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三章 兒童力比多發展中學校的角色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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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注:本章應與下一章《早期分析》連著閱讀,該章處理了非常相近的題材,而且大部分是根據相同的素材。

在學校裏經曆的考試恐懼明顯與抑製相關。我發現抑製是不同形式與程度的厭惡學習,從明顯的不情願到看似“懶散”,連孩子或周遭的人都難以辨識這是一種對於學校的反感。

在兒童的生活中,學校意味著他所遭遇到的嶄新現實環境,而這個環境通常被認為是非常嚴格的;他適應這些要求的方式,通常也代表了他對於一般生活中各種任務的態度。

學校之所以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大致上是基於以下事實:對每個人來說,學校與學習最初都是由原欲所決定的,因為學校迫使孩子升華其原欲本能的能量。畢竟,在學習各種科目上,生殖活動的升華具有決定性的角色,於是學習也會相對地被閹割恐懼所抑製。

在入學時,孩童離開了構成其固著及“情結形成”(complexformation)基礎的環境,發現他麵對著新的客體與活動,現在他必須在這些事物上測試他的原欲活動性。然而,為了推展一個對他來說經常是無法克服的新任務,他必須多少放棄一些被動的女性態度,對他而言,這樣的態度迄今都是可被接受的。

我現在要詳細討論的例子,是對於上學、學校本身、老師以及學校活動之原欲重要性的分析。

不過,學校的女老師對他來說,也是帶著陰莖且會閹割他的母親;而他對自己喉嚨痛的聯想,是女老師曾前來並用韁繩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像馬一樣地拴住。

在分析九歲的葛莉特(Grete)時,她告訴我,她曾目睹且聽到一輛車子駛入校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外一次,她聯想到一輛載著甜食的車子,她一點都不想冒險去買,因為就在此時那位女老師走過來了。葛莉特描述這些甜食像是一種填塞物,極度地吸引她,但是她不會冒險去找尋它們。這些車子被證實是葛莉特在嬰兒期觀察到**而留下的屏幕記憶(screen memories),而難以解釋的糖果填充物則是精液。

對弗裏茨來說,學校老師在他的一篇好作品上所批寫的“優等”,是需要付出昂貴代價的。當時發生了一件政治謀殺事件,而他對此顯現出夜間的焦慮(nocturnal anxiety),他說刺客可能突然攻擊他,就如同他們殺了政客一樣;他們想要搶奪政客的勳章,也會搶奪他的獎狀。勳章、獎狀與成績單對他而言代表了陰莖,亦即會閹割人的母親(如同他眼中學校老師的樣子)還給他的性能力。

因此,弗裏茨總是隻寫一個s,而不寫兩個,一直到某個幻想提供了解釋,並解決了這種抑製:一個s是他自己,另外一個是他父親,他們在一艘將要啟程的汽艇上;而因為筆是一艘船,因此習字簿便是一個湖泊。代表他自己的s上了那艘屬於另一個s的船,然後迅速地在湖上駛離了,這是他之所以沒有把兩個s寫在一起的原因。他經常使用普通的s,而不是長形的s,因為對他來說,排除了長形的s,就好像“要拿走一個人的鼻子一樣”。這種錯誤經證實是由對父親的閹割願望所決定的,而詮釋之後,這樣的錯誤理解就消失了。

開學後不久,原本帶著喜悅、盼望著上學的六歲兒童恩斯特,卻開始明顯表現出厭惡學習。他告訴我,他們正在學習的字母i給他帶來很大的困難;我也得知一個較大的男孩在黑板上對大家示範如何寫字母i,但因為做得不夠好而被老師打。另外一次,他抱怨“功課好難”,以及總是必須在書寫時,寫許多往上往下的筆畫;還有在算術課時,他畫了幾個小凳子,當老師看著他做這些動作時,他必須照著老師想要的方式來下筆。在這訊息之後,他顯露出明顯的攻擊性;他把坐墊從長沙發上扯了下來,並把它們丟到房間另外一頭,然後他翻開書讓我看“一個I箱子”。一個箱子(在一間劇院)是“一個人獨自在裏頭的地方”——那個大I獨自在裏頭,周圍的小黑色字母讓他想到糞便。那個大的I是大的“陰莖”(pop hen),它想要單獨在媽媽身體裏,這是他還沒有的東西,因此他必須從爸爸那裏取得。接著他幻想著用刀子切下爸爸的陰莖,而爸爸也用鋸子把他的鋸下,不過,結果是他擁有爸爸的陰莖。然後他砍下他爸爸的頭,之後爸爸就無法對他做任何事了,因為他看不見了——但是在頭上的眼睛無論如何還是看見他了。接著他突然非常努力地試著要閱讀,並表現出樂在其中——阻抗被克服了。他重新擺放了那些坐墊,解釋說它們也曾做過“上與下”的事情,也就是從長沙發到房間另一頭與後麵這趟旅程。為了要實現**,他已經從媽媽那裏取得了陰莖(坐墊)。

十七歲的莉薩(Lisa)在聯想中鏈接到她不喜歡字母i——它是一個愚蠢、毛躁、總是笑個不停的男孩,在這世界上完全是多餘的;莉薩不了解自己為何對它那麽生氣。她讚美字母a是嚴肅而高貴的,這點讓她印象深刻,聯想到清晰的父親意象——他名字的字母開頭也是a,不過,她認為也許a有點太嚴肅高貴了,至少應該要有點像活蹦亂跳的i;a是被閹割的父親,但即便如此他仍不讓步,也就是那個陰莖i。

在這些例子中,持筆者的性象征是很明顯的,而且在弗裏茨的幻想中尤其清楚,對他而言,字母是騎在摩托車(筆尖)上的;我們可以觀察到持筆者之性象征意義,如何融入書寫的動作中。同樣地,閱讀之原欲意義也是源自於對書與眼睛的象征性貫注。當然,在這裏頭也有由各種本能之成分所支持的其他決定因子在運作著,如閱讀中的“窺視”,以及書寫中的暴露癖與攻擊施虐傾向。持筆者之性象征意義的根源可能是武器和手。相對地,閱讀是比較被動的活動,書寫則比較主動,在前性器期的各種固著,對於它們的抑製而言,也是重要的。

莉薩認為數字3是不可靠的,因為“第三個人當然總是多餘的”,而且“兩個人可以互相比賽”——目標是一麵旗子,但是第三個人沒事可做。莉薩對數學感興趣,但是在與數學有關的事情上卻非常抑製,她告訴我,實際上她完全了解的隻有加法的觀念,她可以理解“當兩者是一樣的東西時,一個東西可以加上另外一個東西”,但是當它們不同時,怎麽能加在一起呢?這樣的想法是由其閹割情結所控製的,它與男女性器之間的不同有關;對她而言,“加法”的想法被證實為是受到雙親的**所決定的。另一方麵,她非常了解在乘法中用到不同的東西,結果也是不同的,“結果”是那個小孩。對她來說,她隻能辨識男性的**,卻把女性**留給了姐妹們。

在分析過程中,恩斯特在一張紙上畫了“雙線條”,並告訴我根據老師所說的,在雙線條之間可以寫得比較好,他認為這是因為如此一來他就有兩條線,他聯想到它們是他所擁有的兩根陰莖。接著他以垂直的筆畫將雙線條區隔成“雙盒子”,說道:“但是用小的雙盒子來做加法並不是很好,因為這些盒子變得比較小了,比較難把數字放進去裏頭。”為了讓我了解他的意思,他在小盒子裏寫了加法1+1=2給我看,他寫下1的第一個小盒子比其他的盒子大,隨即他說:“接下來有一個比較小的盒子。”“它是媽咪的陰莖,”他補充說,而且(指著第一個1)“那是爸爸的陰莖,而在它們中間的那個‘加’(+)是我。”他進一步解釋說+的並行線條(他把這條線也寫得很小)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和他的陰莖是直的那一筆。加法對他來說也代表著雙親的**。

在莉薩聯想到學校時,她抱怨老師不講道理地讓這麽小的孩子們做如此大數值的數學。對她而言,要用一個稍小但仍相當大的數字去除一個相當大的數字,總是充滿了困難,當無法整除而有餘數時,更是格外困難。對此她聯想到一匹馬——一隻懸垂著殘缺的舌頭、剪短耳朵的恐怖動物,它正想要跳越圍籬,這個想法引發了她極為暴烈的阻抗。更多的想法導向了兒時的記憶:她正在故鄉鎮上老街區的一家商店裏買東西,她幻想她在那裏買了一顆橘子和一支蠟燭。突然她想到稍早那種對於馬的厭惡與恐懼感,霎時間都被非常愉悅而安慰的感覺取代了。她發現橘子與蠟燭就如同男人一般,而可惡殘缺的馬則如同女人的器官;將一個大的數字被一個較小的數字所除,即為她必須要與母親用無效的(無能的)方式來進行**。

除法在此也被證實是一種分割,實際上是在施虐食人階段結構下的**。

因此演算與數學證明也是具有性器象征的貫注,在扮演重要角色的各種本能活動中,我們觀察到借由這個管道獲得升華的肛門、施虐以及食人傾向,都由性器進行協調。不過,閹割焦慮對於這種升華而言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想要克服閹割焦慮的傾向——男性的聲明——似乎形成演算與數學從而發生的根源之一。這樣的焦慮也明顯成為抑製的來源,而焦慮程度則是其決定因子。

在莉薩的分析中,我發現在研讀曆史時,一個人必須將自己移植到“以前的人們做了些什麽事”裏頭。對她而言,那就是研究父母二人之間以及親子之間的關係,在那方麵,根據對**的施虐概念,關於打仗、屠殺等等的嬰兒式幻想自然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我已經在《早期分析》那一章中,對於地理學科的原欲決定因子(libidinal determination)做了詳細的論述,我也呈現出,在和對母親子宮的興趣被潛抑的相關情況下——這是抑製定向感的基礎——對於自然科學的興趣也經常被抑製了。

菲力司常告訴我物理對他來說相當難以理解,他提到這樣的例子:他無法了解聲音如何能夠自行傳播,他能了解的隻有像是釘子如何進入牆壁。有一次他提到一個密不透氣的空間,並說如果我的房間是一個密不透氣的空間,那麽當任何人進來時,有一些空氣必定也會隨著他們進來;這點再次被證實是由**的意念所決定的,而在這意念中,空氣代表了精液。

我努力想要顯示的是,在學校裏進行的基本活動是原欲流動的管道,而且這意味了各種本能在性器主導之下獲得了升華。不過,這種原欲貫注被從最基本的讀、寫與數學的功課,帶到以這些活動為基礎的更廣泛努力與興趣中,所以日後抑製——工作抑製亦同——的基礎,尤其可見於經常明顯逐漸消退的、與最早期的功課有關的抑製。不過,對於這些最早期的功課抑製是建立在遊戲抑製之上的,所以最終我們可以見到所有日後對生命與發展如此重要的抑製,都是從最早期的遊戲抑製所衍生而來。在我寫的《早期分析》一文中,顯示原欲固著在最原初的升華上——我認為這原初的升華是言語以及在動作中感受到愉悅——提供了升華能力的先決條件,從此時開始,不斷擴展的自我活動與興趣借由獲得性的象征意義,而達到了原欲的貫注,因而不斷在不同階段發生新的升華。我在上文提及的論文中所描述的抑製機製,因著共通的性象征意義,它容許了抑製從一種自我活動或傾向,進展到另外一個。由於移除最早期的抑製代表了可避免後續的抑製,所以我們必須以無比的重要性來看待學齡前兒童的抑製,即使它們尚未明顯可見。

在上文提到的論文中,我努力要顯示的是:閹割恐懼是這些早期以及所有後續抑製的共同基礎。閹割恐懼幹擾了自我活動與興趣,因為在其他原欲決定因子之外,它們基本上總是具有一種性器象征,也就是一種**的意義。

我們必須將所有影響學習以及後續發展遭受抑製的確立,歸因於嬰兒期性特質最初綻放的時候,也就是在三到四歲之間的早期階段;此嬰兒性特質在俄狄浦斯情結發生的時候,賦予閹割恐懼最大的動能。正是對活躍之男性成分(musculine components)的抑製,為學習的抑製提供了主要的基礎,不管是在男孩與女孩身上皆然。

女性成分(feminine component)對升華的貢獻,可能總會被認為是“容受性”(receptivity)與“了解”,這些是所有活動的重要部分;不過,推動執行的部分——事實上構成了一切活動的特色——源自於男性性能力的升華。對待父親的女性態度,與對父親陰莖及其成就的欣賞與確認有關,此女性態度借由升華而成為欣賞藝術與其他一般成就的基礎。在男孩與女孩的分析中,我反複看到透過閹割情結而對這種女性態度的潛抑是何等的重要;女性態度是每一個活動的基本部分,對它的潛抑必定相當程度上促成了一切活動的抑製。在分析兩種性別的病人時,也有可能觀察到當一部分閹割情結浮上意識層麵,而女性態度顯得更自由的時候,往往會開始萌生強烈的藝術興趣與其他興趣。例如,在菲力司的分析中,當閹割恐懼部分解決之後,他對父親的女性態度變得明顯了,而他在音樂的天分也開始顯現,表現在對指揮家與作曲家的欣賞與肯定。隻有在活動有進展時,才發展出更嚴厲的批判能力,意指與他自己的能力做比較以及隨之努力模仿他人成就。

經常得到確認的觀察是,一般來說女孩子在學校表現得比男孩好;但是在另一方麵,她們日後的成就卻不如男性,我在此扼要地指出我認為在這方麵幾個重要的因素。

對日後發展更加重要的部分是,由於潛抑性活動而導致的一部分抑製,直接地影響到自我的活動與興趣;而抑製的另外一部分則是來自於對待老師的態度。

在女孩子來說,閹割情結所導致的抑製以及對所有活動的影響特別重要。與男老師的關係對男孩來說是非常沉重的,然而對女孩來說,隻要她的能力沒有被抑製太多,和老師的關係卻相當有鼓勵作用。在女孩與女老師的關係中,源自於俄狄浦斯情結的焦慮態度,一般來說不像男孩的狀態那麽強烈。女孩生命中的成就通常無法達到如男人一般,概略來說,是因為她擁有可以用來升華的男性活動較少之故。

這些相異與相同的特質,以及其他運作因素之考慮,都需要更詳盡的討論,不過我在此必須滿足於因簡短而稍嫌不足的要點,這確實讓我的報告顯得有點太簡略了。也由於這些限製要從本文所提出之素材衍生出一部分的理論與方法學的結論,是不可能的。我將隻簡要觸及最重要的一點。

如同前述,我們認為學校的角色整體來說是被動的,而它確實也多少已經成功達成性發展試金石的任務。那麽,學校的積極角色是什麽呢?對於兒童之原欲及整體發展來說,它能達到某些不可或缺的事情嗎?比起不了解或甚至嚴酷的老師,一位善解且能夠考慮到孩子各種情結的老師,顯然將會減少更多的抑製,達到更多好的結果。嚴酷的老師從一開始對孩子來說,就表征了會將他閹割的父親。另一方麵,我在許多分析中發現,即使孩子在學校是處於最佳狀態,仍會發生非常強烈的學習抑製;而老師不夠慎重的言行卻不一定會帶來抑製。

我要將我對於老師在兒童發展上所扮演的角色做個簡短的摘要。老師能夠借由帶著同理心的了解達成很好的成效,他因而能夠相當程度地減少附著在老師被視為“報複者”麵向的那成分抑製;同時,有智慧而和善的老師,將能為男孩的同性戀成分以及女孩的男性成分提供一個客體,讓他們能夠用一種升華的形式來運作其性器活動。如我之前提到的,我們可以在各種研習活動上辨識出這些升華的形式;不過,因為教學法上的錯誤,或甚至於老師嚴酷的處置方式所導致的傷害,都是可以從這些跡象來加以推論的。

不過,在性器活動的潛抑影響到工作與興趣此一方麵,老師的態度也許可以減弱(或增強)兒童內在的衝突,但是並不會影響到任何與其成就有關的基本部分。即使是一位好老師能夠紓解衝突的可能性也是很微小的,因為兒童的情結形成——尤其是與父親的關係——帶來了限製,並先行決定了他對學校與老師的態度。

不過,這些解釋了為什麽在與更強烈的抑製有關之處,即使是數年教學努力得到的結果,也和所投入的努力欠缺關聯性。然而在分析中,我們常會看到這些抑製在相當短的時間內被移除,並且全然被學習的樂趣所取代。因此最好是能夠反轉這個過程:首先,早期分析可以移除每個兒童多少都有的抑製,而學校的工作將從這個基礎上開始。當學校不再浪費力量來削弱兒童情結的攻擊時,對兒童發展而言,才有辦法獲得相當重要的豐碩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