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孩子在進入青春期時,經常會出現心理上的困難以及明顯的人格改變。在此我想探討男孩所遭遇到的一些問題,女孩的發展則需要分開來討論。
一般人可能認為,男孩缺乏處理其性成熟與隨之而來巨大的身體變化所需要的心智功能,這便足以解釋上述的困難。受到其性能力的巨大影響,男孩感覺自己受到不被允許也無法滿足的願望與渴望所宰製,顯然他必須承受沉重的心理負擔。但是這樣的說法,尚不足以充分了解在這個年紀常會遭遇到的各種深層困難與問題。
有些過去充滿信任和愉快特質的男孩,突然或逐漸變得神秘兮兮與叛逆,並且會反抗家庭與學校,無論寬容或嚴厲以待都無法影響他;有些男孩失去學習的企圖心與樂趣,以致成績低落而引起關注;其他男孩則被一種不健康的熱情所控製,有經驗的老師會注意到隱藏在這些行為背後的,是脆弱而受傷的自尊。青春期翻攪出許多強度不等的衝突,其中有許多衝突以前就存在,隻是看似較輕微而未受注意;現在,這些衝突可能以最極端的樣貌呈現,例如自殺或某些犯罪行為。就像常發生的狀況,如果父母與老師未能持平對待這個階段裏的這些沉重呼喚,將會造成更多傷害。許多父母在孩子退縮時會去鞭策他們,卻無法在他們需要父母的信任時給予鼓勵;老師們經常因為急於考試的成功,而疏於探究孩子明顯的失敗,亦未能對它所意味的痛苦表示同情與了解。無疑地,善解人意的成人最能幫助孩子們排解這些事情;不過,若高估了環境因素對於解決這些困難的影響,則是一大錯誤,因為即使關愛善解的父母投入最大努力,也可能無法幫上忙,或是弄清楚孩子的無知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困擾。成熟而有洞察力的老師同樣可能因無法了解困難的背後是什麽而受挫。
於是,我們迫切需要探索在明顯的身體與心智活動之外的區域,這些區域是那些受苦的孩子或不能諒解的父母所不知道的;換句話說,我們需要借由精神分析的幫助來探尋潛意識的起因——精神分析已經教導我們許多這方麵的事情了。
弗洛伊德在治療成人精神官能症患者的過程中,發現了嬰兒期精神官能症(infantile neurosis)具有顯著的重要性。經過多年與成人的工作,他和學生們找到了具有說服力的證據:精神疾病的病因可以追溯到早期的兒童時期,在那個時期人格被決定了,病態的因子亦被種下,日後,當壓力過大,以至於不穩定的精神結構無法承受時,這些因子便導致了疾病的發生。因此本來看似健康的,或者頂多有點緊張的孩子們,可能會因為額外的一般壓力而遭受相當嚴重的崩潰。在這些案例中,介於“健康”與“疾病”,“正常”與“不正常”之間的界線是流動的,永遠無法清楚切割;弗洛伊德最重要的發現在於,這種流動性是一種廣泛的常態。他發現“正常”與“不正常”之間的差別是數量上的,而不是結構上的,這項來自經驗的發現也在我們的分析工作上不斷得到驗證。由於漫長的文化發展,我們從出生起就擁有潛抑本能、渴望及其想象的能力,也就是將它們從意識中排除到潛意識裏,在那裏它們被保存著,不隻活著,實際上也在成長。當潛抑失敗時,它們便傾向導致各種疾病出現。潛抑的力量作用在最受到禁製的本能刺激上,特別是性的本能。“性特質”必須以最廣泛的精神分析意義來理解,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論教導我們:性特質從生命一開始便活躍著,剛開始時是借由滿足“部分本能”來追求愉悅,而不是像成人一般,為了生殖而服務。
在青春期如風暴般席卷而來的本能,使男孩在其情結上的掙紮難上加難,而他有可能屈服。此時,逐漸浮現而活躍爭取注意的渴望以及幻想,與自我潛抑力量之間發生的戰鬥,過度地削弱了他的力量。自我的失敗將造成各種問題與抑製,包括疾病。比較好的情況是互相對抗的元素達到了某種平衡的狀態。這種對抗的結果將會永遠地決定男孩**的特質,於是也決定了他未來的發展。我們得要記得,在青春期必須完成的要務,是要將兒童不一致的“部分性本能”,組織整合為具有生殖的功能;同時,男孩必須於內在脫離與母親的**連結,雖然這些連結仍然會繼續成為日後愛之模型的基礎,但如果他要發展成為一個健壯、有活力且獨立的男人,他就必須相當程度地在現實中脫離他對雙親的固著。
毋庸置疑地,個體在青春期時必須麵對由其非常複雜的心─性發展所設定的繁重任務,並會受苦於或多或少都會持續的抑製。有經驗的老師告訴我,許多原先惹麻煩的男孩,當他們安定下來,變成勤奮受教的好孩子時,他們的活力、好奇心與開放程度等方麵顯然都變弱了。
那麽,對於男孩的困境,父母與老師能做什麽來幫助他呢?若能對造成其問題的緣由有些了解,將會對他們與小孩接觸的方式有比較好的影響;因為孩子的反抗性、缺少愛與可議的行為所引起的痛苦與幹擾,也都會變得可以理解而較能忍受。老師也可能認知到男孩與其父親的俄狄浦斯對立移情,會朝向他們而來。我們在分析青春期的男孩時,可以見到老師是多麽常成為過多的愛與讚美,以及潛意識的恨與攻擊的接受者。恨與攻擊引起的罪疚感與自責,也會在男孩與老師的關係上起作用。
孩子情緒的困惑與曖昧不明,會導致他們排斥學校,拒絕所有的學習與知識,有時甚至達到折磨的地步。老師的和善與了解可能發揮舒緩的效果,師長對孩子堅定的信任,能夠加強他們搖擺不定的自尊,亦能緩和其罪疚感。最好的情況是父母與老師能夠保留或創造一種允許自由討論與性相關問題的氛圍——如果這是孩子所渴望的,更不用說應該避免對與性相關之事務,采取嚇唬或恫嚇性的警告,特別是對於青春期普遍存在的**,嚇唬或恫嚇所造成的傷害將難以估計,遠遠超過任何可能的好處。莉莉·布朗恩在其精彩的著作《一個社會主義者的回憶錄》中,描述了她在懷孕期間如何和青春期繼子們建立友善的關係,以便能夠給他們一些性的啟蒙。她的努力因為受到責難與排斥而被迫放棄了,這可能是最天才型之性教育的命運。拒絕或冷淡待之可能是難以克服的。在早期所錯失啟蒙小孩的良機可能永遠不會再現,但是,如果可以開啟兒童的性啟蒙,許多困難可能會減輕,甚至移除。
一旦這些對策都用盡,父母與老師們可以運用的資源耗竭了,便需要找到更有效的協助方式,精神分析可以提供這些幫忙。借由精神分析,我們能夠找到引起問題的緣由,並移除不良的後果。雖然經過數年之經驗累積,精神分析的技術仍然在成長中,但它能讓我們發現引起問題的導因,使它們能夠為當事人所知,因而有助於調節意識與潛意識的要求。許多對兒童的成功分析使我相信,在專業而正確的操作下,精神分析並不會對兒童造成比成人更多的危險。一般所擔心精神分析減弱了兒童的自發性,並不為實務所支持;許多兒童在衝突波濤中失去的活力,在分析之後完全恢複了。即使是相當早期的分析,也不會將孩子變成沒有教養和不合群的人;相反地,事實上,當他們從抑製中解放之後,便能夠充分將其情緒與智能的資源運用在文化與社會的目標上,為其發展而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