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時期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做進一步詮釋,因此隻偶爾會讓他意識到某些單一事件,而且是僅止於給他暗示。此外,從他幻想和遊戲的整體趨勢,以及他偶爾冒出的談話中,我得到的印象是,他一部分的情結已經浮現到他的意識層麵,或至少是潛意識層麵,這樣也就足夠了。所以有一次他坐在馬桶上,說他要做麵包卷,他母親迎合他的說法,說:“那就趕快做你的麵包卷。”他便回答:“如果我做出麵團,你就會很高興了。”然後立刻補充說:“我說麵團,不是說卡奇。”他在上完時說:“我真是厲害,我做了好大一個人。如果有人給我麵團,我就可以做出一個人來。我隻需要尖尖的東西來做眼睛跟扣子。”
當我再度有機會——雖然隻是偶爾——關心這個孩子時,他告訴我一個當時讓他很驚恐,而後來在白天也仍使他感到害怕的夢。不過跟先前情況完全相反,他是在對抗了強烈的阻抗之下,才勉強說出這個夢。在夢中,他本來在看繪本,繪本裏有些騎馬的人,然後書本打開,兩個男人從裏麵跑出來。他跟他的哥哥姐姐黏著媽媽,想要逃走。他們來到一間房子的門口,有個女人對他們說:“你們不能躲在這裏。”但是他們還是躲了起來,因此那些男人找不到他們。盡管有強烈的阻抗,他還是說出這個夢,但當我開始詮釋夢境時,他的阻抗更加強烈。為了避免過度刺激他,我的詮釋很短而且不完整。在聯想概念方麵,我隻就那兩個男人有棍子、槍跟刺刀等,談了一點點。我解釋說這代表他想要但同時又害怕父親的大雞雞,他反駁說:“那些武器是硬的,可是雞雞是軟的。”我解釋說,當他做他想做的事時,雞雞也會變硬,他沒有太多阻抗就接受了這個詮釋。他接著更進一步描述說,他覺得有時候好像一個男人是塞在另一個男人裏麵,所以隻有一個男人。
無疑地,在此之前鮮少注意到的同性戀元素此時已經浮現出來,這也顯現在他之後的夢境跟幻想中。他的另一個夢則跟恐懼感無關。在夢裏,所有的鏡子跟門之類的後麵,都有伸出長長舌頭的狼。他把它們全部射死。他不害怕,因為他比它們強壯。之後的幻想也跟狼有關。有一次,他在入睡前又變得害怕,他說他很害怕牆上那個有燈光照進來的洞(為了暖氣設備設置的開口),因為它照在天花板上也像是一個洞,所以可能會有男人用梯子爬到屋頂上,從那個洞進來。他也講到魔鬼是不是坐在爐子上的洞裏。他回憶說,他在一本繪本裏看到這個畫麵:一個女士在他的房間裏。突然間她看到魔鬼坐在爐子的洞裏,尾巴突出來。他的聯想顯示他害怕那個爬梯子上來的男人會踩在他身上,踩傷他的肚子,而最後他承認他擔心自己的雞雞。
很可惜我無法獲得他更多的聯想概念,因此無法進一步理清毒藥代表的意義。大致而言,借由聯想而做的詮釋有時候會成功,通常是因為接續而來的概念、夢境與故事已經解釋並完成了之前所做的詮釋。這也解釋了為何我的詮釋有時候會很不完整。
他也透露了另一個跟焦慮情緒有關的夢,同樣顯示出很強烈的阻抗。他說他不可能說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太長了,他需要一整天才說得完。我回答說,那他隻要告訴我一部分就好,他回答:“但是光是那個長度就很可怕了。”而他很快領悟到,這個夢主要跟一個巨人有關,那個“可怕的長度”是指巨人的雞雞。這個巨人以不同的樣子一再出現,包括變成一台飛機,被人帶到一棟建築裏。那棟建築看不到門,周圍也沒有地麵,但是窗戶裏擠滿了人。巨人身上掛滿了人,朝他撲來。這個幻想跟父母親的身體有關,也表達了他對父親的渴望。但是他幻想自己經由肛門懷孕並生下父親(有時候則是母親)的誕生理論,也在這個夢裏出現。在這個夢的結尾,他變得可以單獨飛起來,並借助已經從火車跑出來的其他人的幫忙,將巨人鎖在移動的火車裏,然後帶著鑰匙飛走。在我的協助下,他自己詮釋了大部分的夢境。他通常很喜歡自己詮釋,而且會問這個夢是不是在“裏麵很深的地方”。他認為那裏儲存了他不知道的所有關於自己的事。他也會問是不是所有大人都會解釋他的夢等等。
他還提到另一個愉快的夢,但他不太記得夢的內容,隻記得有一個軍官,戴著一個外套領子,而他也戴上類似的外套領子。他們一起從某個地方出來。四周很黑,所以他跌倒了。在我詮釋說這個夢同樣是關於他父親,以及他想要有跟父親一樣的雞雞,他忽然想到夢中不愉快的事是什麽了。那個軍官在夢中威脅他、壓著不讓他起來等等。在他這次相當樂意做的自由聯想裏,我隻強調一個細節。我問他,他跟那個軍官是從哪裏一起出來?他想到的是一家商店的院子,他很喜歡那裏,因為會有小小的火車沿著狹窄的軌道,在商店裏跑進跑出——同樣地,這表示他希望跟爸爸同時對媽媽做爸爸所做的事,但他跌倒而失敗了,此時他便將自己對父親的攻擊性投射在父親身上。同樣地,我認為,當中顯現的是非常強大的肛門性欲和同性戀性欲(毋庸置疑地出現在許多關於惡魔的幻想中。在幻想裏,惡魔都住在洞穴或怪異的房子裏)。
在重新開始觀察,主要針對焦慮夢境進行聯想分析大約六星期後,個案的焦慮就完全消失了。睡眠和入睡毫無問題,遊戲跟社交狀況也無可挑剔。他原本的焦慮還伴隨著對於街上兒童的輕微畏懼症。事實上,這項畏懼症的根源是街上的男孩子經常威脅他、欺負他。他很怕單獨過馬路,即使別人一再勸說也不肯嚐試。由於最近一次旅行的幹擾,我無法分析這個畏懼症。但除此之外,我認為這個孩子的狀態很好。幾個月後,當我有機會再見到他時,這個印象更加強烈。在這期間,他也以他告訴我的下列方式,克服了他的畏懼症。在我離開之後不久,他先是閉著眼睛跑過馬路,然後是轉頭不看地跑過馬路,最後終於能相當鎮定地穿越馬路。但在另一方麵,他堅決地不願意接受分析,也厭惡說故事或聽童話。這或許是他試圖自我治療而導致的結果,因為他驕傲地對我保證說他現在什麽都不怕了!但這項我在半年後才能確定到底是永久的成果,還是隻是他企圖自我治療的結果?還是至少有一部分,是治療停止的後續效果之一?因為我們確實經常看到個案的一兩項症狀會在分析結束後才消失。
除此之外,我可能不會對這個個案做出“治療完成”的結論。這種隻偶爾伴隨詮釋的觀察討論並不能稱為治療,我寧可稱之為“具分析特質的教養方式”。基於同樣的理由,我不想斷定這個過程在我到目前為止描述的這個時間點就已經結束。我認為,他對分析有如強烈的阻抗,以及不願意聽童話故事,都顯示他未來的教養過程裏,可能還會不時需要采用分析方法。
我們回來談前麵詳細描述的這個例子。精神分析是在什麽基礎下,被引入這個孩子的教養中?這個男孩子本來有遊戲抑製的問題,同時也抑製聽故事或說故事的欲望。此外他也愈來愈沉默寡言,過度挑剔、心不在焉以及內向孤僻。雖然這孩子此時整體的心理狀態還不能說是生病,但我們仍有充分理由,以模擬的方式假設可能的發展。這些對於玩耍和聽說故事的抑製、對小事的過度挑剔、心不在焉等等,在之後的階段都可能發展成精神官能症特質,而沉默寡言和內向孤僻也可能發展成人格特質。我必須在此附注以下這很重要的一點:這裏指出的特異之處,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多少有一點了,隻是沒有這麽明顯。直到它們更進一步發展,並加上其他特點時,才形成比較引人注意的現象,也才讓我認為有必要以精神分析介入。然而,在此之前及之後,他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這種表情在他說話比較流暢之後,跟他所說出的正常但絕對不算特別聰明的話,毫無關聯。他現在變得開朗愛說話,明顯需要同伴,而且不隻是跟小孩,他也會跟大人同樣開心自由地交談。這些都跟他以前的性格形成強烈對比。
然而,我還從這個案例裏學到另一件事。我發現,及早以精神分析介入小孩的教養,在我們能接觸到孩子的意識時,就準備與他的潛意識建立關係,這做法不但有必要,而且會帶來很多好處。這樣一來,也許在抑製或精神官能症特質一開始出現時,就能被輕易消除。正常的三歲孩子,或許甚至是經常顯現出活躍興趣的更小的小孩,無疑地都已經有足夠的智力,能夠理解別人給予的解釋。在這類事物上,較大的孩子因為已經有較強烈的、固著的阻抗,而有些情感上的阻礙。相較起來,倘若大人的教育還沒有發揮太大的有害影響,較小的孩子反倒會更接近自然的事物。而比起這個已經五歲的個案,我們對小小孩更可能做到以精神分析來協助教養。
整體采取這種教育方式,對個人或整體社會而言,會帶來多大的希望,或是會帶來多深遠的影響,其實都不需要擔憂。每當我們遭遇很小的小孩的潛意識時,也一定會同時麵對他所有完整的情結。這些情結有多大部分是與生俱來,屬於人類基因的?又有多少是後天獲得?根據史迭凱(A. St?rcke)認為,閹割情結有後天的根源,因為嬰兒會發現,他認為屬於他所有的母親的**會不斷地消失。對糞便的厭惡也被認為是閹割情結的根源之一。以這個男孩的例子來說,盡管大人從來沒對他使用過威脅的言語,而他也相當直率無懼地表現出喜歡**的樂趣,但他仍有相當明顯的,部分源自於俄狄浦斯情結的閹割情結。無論如何,關於這項情結和事實上各種情結的形成,其根源都太過深層,不是我們能追根究底的。我認為,上述案例的抑製與精神官能症特質甚至應該可追溯到他開始說話以前。當然我們可以更早,且更容易克服這些抑製與特質,雖然無法完全阻斷造成這些問題之情結的活動。我們也絕對沒有理由擔憂早期分析會帶來太深遠的影響,擔憂這麽做可能會危及個人的文化發展,以及人類豐富的文化寶藏。不論我們追溯分析到多深,總是會遇到必須喊停的關卡。許多潛意識的與各種情結糾纏交錯的部分,仍會持續活躍於文化的發展中。早期分析能做的是保護個人免於嚴重的衝擊,以及協助個人克服抑製。這不但有助於個人健康,也有助於文化的健康,因為克服抑製將有助於開啟很多發展的可能性。就我觀察的這個男孩而言,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部分潛意識問題獲得滿足後,普遍性的興趣便被激發出來。相反地,在他更進一步的潛意識問題出現並吸引他全部興趣後,他的探究衝動又再度衰退。
因此更詳盡地來說,願望和本能衝動的影響,隻有在被意識到後才能削弱。不過,我可以根據我自己的觀察表示,這對幼兒而言,就跟對成人一樣,不會帶來任何危險。確實,我先從詮釋開始,然後逐漸增加分析介入之後,這個男孩子顯示出明顯的性格改變,也伴隨著出現一些“不方便”的特質。這個在此之前一向溫和、少有攻擊性的男孩子,變得很有攻擊性、愛爭執,而且不隻是在幻想中,在現實中也是如此。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成人權威的下降,但這絕對不同於他無法肯定其他權威。他同時擁有健康的懷疑態度,也就是想要自己看到並了解別人要求他相信的事物,他也能夠肯定其他人的天賦或技藝,尤其是他深愛且尊敬的父親與他的哥哥卡爾。然而,由於其他原因,他在麵對女性時,則覺得自己較為優越,要保護對方。權威的降低主要表現在他親近和善的態度,包括對父母的態度。他很在乎能夠有自己的意見、自己的願望,因此他也覺得很難聽話服從。然而他很受教,很容易學會較好的行為,而且還算聽話,並願意以服從來取悅他敬愛的母親,盡管這些對他而言經常是很難的。總而言之,盡管有這些“不方便”特質,他的教養並沒有出現特殊的困難。
所以我們可以期望他會借由適當的途徑,也就是選擇與母親意象相似的客體,完成脫離母親的曆程。
我似乎從沒聽過,早期分析會使一個孩子在接觸到不同想法的環境時產生問題。兒童可以敏銳察覺到極度溫和的拒絕,因此能清楚分辨在哪裏可以得到理解,哪裏不能。以這個男孩子而言,他在幾次輕微嚐試不成功之後,就完全放棄跟他母親與我之外的人透露這方麵的事,但是他仍會對其他人透露其他的事。
另一件很可能造成不便的事,結果也證實很容易處理。這個孩子有股天生的衝動,會利用分析作為娛樂的工具。晚上,當他應該上床睡覺時,他會說他剛想到一個想法,必須立刻討論。或者他整天都會用這個說法試圖吸引別人的注意,或者在很不適當的時間找我們說他的幻想。簡而言之,他會嚐試各種方法,讓分析成為最重要的事。在這件事上,佛朗德博士給我一個很有幫助的建議。我特別為分析訂出一個確切的時間——即使偶爾必須改變。因此,雖然我跟這孩子在日常生活上親近且互相關聯,我們有很多時間能在一起,但這個規定仍是嚴格地執行。在幾次嚐試破壞規定不成後,他就乖乖地順從了。同樣地,我嚴格反對他以其他任何方式,對他父母或我本身發泄分析中透露出來的攻擊性,並要求他維持一般標準的禮貌,他在這些事上也很快就順從了。雖然我們這裏所講的是一個五歲多的孩子,比較能講理,但是我確定對於比較小的孩子,還是可以找到一些工具和方法來避免這些缺點。至少有一個重點是,不會對較小的孩子進行這麽細節的對話,而是在遊戲或其他機會中偶爾給予詮釋,他們可能會比大孩子自然且容易接受這些詮釋。除此之外,到目前為止,一般社會習慣的教養方式都會教導小孩分辨幻想與現實、真實與虛假。因此區分願望和實際去做(後者也是願望的表達)是可以輕易融入教育方式中。兒童大致而言都很容易學習,也都有足夠的文化天賦(culturally endowed),絕對可以輕易明白,雖然他們可以想象或希望任何事,但其中隻有一部分可以真正實踐。
因此我認為對於這些事並不需要有過度的焦慮。任何教養方式都可能會有困難,但至少由外而內的教養方式,會比那些在潛意識中由內呈現出來的教養方式,帶給孩子較小的負擔。如果一個人內心完全相信這個方法是正確的,那麽隻要有一點經驗,這些外在的困難都能克服。我也認為一個因為接受早期分析而在心理上較為強韌的孩子,也比較能安然度過麻煩。
因此,對大多數兒童而言,注意他們是否有剛萌芽的精神官能症特質將是明智之舉。然而,如果我們想掌握並移除這些特質,那麽及早進行分析性的觀察,並偶爾進行實際上的分析,就是絕對的必須了。如果一個兒童在產生並表達對自己和環境的興趣時,表現出性的好奇,並一步步地設法滿足;如果他在這方麵看來毫無抑製的樣子,完全能吸收所接收的啟蒙;如果他也在遊戲和幻想中經曆感受自己部分的直覺衝動,尤其是不受抑製地經曆俄狄浦斯情結;如果舉例來說,他喜歡聽格林童話故事,而且不會因此顯得焦慮,大致上顯得心理平衡,那麽在這些狀況下,或許早期的分析就沒有必要。不過即使是在這些少見的例子裏,早期分析還是可能帶來益處,因為即使是發展最良好的人也可能因許多抑製而受苦,而早期分析正可以幫助克服這些抑製。
我特別選出聽格林童話故事後會不會焦慮,來作為兒童心理是否健康的指標,因為在我認識的許多兒童裏,隻有極少數人能夠這樣。現在坊間出現了很多這些故事的修改版本,或許部分原因就是希望避免這種焦慮。現代教育也偏好比較不恐怖的童話故事,比較不會碰觸到被潛抑的情結(不管是愉悅的或是痛苦的)。然而我認為,有了分析的協助,我們不但不需要回避這些故事,更可以直接用它們作為診斷的標準以及便利的工具。在這些故事的幫助下,兒童由潛抑而產生的潛在恐懼反而更容易顯現出來,也因此更能借由分析徹底處理。
以精神分析為原則的教養,在實務上該如何實行?根據分析經驗而確切建立的基本要求是,家長、保姆和教師自己應該先接受分析,但這點恐怕在長久的未來都會是難以實現的願望。即使得以實現,即使我們或許能確定本文開頭提及的一些有益的訊息會獲得實踐,但仍不可能預期他們能進行早期的分析。因此我希望在此提出一個不得已的建議,或許可發揮暫時的效用,直到時機成熟,帶來更多可能性為止。我的建議是成立幼兒園,領導階層當中必須有女性分析師。當然這位女性分析師手下必須有幾位接受過她訓練的保姆,能觀察一整群兒童,辨識是否適合采取分析介入,並能立即加以實行。這個提議當然很可能基於許多原因而遭到反對,其中之一就是兒童會從很小開始,就在心理上與母親疏遠。但我認為兒童會因此獲得許多,而母親最終也會在其他方麵贏回她可能在這方麵失去的。
(1947年附注:本文中具體呈現的教育結論,必然與我當時的精神分析知識一致。由於我之後的論文完全沒有提及關於教育的建議,因此我的教育理念的發展,並不像我的精神分析結論的發展,那麽清楚地呈現在本書中。我必須特別提出,如果我現在要提出關於教育的建議,一定會大幅擴增並修正我在本文提出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