸然后再把脸露出来)时的快乐(弗洛伊德没有说明他指的是婴儿的哪个阶段,但是从这个游戏的性质来看,我们可以假设他提到的是婴儿第一年的中后期,或许更大一些)。关于这一点,他说婴儿“无法分辨暂时的不在与永久的失去,只要婴儿看不见母亲,就会表现得像是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似的。有必要重复相反的安慰体验,让婴儿了解到母亲在消失之后通常会重新出现。”(S.E.20,第169页)
更进一步的结论是:在这一点上存在着同样的观点差异,就像稍早提到的对棉线轴游戏的诠释一样。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婴儿在思念母亲时体验到的焦虑产生了“……一个创伤情境,如果婴儿在当时正好感觉到必须由母亲来满足的需要,如果这个需要在当时不存在的话,它就会转变成一个危险情境。因此,焦虑的最初决定因子是自我自行引起的,也就是失去了对客体的感知(相当于失去客体本身)。此时还没有失去爱的问题。后来的经验会教导孩子:客体可以是存在但却对孩子感到生气的。然后,失去来自客体的爱便成为一个更持久的新危险,也成为焦虑的决定因子”(同上,第170页)。我曾在不同的文章中提到,并在此总结阐释的观点是:婴儿体验到对母亲的爱与恨,当婴儿思念她并且其需要没有得到满足时,她的不在被感觉为是婴儿的破坏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因此发生了被害焦虑(害怕好母亲可能变成了生气而迫害的母亲),以及哀悼、罪疚感与焦虑(害怕所爱的母亲会被他的攻击所摧毁)。这些焦虑构成了抑郁位置,并且通过比如具有安抚性质的游戏而被一次次克服。
在思考过关于婴儿的情感生活与焦虑的见解的若干不同之处后,我想把关注点放在与上述引文处于同一段落的文字上。在此处,弗洛伊德似乎认可了他对哀悼主题的结论,他说:“……与客体分离何时会产生焦虑?何时产生哀悼?何时可能只产生痛苦?我马上要说的是,这些问题绝不可能得到答案。我们必须满足于做出一些区分,并预示一些可能性。”(同上,第1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