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因文集(共4卷)

第十一章 關於心理機能的發展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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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篇文章是對元心理學(metapsychology)的貢獻。我試圖根據精神分析實踐發展中得出的一些結論,進一步拓展弗洛伊德在這個主題上的基本理論。

弗洛伊德用“本我”、“自我”和“超我”等詞匯來係統闡釋心理結構,這已經成為所有精神分析思考的基礎。他明確指出:自體的這些部分並非清晰地彼此分開,本我是所有心理功能的基礎。自我從本我中發展而來,但是它發生在哪個階段,弗洛伊德並沒有給出一致的說法。自我終其一生都向下深入本我,因此受到無意識過程的持續影響。

此外,他所發現的生本能和死本能,以及從出生那一刻就開始運作的生死本能的對立和融合,對於心理的理解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在觀察嬰兒持續掙紮的心理過程中——在破壞和拯救自己、攻擊客體和保留客體這些無法壓抑的衝動之間的掙紮——我認識到這些彼此掙紮的原始力量正在運作著。這使我對弗洛伊德的生死本能概念在臨**的重要意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寫《兒童精神分析》【參見《兒童精神分析》,第126—128頁。】時,我已經得出結論:在兩種本能之間掙紮的影響下,自我的主要功能之一——掌控焦慮,從生命最初就已經開始運作了。【我在《從早期焦慮討論俄狄浦斯的情結》(1946)中提出,我們從後來的自我那裏得知的一些功能——特別是處理焦慮的能力,在生命伊始就已經在運作了。死本能在有機體內運作而引發的焦慮,會被感覺為對滅絕(死亡)的恐懼,以迫害的形式出現。】

弗洛伊德假設,有機體通過將死本能於內在運作所產生的危險轉向外界來保護它自己,免受危險,無法轉向的部分則被力比多所束縛。他在《超越快樂原則》(1922)一書中將生死本能的運作看作是一些生物學過程。但是人們還沒有充分地認識到,弗洛伊德在他的一些作品中,將他的臨床考慮建立在這兩種本能的概念上,例如在《受虐狂的經濟問題》(The Economic Problem of Masochism, 1924)一文中。請讓我回憶那篇文章的最後幾個句子。他說,“因此道德受虐就成為一個典型的證據,證明存在本能的融合。它的危險在於:道德受虐源於死本能,是從死本能作為破壞本能被轉向外在的部分中逃離出來的那個部分。然而另一方麵,由於道德受虐有一種情欲成分,如果沒有力比多的滿足,即使他自己是破壞的主體,也無法進行。”(S.E.19,第170頁)在《精神分析新論》(New Introductory Lectures, 1933)中,他以更強烈的措辭闡釋了他在心理方麵的新發現。他說:“這種假設為我們打開了研究的遠景,終有一天,這些研究對理解病理過程會有重大意義。因為融合也可能再分開,我們可以預期,這類去融合(defusion)將會極為嚴重地影響心理功能。但是這些概念依然太新,還沒有人嚐試在我們的工作中運用它。”(S.E.22,第105頁)弗洛伊德認為兩種本能的融合和去融合是攻擊性衝動和力比多衝動之間的心理衝突的基礎。對於他的這個觀點,我的看法是,令死本能轉向的是自我,而不是有機體。

弗洛伊德認為,在無意識中不存在對死亡的恐懼,但是這似乎與他發現的內在運作的死本能所產生的危險不符。在我看來,自我對抗的這種原始焦慮就是死本能引發的威脅。我在《關於焦慮和罪疚的理論》(The Theory of Anxiety and Guilt, 1948)【參見本書《關於焦慮和罪疚的理論》。】一文中指出,我不同意弗洛伊德下麵的觀點:“無意識中似乎不包含任何可以用來構建‘生命滅絕’這個概念的東西”,因此,“死亡恐懼應該視為閹割恐懼的同義詞”。在《兒童良知的早期發展》(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Conscience in the Child, 1933)中,我提到弗洛伊德的兩種本能理論。根據這個理論,在生命的開始,攻擊本能或死本能和力比多或生本能(愛欲)對立,並且為之所束縛。我說:“我認為被這種攻擊本能摧毀的危險,在自我中造成了過度的緊張,被自我感覺為一種焦慮,所以在自我發展的初期,就麵臨了調動力比多以對抗其死本能的任務。” 我做出結論:被死本能破壞摧毀的危險因而在自我中造成了原始的焦慮。【瓊·裏維埃(Joan Riviere, 1952)提到“弗洛伊德堅決拒絕無意識中恐懼死亡的可能性”;她繼續做出結論 “人類嬰兒的無助與依賴,加上他們的幻想生活,意味著:對死亡的恐懼甚至就是他們經驗的一部分。”】

如果投射機製無法運作,嬰兒就會處於被自己的破壞衝動淹沒的危險中。在出生時,自我受到生本能的召喚而行動,部分是為了執行這種功能。投射的原發過程,是將死本能轉向外在的方法。【此處我與弗洛伊德持不同觀點。弗洛伊德所理解的轉向似乎隻是:本來導向自體的死本能,被轉變為攻擊客體的過程。在我看來,轉向這一特殊機製中包含兩個過程:一部分死本能投射到客體之中,客體從而變成一個受害者;而保留在自我中的那部分死本能,導致對受害客體的攻擊。】投射也將力比多貫注到第一客體。另一個原初過程是內射,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為生本能服務的。它與死之本能對抗,因為它使得自我納入給予生命的東西(首先是食物),因此將內部運作的死本能束縛住。

從生命的開始,兩種本能便附著在客體之上,首先是母親的**。【在《從早期焦慮討論俄狄浦斯的情結》中,我說:“對破壞衝動的恐懼似乎立即附著在一個客體上——甚至被經驗為害怕一個無法控製的、擁有壓倒性力量的客體。原初焦慮的其他來源是出生焦慮(分離焦慮)和身體的需求的挫折,這些經驗也是從一開始就被感覺為是由客體引起的。”】我的假設是,內射母親喂食的**,為所有內化的過程奠定了基礎。我認為我的假設也許能闡釋與兩種本能的運作相關的自我的發展。根據何者占主導——是破壞衝動還是愛的感覺,**(奶瓶可以象征性地代表它)時而被感覺為好的,時而是壞的。對**的力比多貫注加上滿足的經驗,在嬰兒心中建立起原初的好客體;而將破壞衝動投射到**上,則建立了原初的壞客體。這兩個方麵都受到內射,這樣已被投射的生死本能,再次在自我之中運作。掌控被害焦慮的需要,推動了**和母親在內部和外部的分裂,分裂為一個有幫助的、愛的客體和一個可怕的、恨的客體。這些是後來所有內化客體的原形。

我相信自我的強度(反映了兩種本能之間融合的狀態)是體製決定的。如果在融合中由生本能主導,意味著愛的能力占優勢,自我是相對強壯的,比較能夠忍受死本能所引起的焦慮,並且去反製它。

自我的力量可以維持和增加到何種程度,部分地受到外在因素的影響,特別是母親對嬰兒的態度。然而即使是生本能和愛的能力居於主導時,破壞衝動仍然向外轉向,創造出迫害客體和危險客體,而這些迫害客體和危險客體又再次被內射。此外,內射和投射的原初過程使得自我和客體的關係持續改變——根據嬰兒的潛意識幻想和情緒,在嬰兒實際經驗的影響下,在內在和外在客體、好壞客體之間不斷更迭變化。兩種本能的永久活動導致了這些更迭變化的複雜性,而這種複雜性構成了自我在兩方麵發展的基礎——與外部世界的關係和內部世界的建立。

內化的好客體於是形成自我的核心,自我圍繞這個核心擴展和發展。因為當自我受到內化的好客體支持時,通過用力比多束縛內在運作的死本能的某些部分,它更能夠掌控焦慮,保存生命。

然而,正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新論》(1933)中所描述的,由於自我分裂了它自己,結果自我的一部分開始“淩駕”於其他部分。他明確指出,這個執行許多功能的分裂部分就是超我。他還說,超我包含被內射的父母的特定方麵,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無意識的。

我同意這些觀點。而我的不同意見是:作為超我基礎的內射過程在出生時就開始了。超我出現於俄狄浦斯情結開始前的幾個月,【我早期的一些關於俄狄浦斯情結的觀點是如何發展出來的,更詳細的描述可以參見《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階段》(1928)、《兒童精神分析》(1932)(特別是第八章)、《從早期焦慮討論俄狄浦斯的情結》(1945)和《關於嬰兒情緒生活的一些理論性結論》(1952,第218頁)。】我將俄狄浦斯情結和抑鬱心理位置開始的時間,定在生命第一年的四到六個月。因此,對好**和壞**的早期內射是超我的基礎,且影響了俄狄浦斯情結的發展。對超我的形成的這種設想,與弗洛伊德明確的表述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認為:認同父母是俄狄浦斯情結的結果,而且這些認同隻有在俄狄浦斯情結被成功地克服後才會成功。

在我看來,自我的分裂導致超我形成。分裂是自我衝突的結果,而自我衝突又是生死本能的對立所致。【參考例子見本書《關於焦慮和罪疚的理論》(1948)。】通過投射以及它所導致的好客體和壞客體的內射,自我的衝突得到加強。自我受到內化的好客體支持,也通過認同好客體而得到強化。它將死本能的一部分投射到它自己被分裂開來的一部分中——這一部分因此對立於自我的其餘部分,形成了超我的基礎。伴隨著死本能這一部分的轉向,與之融合的那部分生本能也隨之轉向。隨著這些轉向,好客體和壞客體的某些部分也從自我中被分裂出來,進入超我之中。超我於是獲得保護性和威脅性雙重品質。隨著整合過程的進行——這一過程從一開始就存在於自我和超我之中,死本能就在某種程度上被超我束縛。在束縛的過程中,死本能也影響了超我之中所包含的好客體的一些方麵。結果超我的活動範圍就從約束憎恨和破壞衝動、保護好客體和自我批判,一直到威脅、抑製性抱怨和迫害。超我與好客體緊緊連在一起,甚至努力保存好客體。它非常接近實際的好母親,它哺喂並且照顧孩子。但是,由於超我也在死本能的影響之下,它也部分地代表了使孩子受挫折的母親,它的禁令和譴責便喚起了焦慮。當發展順利時,在一定程度上,超我主要被感覺為是有幫助的,不會起到過於嚴厲的良心的作用。孩子有一種天生的需要——我假定即使很小的嬰兒也是如此——就是要被保護,同時也要受某些禁令約束,這些禁令相當於對破壞衝動的控製。在《嫉羨與感恩》一文中我已經提出,嬰兒對一個永遠存在、永不耗竭的**的願望,包含著這樣一種渴望,就是**應該驅除或控製嬰兒的破壞衝動,這樣就可以保護他的好客體,並使他免於被害焦慮。這種功能屬於超我。然而,一旦嬰兒的破壞衝動和焦慮被喚起,超我就被感覺是嚴格而專橫的。於是,就像弗洛伊德形容的那樣,自我“必須服侍三個嚴厲的主人”:本我、超我和外在現實。

在20歲出頭時,我開始了一項新的冒險——用遊戲技術分析3歲以上的兒童。我遇到的出乎意料的現象之一是一種非常早且未開化(savage)的超我。我還發現,小孩子以一種幻想的方式內射父母,首先是母親及其**。我得出這一結論是通過觀察他們的一些內在客體的恐怖特征。這些極端危險的客體,在嬰兒早期造成了自我內部的衝突和焦慮;但是在急性焦慮的壓力下,它們和其他恐怖的形象一起被分裂出來——但分裂的方式不同於形成超我的分裂方式——並被降低到無意識的更深層次。這兩種分裂方式的不同在於(這一點也許能夠用來解釋分裂過程發生的許多模糊的方式):在恐怖形象的分裂中,去融合似乎是占優勢的,而超我的形成則是在兩種本能融合的主導下進行的。因此,超我正常地建立,和自我有密切的關係,並且和自我分享著同一好客體的不同方麵。這就使自我有可能或多或少地整合和接受超我。與之相反,極壞的形象不會被自我以這樣的方式接受,而且不斷被自我拒絕。

不過對小嬰兒來說,而且我假設越小的嬰兒越是如此,在被分裂出來的形象和那些不那麽恐怖也更為自我所容忍的形象之間,其界限是易變的。分裂通常隻是短暫或部分地成功。當分裂失敗時,嬰兒的被害焦慮非常強烈。這種狀況在發展的第一個階段特別顯著。這個階段以偏執—分裂心理位置為特征,這個位置我認為在生命最初的3到4個月達到高峰。在非常小的嬰兒的心中,好**和吞噬性的壞**非常快速地交替出現,可能被感覺為是同時存在的。

迫害的形象被分裂出來,形成無意識的一部分,這也緊緊聯係著理想化形象的分裂。理想化的形象被發展出來,來保護自我對抗恐怖的形象。在這些過程中,生本能再度出現,並且顯示自己的威力。在自體的每一個層次中,都可以發現迫害客體和理想化客體、好客體和壞客體之間的對比。而這種對比是生本能和死本能的一種表達,並且形成潛意識幻想生活的基礎。在早期自我盡力避開的那些被憎恨的和威脅性的客體中,也包括那些被感覺為受到傷害和被殺死的客體,這些客體從而轉變為危險的迫害者。隨著自我的強化以及它的整合與合成能力的提高,抑鬱心理位置的階段就到來了。在這個階段,受傷害的客體不再主要被感覺為是一個迫害者,而是被感覺為一個被愛的客體,個體還能經驗到對它的罪疚感和想要修複的內驅力。【闡釋這個特殊觀點的臨床素材,見《論躁鬱狀態的心理成因》(1934)。《克萊因文集Ⅰ》,第273—274頁。】這種和被愛的受傷客體之間的關係,形成超我中一個重要元素。根據我的假說,抑鬱心理位置在接近第一年年中達到高峰,從那時起,如果被害焦慮不甚過度,而愛的能力足夠強大,自我會越來越覺察到它的精神現實,越來越感到是它自己的破壞衝動造成其客體的毀壞。因此之前被感覺為壞的受傷客體,在兒童的心中有了改善,更加接近於真實的父母,自我也逐漸發展出處理其外在世界這個重要功能。

就內在因素而言,這些基本過程的成功,以及隨之而來的整合和自我的強化,都有賴於生本能在兩種本能的互動中占據優勢。但是分裂過程仍然持續著。在整個嬰兒期神經症階段(這是表達也是修通早期精神病性焦慮的方式),生死本能之間的對立,以焦慮的形式被嬰兒強烈地感覺到,這些焦慮來自迫害客體,自我試圖通過分裂,後來通過壓抑來應付這些迫害客體。

隨著潛伏期的開始,超我組織化的部分(盡管通常都非常嚴厲)更多地從其無意識的部分被分離出來。在這個時期,兒童處理其嚴格的超我是通過將它投射到環境中去(換句話說,就是將它外化)並且嚐試與那些權威者達成妥協。然而,盡管在大一點的兒童和在成人中,這些焦慮都得到緩和,改變了形式,並被更強大的防禦所抵擋,因此在分析中比小孩子的焦慮更不容易被觸及。但是,當我們穿透無意識的更深層次,還是發現危險和迫害的形象仍然與理想化的形象並存。

回到我的“原初分裂過程”的概念,我最近提出這樣的假設:好客體與壞客體、愛與恨之間的分離,應該在最早的嬰兒期發生。這對正常發展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當這樣的分離不過於嚴重,卻足以分辨好與壞時,在我看來,這就形成了穩定和心理健康的一個基本要素。這意味著自我足夠強大,不至於被焦慮所淹沒,也表示和分裂並行的是正在進行的某些整合(雖然是以一種初級的形式)。隻有當生本能在融合中勝過死本能時,這些整合才有可能進行。這樣最終才可以更好地達成客體的整合與合成。然而,我認為即使在這樣有利的狀況下,當內在和外在壓力非常大時,還是可以感覺到無意識的深層中的恐怖的形象。整體來說穩定的人(這意味著他們已經穩固地建立了他們的好客體,並且因此高度認同它)可以抵製較深層無意識對他們的自我的侵入,並且重新獲得穩定。在神經症患者中,更多的是在精神病患者中,對抗這種來自無意識深層的危險的掙紮,在某種程度上,是持續不斷的,也是他們不穩定性或疾病的一部分。

由於近幾年的臨床發現使我們更了解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病理過程,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在他們的內在,超我幾乎無法與他們的破壞衝動和內在迫害者區分開來。赫爾伯特·羅森菲爾德(Herbert Rosenfeld, 1952)在他有關精神分裂症者的超我的那篇論文中,描述了這樣一種壓倒性的超我在精神分裂症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也在臆想病(hypochondria)的根源中發現了這些感覺所引起的被害焦慮。【例如,我在本書的注釋中提到:“與內化客體(首先是部分客體)的攻擊有關的焦慮,在我看來是疑病症的基礎。”在我的《兒童精神分析》一書中提出了這一假設(第144頁、第264頁、第273頁)。同樣,在《智力抑製理論》(The Theory of Inte lectual Inhibition, 1931)中,我指出 “一個人害怕自己的糞便,將它視為一個迫害者,最終是源自他施虐的幻想。這些害怕產生了一種恐懼,恐懼在他身體裏麵有很多迫害者,也恐懼被下毒,正如疑病恐懼一樣。”】我認為在躁鬱症中,這樣的掙紮及其結果是不同的,但是在此我暫不進行深入探討。

如果由於破壞衝動處於主導地位,同時自我過度虛弱,原初分裂過程過於猛烈,那麽客體在後麵階段的整合和合成就會受到阻礙,抑鬱心理位置也無法被充分地修通。

我已經強調過,心靈的動態(dynamics)是生、死本能共同運作的結果,除了這些力量之外,無意識還包括無意識自我,很快也包括無意識超我。我將“本我”視為等同於這兩種本能,也是這個概念的一部分。弗洛伊德在很多地方提到“本我”,但是他的定義有些不一致。然而,至少在一篇文章中,他隻用“本能”來定義“本我”。他在《精神分析新論》中說:“本能的貫注尋求釋放——在我們看來,這就是本我的全部;甚至這些本能衝動的能量,也似乎處在一種不同於心靈其他區域的狀態中。”(S.E.22,第74頁)

從我寫《兒童精神分析》(1933)開始,我的“本我”概念就符合上段引言所包含的定義。我確實也曾偶爾更不經意地使用“本我”這個詞匯,用它來代表死本能或無意識。

弗洛伊德說,自我通過壓抑—阻抗的界限,將自己從本我中分化出來。我發現分裂是初始的防禦之一,並且是先於壓抑的,我假設壓抑大約在生命的第二年開始運作。正常而言,沒有完全的分裂,也沒有完全的壓抑。因此,自我的意識和無意識部分,並非由一個僵化的界限分割開來。正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在談到心靈的不同區域時,這些區域都是漸變然後融入彼此。

然而,當分裂製造了一個非常僵化的界限,這就意味著發展沒有正常地進行,結果是死本能居於主導地位。另一方麵,當生本能占優勢,整合和合成就可以成功地進展。分裂的本質決定了壓抑的本質,【參見我的論文《關於嬰兒情緒生活的一些理論性結論》,在該處我寫道:“分裂機製構成了壓抑的基礎(如弗洛伊德的概念所指的那樣),但是與導致崩解狀態的最初分裂形式相反,壓抑通常不會導致自體的崩解。因為在這個階段,心理的意識與無意識部分有更好的整合;而且,由於在壓抑的作用下,分裂主要影響的是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分隔。自體的這兩個部分都不會遭遇先前階段會產生的碎裂程度。然而,在生命開始的最初的幾個月中,嬰兒訴諸分裂過程的程度,強烈地影響了在稍後階段中壓抑的運作。”】如果分裂過程沒有過度,意識和無意識就仍然保持可以彼此滲透的狀態。然而,當自我所執行的分裂在很大程度上還是無組織的時候,就不能充分地緩和焦慮;而在大一點的孩子和成人身上,壓抑是避開焦慮和緩和焦慮更為有效的方式。在壓抑中,更加高度組織化的自我更有效地將自己分裂開來,以對抗無意識的思考、衝動和恐怖的形象。

雖然我的結論是以弗洛伊德的發現為基礎(他關於兩種本能及它們對心靈不同部分的影響的發現),但是我在這篇文章中提出的補充意見卻有很多不同看法。我現在要在這些不同看法的基礎上寫下本文的結語。

你們可能還記得,弗洛伊德對力比多的強調遠大於對攻擊行為的強調。雖然早在他發現生本能和死本能之前,他就已經從性虐的形式中看到性欲的破壞成分的重要性,但他並未充分重視攻擊行為對情緒生活的影響。因此,可能他從未徹底地完成對兩種本能的發現,並且似乎不願將此發現擴展到整個心理功能。然而,正如我早先指出的,他將這個發現運用於臨床材料,且程度比我們所意識到的更深。然而,如果要給弗洛伊德的兩種本能的概念下一個終極的結論,那就是:生本能和死本能的互動支配著全部心理生活。

我已經提出,超我的形成先於俄狄浦斯情結,是由對原初客體的內射發起的。超我維持它與自我其他部分的連接,是通過已經內化了同一個好客體的不同層麵。這個內化的過程對自我的組織化也具有最重要的意義。我認為,自我從生命的開始就需要並且有能力分裂並且整合它自己。整合在抑鬱心理位置逐漸達到高峰,它取決於生本能的優勢,並且意味著死本能的運作在某種程度上為自我所接受。我將自我的構造視為一個實體,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兩方麵的交替所決定的:一方麵是分裂與壓抑,另一方麵是與客體有關的整合。

弗洛伊德認為,自我持續地從本我那裏豐富自己。我早就說過,在我看來,自我被生本能召喚而運作,並通過生本能得到發展,達成這一點的方式是通過其最早的客體關係。生本能和死本能所投射的**,是第一個通過內射而被內化的客體。以這樣的方式,兩種本能找到它們可以附著的客體,然後通過投射和再內射,自我得到豐富和強化。

自我越能整合其破壞衝動,並合成其客體的不同層麵,它就變得越豐富。雖然自體和各種衝動的被分裂的部分,因為會喚起焦慮,造成痛苦,因而遭到拒絕,但它們同樣也包含著人格和無意識生命中有價值的方麵,將它們分裂開來,就會使人格和無意識生命變得貧乏。雖然自體和內化客體被拒絕的部分會造成不穩定性,但它們也是藝術作品中和不同智力活動中靈感的源泉。

我對最早客體關係和超我發展的設想,符合我的假說:自我(至少)從出生起就開始運作,生本能和死本能的力量無所不在。