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十章 嫉羨與感恩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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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澄清我的論點,似乎需要提及我關於早期自我的一些觀點。我相信自我從分娩一開始就存在,雖然是一種原初的形式,而且大部分缺乏凝聚性(coherence)。在最早的階段,自我就已經執行著一些重要的功能。也許這種早期自我接近於弗洛伊德所主張的自我無意識部分。雖然他並未認定自我從一開始就存在了,但是他賦予有機體一種在我看來隻能由自我去執行的功能。內在死之本能所造成的滅絕威脅,以我的觀點來看,是初生的焦慮(primordial anxiety)——在這個關鍵點上我和弗洛伊德的觀點不同。【弗洛伊德說:“無意識似乎不包含任何能給‘生命滅絕’概念提供內容的東西。”[《抑製、症狀與焦慮》(Inhibitions, Symptoms and Anxiety, S.E. 20, 第129頁)]】服務於生之本能(甚至是經由生之本能召喚而運作)的自我,在某種程度上把那樣的威脅轉向了外界。弗洛伊德認為對死之本能的基本防禦屬於有機體,而我卻認為這個過程是自我的首要活動。

自我還有其他一些基本活動,在我看來,這些活動是因為迫切需要處理生死本能之間掙紮。活動的功能之一是逐漸整合,這源於生之本能,表現為愛的能力。相反的傾向是自我分裂為自體和客體,這一方麵是因為出生時自我非常缺乏凝聚性,另一方麵是因為這構成了一種對抗原初焦慮的防禦,因此是一種保存自我的方法。多年來,我一直認為一個特定的分裂過程極其重要,即將**分成一個“好”客體和一個“壞”客體的過程。我認為,這是愛恨之間先天的衝突及隨之而來的焦慮的一種表達。然而,與這種分裂並存的還有各種分裂過程,隻是在最近幾年,人們才更清楚地理解了其中一些分裂過程。例如,我發現與貪婪和吞噬內化客體(首先是**)同時發生的,是自我在不同程度上碎裂了自體及其客體,以這樣的方式舒解破壞衝動和內在的迫害焦慮。這樣的過程在強度上有所差異,並且決定了個體的正常性的程度,它是發生在偏執—分裂心理位置(paranoid-schizoid position)期間的防禦之一,我認為偏執—分裂心理位置在正常情況下貫穿生命最初的三到四個月。【參見我的《從早期焦慮討論俄狄浦斯的情結》和赫爾伯特·羅森菲爾德(Herbert Rosenfeld)的《對一例帶有人格解體的精神分裂狀態的案例分析》(Analysis of a Schizophrenic State with Depersonalization, 1947)。】我不是說在這期間嬰兒無法充分地享受食物、與母親的關係,以及常見的身體舒適和安好狀態。但是無論焦慮何時升起,它主要是偏執性質的,而對抗它的防禦以及所使用的機製,主導的都是分裂性質的。在以抑鬱心理位置為特征的時期,做一些必要的更改(mutatis mutandis),分裂同樣適用於嬰兒的情緒生活。

回到分裂過程,我視它為嬰兒相對穩定的先決條件。在前幾個月,他明顯地將好客體和壞客體分開,因此以一種根本的方式保存了好客體——這也意味著自我的安全感得到增強。同時,隻有在具備足夠愛的能力和相對強大的自我時,這種原初的分裂才會成功。因此,我的假設是:愛的能力既推動了整合傾向,也促成了愛恨客體之間成功的原初分裂。這一點聽起來是矛盾的。但是如我所言,因為整合是以一個根深蒂固的好客體為基礎,這個好客體形成了自我的核心,因此一定量的分裂對整合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它保存了好客體,後來自我才可以合成它的兩個層麵。過度的嫉羨(一種破壞衝動的表達)妨礙了好**、壞**之間的原初分裂,便無法充分地建立好客體。因為後來的好壞分化在各個環節上都受到了幹擾,所以就沒有為一個充分發展和經過整合的成人人格奠定基礎。這種發展的紊亂是由於過度的嫉羨,它在最早的階段又是源於普遍的偏執和分裂機製。根據我的假設,這些機製形成了精神分裂症的基礎。

在探索早期分裂的過程中,如何區分好客體和理想化客體是非常重要的,盡管我們無法明確地做出這樣的區分。在客體的兩個方麵之間,如果有很深的裂隙,則意味著被分開的不是“好”客體和“壞”客體,而是一個理想化的客體和一個極度壞的客體。如此深層和明確的割裂意味著破壞衝動、嫉羨和迫害焦慮非常強烈,而理想化主要是作為對抗這些情緒的一種防禦。

如果好客體是根深蒂固的,這種分裂就從根本上帶有一種不同的性質,並且使非常重要的自我整合和客體合成的過程得以進行。因而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和恨,這樣抑鬱心理位置得以修通。結果對一個完整的好客體的認同就更安全地建立起來。這也會帶給自我力量,使自我可以保持其身份認同,且保有一種擁有自身的美好的感覺。自我就更不容易毫無區分地認同各式各樣的客體(脆弱自我的一個特征)。而且,對一個好客體的充分認同,伴隨著自體擁有自身美好的感覺。當出現問題時,自體分裂開來的部分被投射於客體,這種過度的投射式認同導致自體和客體之間產生一種強烈的混淆,於是客體也代表著自體。【在早期的文章中,我處理過這個過程的重要性。在此我隻想強調,對我而言,它似乎是偏執—分裂心理位置的一個基本機製。】與此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是自我的虛弱化,以及客體關係的嚴重紊亂。

比起那些破壞衝動和迫害焦慮占主導的嬰兒,愛的能力強大的嬰兒對理想化的需求更小。過度的理想化意味著迫害感是主要的驅動力量。正如許多年前我在關於小孩子的工作中所發現的,理想化是迫害焦慮的一個必然結果——是一種對抗它的防禦,而理想的**則是毀滅性**的對應物。

與好客體相比,理想化的客體在自我中是較少整合的,因為它主要源於迫害焦慮,而很少源於愛的能力。我也發現,理想化源於天生就感覺存在一個極度好的**,這種感覺導致嬰兒渴望好客體,並且渴望愛它的能力。【我已經提過,理想化出生前的情境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需要。理想化的另一個常見領域是母嬰關係。特別是那些在這個關係中體驗不到充分幸福的人,他們在回顧時會將它理想化。】這似乎是生命本身的一種狀況,也就是生之本能的一種表達。因為對好客體的需要是普遍的,所以不能將理想化客體和好客體之間的區別看作是絕對的。

有些人通過將好客體理想化,來處理自己無法擁有一個好客體的無能(這種無能感源於過度嫉羨)。這種最初的理想化是靠不住的,因為體驗到的對好客體的嫉羨,勢必會擴展到其理想化的層麵。對更多客體的理想化和對它們的認同也是一樣的,都是不穩定且未加分辨的。在這些未加分辨的認同中,貪婪是一個重要因素,因為想要從每個地方得到最好的東西,妨礙了選擇和分辨的能力。這種無能也和在原初客體關係中對好與壞產生混淆有關。

有些人能夠帶著相當的安全感建立好的客體,即使好客體有缺點,他們也能夠留住對它的愛。而對另外一些人而言,理想化是他們愛的關係和友誼的特征。這種關係易於破裂,於是一個愛的客體常常需要換成另一個,因為沒有客體可以完全符合期望。先前理想化的人通常被他們感覺是一個迫害者(這顯示理想化的起源對應的是迫害感),主體嫉羨和批判的態度被投射到他身上。極其重要的是,在內在世界中運作著相似的過程。以這樣的方式,內在世界保留了一些特別危險的客體。這些都導致了關係中的不穩定性。這是自我虛弱的另一個層麵,之前我在未加分辨的認同的關係中已經提到過這一點。

即使在一種安全的母子關係中,也很容易產生與好客體相關的懷疑。這不隻是因為嬰兒非常依賴母親,還因為經常出現的焦慮,擔心他的貪婪和破壞衝動會支配他——這種焦慮是抑鬱位置中的一個重要因素。然而,在生命的任何階段,在焦慮的壓力下,對好客體的信仰和信任都可能被動搖。但是,懷疑、沮喪和迫害這類狀態的“強度”和“持續時間”決定了自我能否重新整合自己,並安全地恢複其好客體。【關於這一點,我要提到我的論文《哀悼及其與躁鬱狀態的關係》(Mourning and its Relation to Manic-Depressive States)。其中,我將正常哀悼的修通,定義為一種早期好客體重新恢複的過程。我認為,這樣的修通第一次發生在嬰兒成功地處理了抑鬱心理位置。】正如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觀察到的,對存在美好事物的希望和信任,幫助人們度過了重大的逆境,並且有效地抵製了迫害感。

過度嫉羨的後果之一,似乎是一種早發的罪疚感。如果在自我尚不能忍受時就經驗到過早的罪疚感,它就被感覺為破壞感,喚起罪疚感的客體就會被轉變成迫害者。於是嬰兒要麽無法修通抑鬱焦慮,要麽無法修通被害焦慮,因為它們彼此混淆了。幾個月之後,當抑鬱心理位置升起,更整合、強大的自我有更大的能力去忍受罪疚感的痛楚,並發展相對的防禦,主要是修複傾向。

在最早階段(即在偏執—分裂心理位置),過早的罪疚感加劇了迫害感和崩解的事實,帶來的後果就是抑鬱心理位置的修通同樣也失敗了。【盡管我的觀點沒有改變,認為抑鬱心理位置大約開始於生命第一年的4至6個月,而在大約6個月時到達巔峰,我發現有一些嬰兒似乎在生命的頭幾個月中,短暫地經驗到罪疚感(參見《關於焦慮與罪疚的理論》)。這並不意味著罪疚感已經升起。我在其他地方已經描述過作為抑鬱心理位置特征的各種過程和防禦,例如,和完整客體(whole object)的關係、對內在和外在現實有更強的認識、對抗抑鬱的防禦(特別是修複的內驅力)以及客體關係的擴展,它們導致了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階段。談到生命開始階段所短暫經驗到的罪疚感,當我寫《兒童精神分析》時,我已經接近我所持的觀點,書中描述了非常小的嬰兒所經驗到的罪疚感和迫害感。後來我定義了抑鬱心理位置,就更清楚地將(或許太過簡單)罪疚感、抑鬱和對應的防禦分隔在一邊,而將偏執的階段(後來我稱為偏執—分裂心理位置)放在另一邊。】

我們可以在孩童和成年病人中觀察到這樣的失敗:隻要一感覺到罪疚感,分析師就會變成害人者,由於很多理由而遭到控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發現他們像嬰兒一樣,在經驗罪疚感的同時,被導向迫害焦慮及其相對應的防禦,這些防禦後來成為對分析師的投射和徹頭徹尾的否認。

我的假設是:罪疚感的一個最深層的來源總是和嫉羨喂食的**有關,也和覺得嫉羨的攻擊已經毀壞了**的美好有關。如果在嬰兒早期,原初客體已經相當穩定地建立起來,便能更成功地適應這類感覺所喚醒的罪疚感,因為此時嫉羨更加短暫,並且更不容易危害和好客體的關係。

過度的嫉羨妨礙了充分的口腔滿足,因此也扮演了一種加強性器欲望和趨向(trends)的刺激物。這意味著嬰兒太早轉向性器的滿足,後果就是口腔關係變得性器化,而性器趨向沾染了太多口腔怨恨和焦慮。我經常主張性器知覺和欲望可能從出生起就開始運作了。例如,我們都知道男嬰在很早的階段就已經有**。但是我所說的這些知覺過早地喚起,是指性器趨向在正常口腔欲望的全盛階段妨礙了口腔趨向。【我有理由相信這種過早的性欲化,通常是強烈精神分裂特質或精神分裂症全麵發作的一項特征。參見比昂(W. Bion)的論文《關於精神分裂症理論的注釋》(Notes on the Theory of Schizophrenia, 1954)和《精神病性與非精神病性人格的區分》(Differentiation of the Psychotic from the Non-Psychotic Personalities, 1958)。】在這裏我們要再度考慮早期混淆的影響,這樣的混淆以模糊口腔、肛門和性器衝動及幻想的方式表現出來。在力比多和攻擊性的各種來源之間有一些重疊是正常的,但是當重疊太多,導致無法充分體驗兩種趨向在其恰當的發展階段的主導地位,那麽後來的**和升華都受到了不良影響。性器特質如果是基於逃離口腔特質,就是不安全的,因為附著於受損的口腔享受的疑心和失望,會被帶入性器特質。借由性器趨向妨礙口腔的原初性,會逐漸毀壞性器領域中的滿足,也經常是強迫**和**的原因。因為缺乏原初的享受,會在性器欲望中引入強迫行為的要素。正如我在一些病人中看到的,也會因此導致性感官進入所有活動、思考過程和興趣之中。對一些嬰兒而言,逃入性特質中也是一種防禦,來避免怨恨和傷害那令他有矛盾感覺的第一個客體。我發現,過早出現的性器特質必定和早期發生的罪疚感有關,是偏執和分裂案例的特征。【參見《象征—形成在自我發展中的重要性》(The Importance of Symbol-Forma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go, 1930)和《論躁鬱狀態的心理成因》(1935),也見《兒童精神分析》(The Psycho-analysis of Children)一書。】

當嬰兒進入抑鬱心理位置,而且變得更能麵對他的精神現實時,他也能感覺到:客體的壞大部分是因為他自身的攻擊和繼之而起的投射。正如我們在移情情境中所看到的,當抑鬱心理位置在其高峰時,這樣的洞識會引發巨大的心理痛楚和罪疚感。但是它也會帶來釋放和希望的感覺,結果減少了將客體和自體兩個層麵重新合一和修通抑鬱心理位置的困難。這種希望是基於這種不斷增長的無意識知識,即內在和外在的客體並不像在其分裂層麵時所感覺到的那麽壞。經由愛緩和了恨,客體在嬰兒的心裏得到改善,不再那麽強烈地感覺到它在過去已經被摧毀,它在未來被摧毀的危險也降低了;由於沒有被傷害,也不再感覺它在現在和未來那麽脆弱。內在客體獲得一種控製和自我保存的態度,它的更大力量是其超我功能的一個重要方麵。

抑鬱心理位置的克服和對好的內在客體有更多的信任密切相關。我在這樣描述克服抑鬱心裏位置時,並不認為這種結果不會被暫時消除(undo)。內部或外部性質的緊張,很容易在自體和客體引發抑鬱和不信任。然而,掙脫這種抑鬱狀態並且重新獲得內在安全感的能力,在我看來,是人格發展良好的一個評斷標準。相反,通過麻木自己的感覺和否認抑鬱來處理抑鬱,這種常見的方法是一種退行,退行到抑鬱心理位置期間嬰兒所使用的狂躁防禦。

嫉妒的發展與對母親的**所體驗到的嫉羨有直接的關聯。嫉妒是基於對父親的疑心和敵對,父親被指控拿走了母親及其**。這種敵對標誌著直接和反向俄狄浦斯情結(inverted Oedipus complex)的早期階段,一般在生命4個月到6個月和抑鬱心理位置同時出現。【我在其他地方曾經指出(例如在《嬰兒的情緒生活》一文中):在抑鬱心理位置發展的時期和俄狄浦斯情結早期這兩階段之間的密切關聯。】

俄狄浦斯情結的發展受到和母親第一個排他關係更迭變化的極大影響。當這種關係太早受到幹擾,嬰兒就會過早地進入與父親的競爭。陰莖在母親裏麵或在她的**裏麵的幻想,把父親轉變成一個敵對的入侵者。當嬰兒尚未體驗到早期母子關係帶來的全部享受和快樂,尚未安全地納入第一個好客體,這種幻想會特別強烈。這種失敗部分地取決於嫉羨的強度。

在早期作品中我描述了抑鬱心理位置,我指出在那個階段,嬰兒逐步地整合愛和恨的感覺,合成母親好和壞的兩個層麵,並且經曆了與罪疚感覺密切相關的哀悼狀態。他也開始更了解外部世界,體會到他無法把母親留給自己獨占。嬰兒是否能找到協助,對抗在與第二個客體(父親)或周遭其他人建立關係過程中的哀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對失去唯一獨特客體所體驗到的情緒。如果那個關係基礎穩固,則失去母親的恐懼就不那麽強烈,分享母親的能力也更大。於是,他也可以體驗到更多對其競爭者的愛。這些都意味著,他能令人滿意地修通抑鬱心理位置,而這取決於對原初客體的嫉羨並未過度。

如我們所知,嫉妒在俄狄浦斯情境中與生俱來,伴隨著恨和死亡的願望。然而,在正常情況下,獲得可以被愛的新客體(父親和兄弟姐妹),以及發展中的自我從外在世界獲得的其他補償,在某種程度上減緩了嫉妒和怨恨。如果偏執和分裂機製非常強烈,嫉妒(最終是嫉羨)就不能得到減緩。俄狄浦斯情結的發展從根本上受到所有這些因素的影響。

俄狄浦斯情結最早階段的特征是這樣的幻想:母親的**和母親容納了父親的陰莖,或者父親容納了母親。這是父母形象結合的基礎,我已經在稍早的作品【《兒童精神分析》(特別是第八章)和《嬰兒的情緒生活》。其中我已經指出,這些幻想通常形成了俄狄浦斯情結早期階段的一部分。但是我現在要補充的是,俄狄浦斯情結的完全發展受到嫉羨強度的強烈影響,而嫉羨強度決定了“父母聯合意象”的強度。】中闡釋這種幻想的重要性。父母結合的形象影響著嬰兒分辨父母,以及分別和他們建立良好關係的能力,這種影響被嫉羨強度和俄狄浦斯嫉妒強度所左右。疑心父母總是由彼此獲得性滿足,增強了“他們總是結合在一起”的幻想,這些幻想有著不同的來源。如果這些焦慮強烈地運作,並且因此不適當地延長了,後果可能就是和父母雙方的關係出現持續的紊亂。病情相當嚴重的個體無法解開與父母之間關係的糾結,因為在病人的心中,它們是相互牽扯在一起的解不開的糾纏。這樣的狀況在嚴重的混亂狀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如果嫉羨並未過度,在俄狄浦斯情境中,嫉妒就會變成一種修通嫉羨的方式。當體驗到嫉妒時,敵對感並非完全針對原初客體,而是針對競爭者——父親或兄弟姐妹,他們引入了一個分配的要素。同時,當這些關係發展起來,他們就引發了愛的情感,變成滿足的一個新來源。此外,從口腔欲望到性器欲望的改變,降低了母親作為口腔享受給予者的重要性(如我們所知,嫉羨的客體大部分是口腔的)。就男孩而言,大量的恨被轉向父親,他因為擁有母親而受到嫉羨。這就是典型的俄狄浦斯嫉妒。就女孩而言,對父親性器的欲望使她能夠找到另一個愛的客體。因此,嫉妒在某種程度上取代了嫉羨,母親變成主要的對手。女孩渴望取代母親的位置,想要擁有和照顧所愛的父親給予母親的嬰兒。在此角色中對母親角色的認同,使一種更廣泛的升華成為可能。通過嫉妒的方式修通嫉羨,這同時也是應對嫉羨的一個重要防禦,這種考慮也是很重要的。嫉妒在感覺上更容易被接受,而且比起摧毀第一個好客體的原初嫉羨,所產生的罪疚感也更少。

在分析中,我們常看到嫉妒和嫉羨之間的密切聯係。例如,有一個病人非常嫉妒一位男士,他認為我和他有密切的個人接觸。接下來他感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我的私生活可能都是無趣和無聊的。然後,突然之間分析的一切對他而言似乎都是無聊的。在這個案例中,病人自己將這解釋為一種防禦,使我們認識到病人對分析師的貶低是嫉羨情緒高漲的一種結果。

野心(ambition)是另一個對引發嫉羨起很大作用的因素。這通常首先和俄狄浦斯情境中的敵對和競爭聯係起來。但是如果過度,它就會很清楚地顯示出其根源是對原初客體的嫉羨。修複被破壞性嫉羨所傷害的客體的強烈願望和一種重新再現的嫉羨是衝突的,這種衝突往往造成一個人無法實現自己的野心。

弗洛伊德所發現的女人的陰莖嫉羨及其與攻擊衝動的關係,對理解嫉羨而言是一項基礎性的貢獻。當陰莖嫉羨和閹割願望強烈時,受嫉羨的客體(陰莖)應該被摧毀,擁有它的男人應該被剝奪。在他的《可終止與不可終止的分析》(Analysis Terminable and Interminable, 1937)中,弗洛伊德特別強調,在分析女性病人時所麵臨的困難正是她們永遠無法獲得她們所欲求的陰莖這一事實。他說到一位女性病人感覺到一種“內在的信念”,即認為分析沒有用,沒有任何事能幫助她。當我們知道她來治療的最強動機,是希望到最後她可以獲得一個男性器官,缺乏這個男性器官對她而言是如此痛苦,我們隻能同意她是對的。

一些因素造成了陰莖嫉羨,我已在其他相關作品中討論過。【《從早期焦慮看俄狄浦斯情結》(The Oedipus Complex in the Light of Early Anxieties, 1945),收錄於《克萊因文集Ⅰ》。“在女孩兒的發展中,陰莖嫉羨和閹割情結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但是,它們因為其俄狄浦斯欲望的挫折而被大大增強。雖然小女孩在某個階段會認定,她的母親擁有作為男性屬性陰莖,但是這種觀念並不像弗洛伊德所認為的那樣,在她的發展中扮演一個那麽重要的角色。關於母親容納了父親令人羨慕的、渴求的陰莖——這種無意識理論,在我的經驗中,是很多現象的基礎。弗洛伊德將這些現象描述為女孩和**母親(phallic mother)的關係。女孩對父親陰莖的口腔欲望,與她要接納陰莖的首次性器欲望融合在一起。這些性器欲望意味著從父親那裏得到小孩的願望,這也是脫胎於‘陰莖=小孩’的等式。內化陰莖和從父親那裏得到一個小孩的女性欲望,始終先於擁有一個她自己的陰莖的願望。”】在這裏我想要探討的女性陰莖嫉羨主要是口腔來源的。如我們所知,在口腔欲望的支配之下,陰莖被強烈地等同於**(亞伯拉罕)。在我的經驗中,女性的陰莖嫉羨可以追溯到對母親**的嫉羨。我發現,如果在這些線索上分析女性的陰莖嫉羨,我們會看到其根源在於最早和母親的關係,在於對母親**的根本性嫉羨以及與之連帶的破壞感覺。

弗洛伊德已經表明,女孩對母親的態度,在她隨後和男人的關係中,具有相當的重要性。當對母親**的嫉羨強烈地轉移到父親的陰莖上時,結果可能是他的同性戀態度增強了。另一個結果是突然離開**而轉向陰莖,這是由於口腔關係所產生的過度焦慮和衝突。這基本上是一種逃離機製,因此不會導向和第二客體的穩定關係。如果這種逃離的主要動機是體驗到的對母親的嫉羨和怨恨,這些情緒很快會轉移到父親身上,因此就無法對他建立起一種持續的愛的態度。同時,對母親的嫉羨表現在一種過度的俄狄浦斯敵對關係中。這種敵對關係與其說是因為對父親的愛,不如說是因為嫉羨母親擁有父親和他的陰莖。對**的嫉羨經驗因此完全延續到俄狄浦斯情境中。父親(或他的陰莖)變成母親的一個附屬物。基於這些理由,女孩想從母親那裏搶奪父親。因此,在以後的生命中,她和男人之間關係的每一次成功,都變成贏過另一個女人的勝利。即使沒有明顯的競爭者,這一點也同樣適用,因為敵對關係會導向男人的母親——正如在婆媳關係常見的困擾中所看到的。如果這個男人對女人而言,主要的價值在於:征服他等於戰勝另一個女人,那麽一旦成功,她可能就會失去對他的興趣。這樣,她對那個女性競爭者的態度就是:“你(代表母親)擁有那個美妙的**,當你不給我時,我就得不到。但我仍然想從你那裏把它搶走,因此我從你那裏拿走你珍愛的陰莖。”重複戰勝一個可恨的對手的需要,常常導致她尋找一個又一男人。

然而,當對母親的憎恨和嫉羨不是那麽強烈,失望和怨恨也會導致孩子背離母親,而對第二客體(父親的陰莖和父親)的理想化,則會因而更為成功。這種理想化主要源自要尋找一個好客體,這樣的尋找起初並不成功,因此可能會再度失敗。但是如果在嫉妒情境中,對父親的愛占主導,這樣的尋找就不會失敗。因為這樣一來,女性就可以合並某些對母親的怨恨和對父親的愛,以及後來對另一個男人的愛。在這種狀況下,對女性的友善情緒是可能的,隻要她們不是太像母親的替代者。因此對女性的友誼和同性戀,是基於尋找一個好客體的需要,以取代所逃避的原初客體。因此,說這種人能夠擁有好的客體關係,通常都是騙人的(這一點適用於女性,也適用於男性)。對原初客體潛在的嫉羨雖然被分裂出來,但是仍然運作著,很容易擾亂各種關係。

在一些案例中,我發現,不同程度的性冷淡都是由於對陰莖的不穩定態度所致。這種不穩定的態度主要源於對原初客體的逃離。充分的口腔滿足源於和母親之間的滿意關係,這是充分經驗到性器**的基礎(弗洛伊德)。

在男性中,對母親**的嫉羨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如果這種嫉羨是強烈的,且口腔滿足因此受到損害,男孩的怨恨和焦慮就會轉移到**。雖然通常性器的發展使男孩可以保持以母親為愛的客體,然而在口腔關係中,這種深層的紊亂造成對女性性器態度的嚴重困難。首先是跟**,之後是跟**有一種紊亂的關係。其後果是多方麵的,例如生殖能力受損,性器滿足的強迫性需要,**和同性戀。

對同性戀之罪疚感的一個來源,似乎是這樣一種感覺,即覺得帶著恨意離開了母親,借著和父親的陰莖及父親結成聯盟來背叛她。背叛所愛的女人這個要素,不論在俄狄浦斯階段,或在後來的生命中,都可能有一些不良的影響,例如在和男人的友誼上出現紊亂,即使這種友誼不帶明顯的同性戀性質。另一方麵,我已經觀察到,針對所愛女性的罪疚感以及那種態度中所蘊含的焦慮,常常促使他從她身邊逃離,也增加了同性戀的傾向。

對**的過度嫉羨,很容易擴展到對所有女性特質的嫉羨,特別是女性生育小孩的能力。如果發展是成功的,男性會從和妻子或情人的良好關係中,以及從成為她為其生育的小孩的父親中,補償這些未實現的女性渴望。這種關係開啟了許多經驗,例如認同他的孩子,孩子在很多方麵彌補了他早期的嫉羨和挫折。同時感到是自己創造了這個孩子,也會抵消了男性對母親那些女性特質的早期嫉羨。

不論是男性或女性,在想拿走異性特質的渴望中,以及想要擁有或毀壞同性父母的那些特質的渴望中,嫉羨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因此在直接和反向的俄狄浦斯情境中,那種偏執的嫉妒和敵對——這些在兩性都有,不論他們的發展是多麽不同,都是基於對原初客體的過度嫉羨,也就是對母親,甚至是對她的**的過度嫉羨。

“好”**喂養並開啟了與母親愛的關係,是生本能的代表,【見《嬰兒的情感生活》和《關於嬰兒的行為》(The Behaviour of Young Infants)。】也被感覺為創造力的首次顯現。在這一根本的關係中,嬰兒不僅得到他所欲求的滿足,而且感到他是受到照顧而活下來。因為饑餓——引起對餓死的恐懼,甚至可能所有身體和心理的痛苦,都被感覺為是死亡的威脅。如果可以保持對一個好的、給予生命的內化客體的認同,這就會成為激發創造的動力。雖然表麵上這可能表現為覬覦他人獲得的名望,財富和權力,【《論認同》(On Identification, 1955)。】但是它真正的目標是創造力。給予的能力和保存生命的能力,被感覺為最好的禮物。因此創造力成為嫉羨最深層的理由。在嫉羨之中隱含著對創造力的毀壞。這在彌爾頓(Milton)的《失樂園》(Paradise Lost)【見彌爾頓《失樂園》第一書和第二書。】中有所闡釋。其中撒旦因嫉羨上帝,決定篡奪天堂。他企圖毀壞天國的生命,與上帝作戰,結果從天堂墮落。既已墮落,他和其他墮落天使建造地獄,作為天堂的對手,並且成為破壞的力量,企圖摧毀上帝所創造的事物。【但是借著魔鬼的嫉羨,死亡進入世界:它們作為上帝的一部分,因而造成了“審判”(《所羅門智訓》,Wisdom of Solomon, Ch.3, v. 24)。】這種神學觀點似乎可以追溯到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他將生命描述為一種創造的力量,與作為破壞力量的嫉羨對立。與此有關的是,《哥林多前書》(the First Letter to the Corinthians)寫道:“愛是不嫉羨。”

我的精神分析經驗表明,對創造力的嫉羨,是幹擾創造過程的一個根本要素。毀壞並摧毀美好的初始來源,很快會導致摧毀和攻擊母親所容納的嬰兒,並導致好客體轉變成一個充滿敵意的、批判的和嫉羨的客體。強烈的嫉羨被投射到超我的形象上,於是超我變得特別具有破壞性,妨礙思考過程和每一個生產活動,最終妨礙了創造力。

針對**的嫉羨和破壞的態度,構成了破壞性批判的基礎。它通常被描述為“咬人的”(biting)和“有毒的”(pernicious),創造力尤其會變成這類攻擊的客體。因此,斯賓賽(Spenser)在《仙後》(The Faerie Queene)中形容嫉羨是一匹貪得無厭的餓狼:

他痛恨所有傑出的作品和高尚的德行

……

著名詩人的智慧,他加以修修補補

他出言不遜,從麻風的嘴裏噴出邪惡的【在喬叟的作品中,我們也發現大量對這種嫉羨者的描述,其特征是背後誹謗和破壞性的批評。他把這種背後誹謗的罪,描寫為嫉羨者憎惡見到他人的美好和幸福,樂於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一罪行的特征在於:“這人別有意圖地讚揚他的鄰居,因為他最後總是說‘可是啊’,接著添上些莫須有的指責。或者當有人好心說了或做了什麽時,他會惡意地徹底曲解對方的善意。當聽到別人在稱讚某個人,他就會說這個人的確很好,但又指出有人比他更好,以此貶低被讚揚的人。”】

毒液,灑向世人曾寫下的所有作品

建設性的批判另有不同的來源,他的目標是幫助他人和促進其工作。有時候它是源於強烈認同其工作中正在被討論的這個人。母性或父性的態度也會參與進來,通常對自己的創造力有信心會反製嫉羨。

導致嫉羨的一個特殊原因,是相對地對他人缺乏嫉羨。被嫉羨的人感覺像是擁有實際上最被看重和欲求的東西——而這就是一個好客體,也可以是一項好的特征和精神健全。另外,能夠由衷地享受他人的創造作品和快樂的人,可以免除嫉羨、怨恨和迫害感的折磨。因為嫉羨是嚴重不快樂的來源,相對地免於嫉羨被認為是滿足和平靜的心理狀態的基礎——最終也是精神健全的基礎。事實上,這也是內在資源和恢複能力的基礎。有些人即使經曆巨大的逆境和心理痛苦之後,仍然可以重新獲得心靈的平靜。我們能夠從這些人身上觀察到這些。這種態度,包括感恩過去的愉悅和享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會從寧靜中傳達出來。在老年人身上,他們能去適應年華不再,這使他們可以在年輕人的生命中獲得樂趣和興趣。父母在他們的孩子們和孫子們身上重新再活一次——如果這不是一種過度的占有和變相的野心的表達,這個眾所周知的事實闡釋了我所要傳達的東西。享受過生命經驗和樂趣的人,會更加相信生命的延續性。【對生命延續性的信仰,特別表現在一個五歲男孩的話中。他的母親懷孕了,他表示說希望這個被期待的嬰兒是女孩,還說:“那樣的話,她就會生寶寶,她的寶寶也會再生寶寶,然後就永遠這樣下去。”】這種認命的能力沒有伴隨過度心酸,且使享受能力保持生機,這種能力有其在嬰兒期的根源,取決於嬰兒有多能享受**,而沒有過度嫉羨母親擁有**。我認為,在嬰兒期所經驗的幸福快樂和對好客體的愛,豐富了人格,構成了享受和升華的能力的基礎,而且到了老年也會感覺得到。歌德說:“他是最幸福快樂的人,他能夠讓人生的終點幾乎和開始一樣。”我會將 “開始”解釋為早期與母親的快樂關係,終其一生,這樣的關係減輕了怨恨和焦慮,仍能給老年人帶來支持和滿足。一個安全建立好客體的嬰兒,在成人的生命中,也可以為失落和剝奪找到彌補。嫉羨的人感覺他永遠也得不到所有這些,因為他永遠不可能被滿足,因此它的嫉羨是被增強的。

現在我會用臨床材料來闡釋我的某些結論。【我知道,在下麵的案例素材中,關於病人的曆史、性格、年齡和外在環境的詳細資料會特別有價值。但是,出於謹慎的原因,不能詳加討論,我隻能嚐試摘取部分素材,來闡釋我的主題。】我的第一個例子來自對一名女病人的分析。她小時候是喝母乳的,但是其他的環境卻並不有利。她確信她的嬰兒期和喂養過程完全不能被滿足。她對過去的怨恨與對現在和未來的無望感聯係在一起。她對喂養她的**的嫉羨,以及隨之而來在客體關係中的困難,已經做了大量分析。我現在要提出以下材料。

病人打來電話,說她因為肩膀疼痛而無法前來治療。第二天,她打電話告訴我她還是不舒服,但是期待隔天能看到我。第三天,她真的來了,卻抱怨不斷。認為除了她的女傭照顧著她,其他人都漠不關心。她向我形容,有一刻她的疼痛突然加劇,伴隨著一陣極寒冷的感覺。她感到一種迫切的需要,想要有人立刻過來,蓋住她的肩膀,這樣肩膀才會溫暖,並且一旦做完,那人馬上離開。那一刻,她想到當她還是個嬰兒,想要被照顧,卻沒人來時,她一定就是這種感覺。

這是病人對他人態度的特征,揭示了她最早和**的關係。她渴望被照顧,但同時排斥那個將要滿足她的客體。她懷疑收到的禮物;加之她迫切需要被人關心——這最終意味著想要被喂食的欲望。這表達了她對**的矛盾態度。我曾經提到一些嬰兒,他們對挫折的反應是不盡情享受喂養帶來的滿足,即使晚喂一會兒也是如此。我推測,雖然他們並未放棄對使人滿足的**的向往,但是他們卻不會享受它,並因此而排斥它。現在討論的案例,解釋了這種態度的某些原因:她對自己希望收到的禮物感到懷疑,因為這個客體已經被嫉羨和怨恨損壞了;同時還有對每個挫折深深的怨恨。我們還要記得,許多失望的經驗使她覺得所欲求的照顧是不能使人滿足的,這些失望的經驗的部分原因無疑是她自己的態度。這一點也適用於其他有明顯嫉羨情況的成人。

在這次會談的過程中,病人報告了一個夢。她在一家餐館裏,坐在一張桌子旁,然而沒有人來為她服務。她決定排隊,自己拿一些東西吃。在她前麵,有一個女人拿了兩三塊小蛋糕,並拿著它們離開了。病人也拿了兩三塊小蛋糕。從她的關聯分析中,我選擇了下麵的材料:這個女人似乎非常堅決,她的形象會讓人想起我。我突然對這些蛋糕的名稱(實際上是些“小點心”petits fours)感到疑惑。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小水果”(petit fru),這又讓她想到“小太太”(petit frau),因此想到“克萊因太太”(Frau Klein)。我的解釋的要點是:她對錯過分析時段的怨恨,與嬰兒期的喂養未被滿足和那時的不快樂有關。“兩三塊”中的兩塊蛋糕代表著**,由於錯過了兩次分析,她覺得**受到了兩次剝奪。有兩三塊,是因為她不確定她第三天是否能來。那個女人是“堅決”的,病人照她的樣子來拿蛋糕。這些事實既指出了她對分析師的認同,也指出了她把自己的貪婪投射到了她身上。在當前這個背景下,此夢有一個方麵最相關:帶著兩三塊“小點心”離開的分析師,不僅代表著被收起的**,也代表著將要“自己喂自己”的**。與其他材料放在一起來看,這個“堅決”的分析師不僅代表著一個**,也代表著一個病人認同其品質(好的和壞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